220 繁花落尽君辞去(二) 感谢stellywill打赏
南陵王朝仁昌十八年,腊月年末。
山石草木,长河落日,天地皆不再有声息。
淳于慎只觉得心漏跳了两拍,他好半天不能思维,也没有声音。
直到过了很久,他试探着唤,“杨青禾,你爱过我么?”
“从未。”
然后淳于慎,突然倒下。
温热的液体淋满了杨青禾的双手,透过她的指缝渗入,染上她素白的衣衫开出大片大片暗红的花朵。
一股浊气涌上心,杨青禾跌坐在地上,杨潇春丢了长枪俯身过来,“青禾,你……”
“爹爹,我……杀了他,噗……”
“青禾!”
荆浒惊叫一声,后动而先至,他自马车上跃至杨青禾身边,手指紧紧的掐着她抵在脖子上的满是鲜血的匕首。
杨青禾吐出一口血之后并没有晕,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次,因为施降失败反噬吐血,在湘安别宫力竭而晕。
可这回不一样,这是真真实实的心悸吐血。
“荆浒,我死了……你会解脱的……”杨青禾手下一个用力,细脖上的血更多,荆浒满目惊痛,似有什么在抓他的心,狠狠的,疼痛来的遽尔剧烈,他差点站不住,只知道死死的抓住匕首。
“不能这样,青禾,你不能……”
利刃入骨,一刀痛了三人心。
实则,爱情就如降头术,情生智隔,一往而深,不知所以。
溯溪一年四月。
溯溪皇宫废殿外。
没过多久,就听见身后一阵衣衫摩擦的声音,开路的仪仗队在两旁排开,所有人都跪地行礼,唯有杨青禾背对而立,站着笔直,僵硬。
“是你先惹我的,你怎么能不负责到底……你怎么能在我爱你的时候,却不爱我。”
“青禾,我还有将心换心的机会吗?”夏侯栩的声音轻得她几乎听不见。
杨青禾扭头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忧伤……他表面温和其实却很执拗,他执拗地盯着她,不肯退让。她已经进退不得,如困兽,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亦然,只能在原地苦苦挣扎,淳于慎失去她还能好好活着,夏侯栩却不能,她不能把自己逼上死路,也不能罔顾夏侯栩的生死感受……
“青禾,你许我的机会,能不能兑现?”
“好。”
夏侯栩的呼吸猛然一窒,将她抱得更紧。
三个人,还算有个人是欢喜的,那么便也算得是美满了吧?美满便是很好,圆满太难了,况且世上哪有这许多皆大欢喜,三个人注定有个不能欢喜,她在心里做着决定,等局面稳定,她需要时间去解救淳于慎,也需要时间去解开夏侯栩的降头……
溯溪恒顺一年五月。
“青禾,青禾。”夏侯栩扳过她薄弱却僵硬的肩头,面对面看着她,杨青禾却恨不能缩成一团,“青禾……你看看我好不好?我爱你……我是真的爱着你……”
杨青禾听见他的话,看着他苍白地祈求,方寸大乱得近乎逼真,多像刚才她抱着淳于慎哭求……多像啊。
她没有中降头却似乎一点不差,无可救药的爱上淳于慎,而现在夏侯栩爱她如命,不惜手段,她恨之不得,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己!
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真相,当它暴露在烈日下,明晃晃的叫人遍体鳞伤,杨青禾不是为真相而伤,而是伤自己悟的太晚,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爱我又如何呢,那又如何呢,荆浒,你知道我爱他,你一直知道啊,我现在又能如何呢……我不恨你……放开我吧。”
她微弱地祈求着,声音颤抖得越来越低,被爱是伤,她当初渴望的原来也不过如此,真正的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是相互的,她为自己当初的贪婪发出惨痛代价,没有付出一点真心去回报,就妄图拥有夏侯栩全部的爱,到头来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错了,而忏悔无门。
溯溪恒顺一年,六月初八。
溯溪皇宫,溯溪皇帝大婚,夏侯栩于殿前吐血而晕,情降反噬。
溯溪恒顺一年,九月。
溯溪甘回城边境某小山村。
杨青禾正抱膝坐在床上发呆地看着地面,淳于慎披一身月光而进,点缀了漆黑的屋子,只是房门一被他关上,唯一的一点光亮也消失无踪。
淳于慎摸索着走到床边,一手抬起她的脸,整个人都覆了上去,冰冷的唇寻着她的嘴重重地压了下去,一手抚着她的发指尖暧昧地游走在她的耳际,舌尖轻易地撬开她的唇用力地汲取。
“后悔么?”
“我走了。”
“我这一生差点毁在你手里,杨青禾,若有来生,但愿你我不要遇见。”
杨青禾身子轻微颤着,不懂是因为他的爱抚还是因为他的话,淳于慎放开他大步朝外走去,杨青禾终于开声,强抑着嗓音的哽咽,一字一字响在漆黑的夜里,“我爱你。”
她捂着心口,祈求的看着他,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了……
淳于慎顿住,猛地将左手边桌上的茶具通通往地上扫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留下门口一地零碎月光。
房内静谧良久,杨青禾才慢慢开口,“我不会犯两次错。”
门外站着的夏侯栩看着她,“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青禾,跟我走吧……”
杨青禾抬眼看他,摇头,她现在要改过,她更要为自己做错事承担后果,“两个月后,你让我爹来接我。”
夏侯栩一直呆到杨青禾沥血毒被解了,才离开,允诺两月后来接。
杨氏秘术有云:粗为阳,细为阴,通常会并生在一起,即使已被制成干草,置于桌上,阴阳两草还会发生不可思议的蠕动,直到两草靠结在一起为止。——阴阳降的由来。
溯溪恒顺一年冬,十月初。
杨青禾寻得同年同月同日生阴质体中降者姬和,为之中阴阳降,哺予降头珠。
同年,十一月,杨青禾回甘回城某小山村,被喂食三芩花,又名情花,杨青禾得了痴笑症。
溯溪恒顺二年,春。
溯溪皇城,杨府,阴阳降发作。
“自登位以来,他每日为国事操劳,常常点烛批阅到天明,每日早朝,事事躬亲,近来……常闻他偶有晕厥咳血,日日食药。”
“人活一世,不光只为自己,青禾,你若愿意,爹爹想,出征后,让他照顾你。”
杨青禾仍旧灿笑着,目光却有点湿。杨潇春惊觉女儿炫目笑容里,眼中那淡薄的水光,不由颤声道,“夏侯栩果然知你,他说你虽痴傻懵懂,却还有两分神志清明……”
杨青禾低下头,静静听着。
阴阳降一分为二,两分神志系为施降者,八分受者。
溯溪恒顺二年二月。
溯溪皇城农家宅院,痴笑症解,解情降开始。
灯熄了。只有极微弱黯淡的月光,从帘子里透出来。
“青禾。”夏侯栩轻声地呢喃,早已意乱情迷,贴着她的脸,细密而温柔地,吻上她的眉梢眼角,逮住她的耳垂,轻轻地含咬。
沉睡中的人突然身体一刹痉挛,仿似一道闪电,乍响,她剧烈痉挛抽痛起来,夏侯栩一僵,支起身子,双臂锁在她肩侧,看着她闭着眼,冷汗一颗颗的从额际爆出,像是梦魇,满腹情潮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侧翻躺下,抬手覆眼,压制了半响,才轻轻的将还未恢复正常的人拥如怀中。
在他终于入睡后,杨青禾睁开眼,抬手轻轻的按在他颈下睡穴,随即起身,在房内大柜子里找到了从杨府带来的嫁妆中的一个很不起色的妆奁,她解开锁扣,取出放置好的一分为二的玉玦,其中一入手的半枚玉玦,一面雪白如凝脂,一面却嫣红如血滴。
她拿着另一枚来到床前,捏着夏侯淳的指头,狠心一咬……
长夜漫漫,静寂无声,有什么开了也败了。
半个月后,解降失败。
夏侯栩何等光风霁月的人,而今散乱着发,雪白着脸,闭合着眉眼,那种无力的苍白,便宛若刀俎上待宰的鱼肉般毫无尊严。
“今年发作的比往年要可怕点……那就说明越离死不远了……”
旧疾突发外加解降反噬……夏侯栩是真的差点就断送在她手里了。
听着夏侯栩均匀的呼吸,她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托着脸,静静地望着床上的夏侯栩。
他白得几乎透明,雪雕般,瘦削没有血色。这几日极其凶险地损耗透支他的体力,他形销骨立,薄脆得如春江岸边消残的冰片,仿佛阳光一照,便会悄然坍塌,无声化水,消失无迹。
许久,杨青禾不由仰唇而笑,无声地把脸贴在床边,合上眼休息。
谢天谢地,她还有机会救他。
溯溪恒顺二年秋,八月十六。
溯溪别宫水帘洞复苏,阴阳降解,情降移主。
“这是他给的东西。”
“这据说是一种奇毒,中毒之人,将会假死三十日。”
“这盒子里是一枚极细小的牛毛针,只要射入人的身体,便能让中毒者假死三十日。”
杨青禾在温泉里沉浮浸泡了良久才起身爬出来,她透过水帘掰开藓苔蕨草等挡住洞口的东西才发现水帘洞外是密密的灌木丛,再行几步乱石怪立,几块大岩石后才是一条小路,却是结结实实的荆棘遍生的路。
捏着手里的盒子,杨青禾无路可走。
本以为要等到第二天来人,天将黑,就有人上山了。
虽然从若画口中知道,夏侯桦在谋逆,要拿她要挟夏侯栩,可是一见到夏侯桦那黑皮面,杨青禾三分厌恶七分仇恨。
“小姐!”粉釉后进来,看见杨青禾忙扑了过来,脸上带笑,人却憔悴的厉害。
杨青禾愣了下,抓紧她的手,怒视夏侯桦:“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粉釉带来……”
一身黑衣连面皮也是黑色的夏侯桦冷笑,声音沉阴:“自然是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