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凤求凰(五)
人与人的际遇,往往只在一个瞬间便被决定下来。
如初遇,一个回头,一个怔然。
如离别,一个郁沉,一个潇洒。
一醉醒来,箫音完全不记得自己醉酒之后的事情,甚至都不知道谁先醉了。
不过见柳欢廷脸色不好看,她估摸着是自己输了。
反观小苦瓜那叫一个欢乐,竟然穿了一身金童子锦装,四人是一同出的客栈,箫音忍不住问道:“你女扮男装做什么?”
小苦瓜捋了捋衣袖,又摸了摸衣襟,笑的很开心,声音竟是少年的清朗,“你看,”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马平川,“我本来就是男的,主子要我扮侍女,一旦遇上坏人,就要我献身……”
箫音和柳欢廷无语,小苦瓜年纪不过十三四,长的俏,还真是可男可女。
柳欢廷其实在山寨那晚就发现了小苦瓜是男的,一般小女孩哪有那么大力气接住他这么大个儿男人,而且彼时他是直愣愣的撞进他胸口上的……
两人再看向旁边今日装扮极素雅的公子哥夏侯霂,目露鄙夷,想起当初在林子里遇上山贼他的确是要小苦瓜去献身。
夏侯霂皮笑肉不笑的呲牙,“我的奴才我做主,怎么,你们有意见?”
箫音冷哼,不语。
“我们要往南边走,你们呢?”柳欢廷突然上前一步,与箫音并肩,“还有,昨晚你们都醉了,那个赌就不作数了吧……”
“不行!”夏侯霂一双美目瞪大,阴森森道,“你们想耍赖?!”
那句耍赖是直接冲箫音说的,他刚想逼近,柳欢廷却往前一挡,将箫音护在身后,声音隐带不悦,“沐公子,你昨晚干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一语出,夏侯霂僵了下,他眨了眨眼睛,扯出一抹干笑,“这个,我昨晚……也喝醉了嘛……”
箫音蹙眉,伸手拉住柳欢廷手臂,同时对夏侯霂道,“我输了,我认。”
夏侯霂闻言却无声拧了眉,视线落在她拉着柳欢廷的手上,又掠过箫音那张冷淡的脸,一时竟没有说话。
“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我以后也会身无分文!”箫音勾起一抹笑,颇带嘲意,“我已经定亲了,所有的钱都归夫君所有。”
说完,她拉着柳欢廷往前走了两步,扭头冲夏侯霂点了点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夏侯霂在原地愣住了,看着两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着什么,突然就不怎么爽快,他想是因为没能敲诈到一笔银子。
箫音也不是傻,他拿话坑她,她便也拿话反击,一句定亲了,将他所有的路都堵死。
自古女子出嫁随夫,连姓名都要冠上夫姓,所有的钱财自然归夫家……
小苦瓜鬼头鬼脑地蹭过来,轻道:“主子,是不是被她发现了你讹诈她三十五两银子了?”
夏侯霂无辜地抓抓脑袋:“可是……我本以为她看上了我的花容月貌。”
“可我看她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啊!”小苦瓜说完就赶紧捂住嘴巴。
夏侯霂先是一笑,跟着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没有搭腔。
小苦瓜叹道:“那我们现在要不要跟上他们啊?反正我们也是来江南游历……”
夏侯霂摇了摇头:“不要。看着就讨厌。”
“是因为人家没看上你的花容月貌……哎呀!”小苦瓜捂住被打的脑袋,痛得跳脚。
夏侯霂迈开步子,朝另一个方向走,轻声道:“最好还是以后别再见吧。”
他预感危险,那个该死的女人,真的一点看他不上眼,自己反而介意起来。
这可不行,太危险。
他要无拘无束,如一阵清风,潇洒恣意呢。
南陵那么大,遇上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夏侯霂带着因为说了一句实话‘人家没看上你’又被贬为小冬瓜的小奴儿继续南下。
后来的几个月,两人也是遇上许多事儿,夏侯霂依旧懒懒洋洋,逢人就坑,敛财有道,小冬瓜依旧嘴里唠唠叨叨,义愤填膺的指责主子不厚道,行动上却无条件服从。
而据小冬瓜后来回忆,那段日子,是后来名垂千古的慕英帝一生为数难得的轻松日子。
春去秋来,一别经年。
再相逢,恍如未曾相识。
溯溪王朝恒顺二十四年,夏侯栩下了一道太子监国的圣旨,同年秋二十一岁的夏侯霂再入军营,领着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更甚当年的杨家军的沐家军入驻甘回城。
彼时因为溯溪不按时向南陵朝奉纳贡,南陵朝廷指派使臣团前往甘回城传达旨意。
使臣团首领是南陵国极有名威的号称‘山中宰相’的南陵丞相,箫杨。
事情就从这箫杨领着使臣来了甘回城而起,他们没有如期的受到那监国太子夏侯霂的接见,反而在第二日就被囚禁起来了。
一个月后,南陵皇帝,也即是瑀宣帝淳于慎的第三子,淳于戊下旨新科武状元领军二十五万前往遥城。
南陵溯溪和平共处了近二十年再度动荡起来。
入了秋下几场雨,便是一日凉爽过一日。
山中绿叶大多已变色,黄的黄红的红,映着尚未凋谢的绿,倒比春季别有一番繁华景象。
在遥城和甘回城遥遥对立之间除了一个往回谷,还有往回谷外一条激流河,始于溯溪内河,终止于南陵遥城护城河。
因着是山中河流,晨间河面晨雾茫茫,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脸。
小小一叶扁舟在湍急的河流上飘来荡去,尾端系着岸边大树上。
夏侯霂坐在船头打个老大呵欠,扶着下巴懒洋洋说道:“鱼还在睡觉么,怎么到现在一条也不上钩。”
小冬瓜还在睡懒觉,不甘不愿的咕哝着:“早八百里就闻到主子的杀气,都躲起来了。”
夏侯霂一手抓着钓竿,一手摸了摸脸:“胡扯吧,我这般纯善的人怎会有杀气。”
小冬瓜这般说是因为心情不好,翻个身撅嘴:“怎么没有,这种时候主子偏要来钓鱼,这么湍急的河流哪有鱼……害我饿了大半天肚子……”
夏侯霂瞥他一眼:“看你家主子给你钓大鱼上来,吃死你。”
小冬瓜骨碌一下坐起,爬到他脚边,鄙夷地看看他手上的鱼竿,摇头道:“啧啧,主子一看就是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家伙,竟然用直钩!?”
夏侯霂吊了半天一条鱼也没上钩,确实不太有面子,索性把鱼竿收回来。
“那要怎么钓?”他不耻下问。
小冬瓜把手搭在额头上四处看看:“最好用网兜捞来的实际……”
小冬瓜跟着主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有五六年了。他太了解这个人说一套做另一套的性子了。
今日分明是来撒网的,偏装一副闲来无事钓鱼的摸样。
他在心里暗自唾弃,却隐约感觉到了夏侯霂今日似乎比往常心情要真的好很多。
一大早没有睡懒觉,早早的守着鱼竿钓鱼,他不是怀疑夏侯霂的耐性,而是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他这位眼高于顶的主儿等。
而这一等,竟然就是一整天。
虽然是才入秋,但是山里的夜是极冷的,河流湍急,风就大。
入夜之后,冷的人打哆嗦,幸而出门带了酒,喝着暖心。
夏侯霂靠在船舱上,轻啜一杯薄酒,叹道:“山中真讨厌,乌起码黑的,方向也分不清。”
小南瓜也偷偷抿了几口酒,因为有些饿,所以瞅见夏侯霂意有所指,便幸灾乐祸的笑道:“主子不是讨厌天黑,是心里烦吧?真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人让主子空等……”
是啊,竟有人放他鸽子!
夏侯霂半躺下来,手扶着脸,喃喃道:“一个挺想见的人。”
小南瓜好奇的要死:“是个女人?”
夏侯霂沉默了下,忽而笑了起来:“据说是绝世美女。”
夜里风越来越冷,两人瑟瑟发抖的躲进船内,各自裹了厚厚的毯子,像两条毛毛虫,一如两年前。
第二天,小冬瓜先醒了,隐约是听见噗通噗通的动静,他从船内伸长脖子去看,却见远处岸边坐着一个穿黑衣的人,身形纤瘦,头顶还压着斗笠,不知是男是女。
他手里抓着一个鱼竿,悠哉哉的,没一会儿就钓上来一条大鱼,直接丢进身边的木桶里。
那木桶里已经堆了几条鱼,看样子都是他钓上来的。
小冬瓜回头有点激动的喊:“主子,快起来看啊,人家钓鱼的功夫可比你好多啦!”
夏侯霂整个人都闷在毯子里,就地蠕动着滚到船舱外,然后闭着眼打了个哈欠,才慢慢地抬头。
正好见到那人收了鱼竿站起来,腰肢纤细窈窕,分明是个女子。她把木桶轻轻松松地一提,有水从里面溅出,桶里居然还装了水。
留下一条大鱼,其余的全被她连水倒回河里。
因为已经快是正午,头顶的太阳很耀眼,她把斗笠稍抬高,擦了擦额头。斗笠下是一双星子般晶亮的双眸,挺直的鼻梁下是形状漂亮的红唇,唇角毫无芥蒂地上扬,笑的很含蓄而张扬。
夏侯霂情不自禁从船头站了起来,却忘了身上裹的太紧的毯子,竟然左脚绊倒了右脚,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他一点不在意的仰头,眯着眼像是要再确定一下。
真的是她,怎么是她?!
先前那种菱角分明的冷傲尽数消失,显得沉稳收敛,像一颗打磨出光彩的精致原石,反而收在匣子里,轻易不泄露光芒。
小冬瓜也认出人来,大喊起来:“箫姑娘——!主子,是箫姑娘!”
可是隔得远了,她没听见,提着木桶往山上走。
夏侯霂漂亮的眉毛忽然拧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冬瓜抓着他的袖子一顿甩,大叫大嚷:“主子主子!你傻了?!是箫姑娘啊?!”
夏侯霂想了想,恍然道:“原来是她。”
低头发现自己袖子都快被小冬瓜扯烂,他不由失笑,在他头顶敲个爆栗,悠然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早晚把你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