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吩咐紫萱好生送送采竹,谷情如把门关上,转身看着自家的小妹。
谷思如拿着那封信,走到桌边居然都不敢打开,盼了那么久,终于盼到了宋行奕的消息,只是此时她却觉得太不真实,担心自己在作梦。
“你若不看,我可帮你拆了?”谷情如看妹妹傻呼呼的表情,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不行!”果然谷思如立刻有了反应,一把将信收入怀中,水灵灵的眸子瞪了自己二姊一眼。
真可爱!谷情如伸手掐了掐她粉粉的腮,“好了,不逗你,快看看吧,我倒还真有点好奇,内敛的宋大人,不知会写出怎样的情书?”
“二姊!”谷思如不依地踩了跺脚,拿出信来,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唇角不断地往上扬。
有多久没有看到小妹这样笑了?谷情如望着妹妹的笑容,心里无限感慨,都说情之一物,最为伤人,喜为它,悲也为它,看到小妹如今这样才发现,原来那个单纯无虑的妹妹,己然长大。
谷思如慢慢地启开信封,抽出信纸来。
淡黄色的信纸上只有清清浅浅的几行字,可还未看完,她就己经泪盈于睫,趴在桌上,脸蛋埋入手肘中。
“思思,你怎么了?”谷情如担心地问道:“是不是信里说了什么?”她的小妹从来都不会哭的,可她刚刚明明看到她眼里有泪光在闪动。
谷思如拚命地摇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终于稍稍冷静下来,将信纸收入信封内,抬头时自己的姊姊说道:“二姊,时候不早了,我这你回去休息。”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一切都好,我只是……太高兴了。”
“真的?”
“是。”
谷情如这才放下心来,她的小妹从来都不会骗她,她说没事,那便没事。
温暖的烛光映在窗棂上,窗外是铺天盖地、簌簌而下的雪片,室内一屋如春。
—张泛着微黄的纸小心地摊开在光滑的桌面,字是写得极好的,俊逸清隽,谷思如坐在那里,望着信纸,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浏兮,舒忧受兮,劳心搔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令,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她伸手抚过那一笔一画的字,这是宋行奕写给她的信,没有寻常信件的问候、没有近况的描述,可是却比任何的话都让她心甜、心酸,随之而来的,是浓入骨髓的相思。
那晚的夏夜,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月光里,为她轻轻地吟出这首诗,他答应她,“为她一人念诗,而今……谷思如推开窗户,洁白的雪地映着如银的月光,他在千里之遥,她在这里,依旧是月光、依旧是夜晚,陪着她的,是他一字—句曾经为她念过的诗句。
他也是想着她的,她知道。
谷思如望向桌前的梳妆镜,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儿,有一双带着轻愁的眼,熟悉又陌生,这不应该是她谷思如。她从小到大都是勇气十足、朝气蓬勃,任何事情,只要她想做就会立刻去做,从未犹豫过,就连当初追逐在宋行奕的身边时,虽然一直受挫,但她仍有自己的快乐。
现在这张被思念折磨的容颜,根本就不是她谷思如嘛!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伸手,果断地把那面梳妆镜给扣了下来。
宋行奕从宫中出来时,天色己晚。
回到京城之后,他每天都非常地忙碌,皇帝亲自制授,正四品的参知政事,他成为开国以来此品级里最为年轻的官员。
参知政事本就直辖于东宫。辅佐太子执政,近一个多月的熟悉事宜,他对如今的形势己然了解,也再明白不过为何邵俞轩会不断地去信催自己上京了。
自古以来帝王家夺权之争最为残酷,邵俞轩本是皇后所出,皇上与皇后几十年来夫妻情深,他又身为皇长子,本来就名正言顺,再加上雄才大略,广受群臣拥戴。
只是如今皇贵妃分宠,她所出的三皇子又在去年与薛柯国的战争中大获全胜,声名大噪,呼声日益高涨,再加上他又有野心、有权谋,非常会收买人心,得到不少年轻一辈官员的支持,明里暗里都直接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居上位者最恨的就是宫中与朝臣结党营私,皇上也不例外,所以邵俞轩现在所居的这个位置,反而注定了他在朝臣中只能中立,不能偏向任何一方,而三皇子却暗地里不断拉拢人心,再加上皇贵妃得宠,虽然在皇上的心里,太子之位只有邵俞轩,但日时长久,谁也不知道事态会朝哪个方向去变化,所以邵俞轩此时最重要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既能与朝臣联系,又不会被三皇子拉拢过去,还能为他出谋划策。
这个人,除了宋行奕,再无旁人。
甫一入京就陷入这样的夺位之争中,实在不是宋行奕所愿,但他生在官宦人家,父亲又是当朝正一品大员,这样的家世,注定他是躲不开这样的争斗。
既然逃不开,那便面对。
三皇子为人,是个枭雄,却不一定会成为明君,而邵俞轩与宋行奕从小一起长大,心胸广阔、才干非常,有这样的人做君主,会是百姓之福。
他父亲的位置,只能是忠于皇帝,而不会参与这场夺嫡之战里,所以宋家便由他来。
平稳走着的马车,他坐在里面微微地闭上眼眸,厚实的帘布外隐隐传来街道上热闹的声音,百姓自然是不管谁做皇帝,谁给他们富足的生活,谁在龙椅上都一样,简单得很。
这世上,依旧还是简单的人最幸福。
就如某人。
宋行奕的手习惯性地抚至腰间那个母亲绣的荷包里放着的,正是某人为他做的荷包,虽然己经破碎,但他仍旧细细地珍藏着。
他的女孩……
脑海里浮现的是谷思如灿烂的笑容,还有清脆的喊他宋行奕时那快活的神情,以前她一直在他身边时,还并未觉得怎样,如今离她那样的远,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想念着她。
写字的时候,总觉得她站在他的身旁为他磨墨;看书的时候,仿佛会听到她一声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她喜欢缠着他、腻着他、偶尔也喜欢恶作剧闹他、不让他专心看书、她喜欢躺在他的怀里,让他给她念书,一字—句,也许听得并不十分懂,但她却最爱那样的时光,每次都是笑咪咪望着他的。
其实她不知道,他也喜欢她在自己身边。
最初年少时,因为谷思如的大胆行径,让宋行奕非常愤怒,恨不得再也不见到她,可她却那般不识趣,总是出现在他面前。
—天一天、一年一年,再多的恼怒,在她明朗的笑容里都慢慢地消融掉了,他越来越喜欢有她在身边的日子,而她既不温柔也不体贴,而且还任性、嚣张得不可思议。
“宋行奕,我想吃水梨了,听说后山的梨都结果了,你陪我去摘!”
“宋行奕,下雪了,陪我去堆雪人!”
“宋行奕,陪我去看皮影戏!”
陪她逛街、陪她爬山、陪她吃饭、陪她聊天,她使唤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他从最初的避之不及,到后来的无奈妥协。
到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唇角都是带着笑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宋行奕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只是这样年复一年,他慢慢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到她笑,不愿意看到她被拒绝后失望的眼神,所以他越来越少地拒绝她,一直到后来,无法拒绝。
萧寄雪一直说,他把谷思如宠坏了,也许,她说的并没有错。
可怎么会舍得不宠?他喜欢看她开心时,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喜欢她开心地跟他说:“宋行奕,你真好。”
宋行奕想要她开心,一直开心,只是此时的谷思如,恐怕不是开心的吧?他想到他离开那天,她红红的眼眶,那种强忍着不哭的表情,他的心又泛起钝钝的痛来。
他是了解她的,认识十年,除了因为他的离开而哭过,她坚强得不可思议,可偏偏那么坚强的人儿,却在面对他离开时哭了,那泪水一直流进了他的心里。
分开两个多月,他想她,很想很想,唇边泛起苦笑,从前他从未想过,今番的她居然可以让他体会到什么是相思之苦。
相思到总是仿佛依稀听见她明朗的笑声,听见她在唤他的名字,清脆的声音,就连此刻,也是如此。
“大人。面前喧哗,马车过不去了。”随从在车外禀告道。
“发生何事?”在京城要道堵街,这可不是小事。
“好像有人在前面打架。”居然有人敢在这里打架滋事?宋行奕吩咐道:“你且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随从还未走开,那清脆的声音就从不远处直直地透了过来。
“你这个王八蛋、登徒子,大庭广众之下胆敢轻薄我?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啊?”—连串劈里啪啦的声音像竹筒倒豆子般,干净利落的一股脑地倒出来,明明是骂人的话,可听来却让人觉得分外清爽。
宋行奕原本平静的眼眸猛地一睁,“唰”地一下撩开车帘。
前方围了满满的人群,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清脆的声音却不受阻碍地传了过来。
“色鬼!不要脸!让你动手!”啪啪地两声让人发毛的骨裂声传来,还有男人的哀号,围观的众人都被女孩凌厉的身手给惊到了。
“啊!你这个女人敢伤我?你知不知道我的爹爹是谁?你且等着……”
—记重踹让男子成功地再度哀号出来。
“我管你爹是谁!你让我等着,好,我就等着,我还想问问他,生出这样狂浪儿子,羞不羞愧?”
“女侠不要再打了,求你饶了我家少爷。”被打倒在一旁的仆人们趴在地上求饶,“我们再也不敢了。”
女孩停下手,瞪向男子,“若说他被打一回就知错,我是不信的,你们打了谁,找谁赔礼去。”女孩看向一旁衣裳残破、满脸指痕的哭泣少女。
那群仆人连忙地磕头赔罪,“姑娘,我们错了,请姑娘饶恕我们,让女侠停手吧。”
那少女吓得除了颤抖和哭泣,再也不会别的事情。
“唉,女侠,你教训也教训过了,还是快走吧,这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只怕一会有官兵来,你要吃亏的。”—旁的老汉偷偷地跟打人的女孩说道。
“我不怕!”女孩双手插腰,“这天子脚下,他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我管他爹是谁呢,要是敢来我我算帐,我还巴不得呢,他京兆尹再大,能大得过皇帝?”
那般理直气壮、豪气干云,一瞬间让那些只敢围观的众人纷纷汗颜,只是这世道还是明哲保身为妙,犯不着为了不认识的人,去惹那些当官的人。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官兵驱赶人群的声音,原本躺在地上哀号的男子立刻嚣张起来,“死女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那原本在低声下气赔不是的仆人,也立刻转了嘴脸,“你这个女人,胆敢打我家少爷,看我们老爷怎么对付你!”
果然一位威风凛凛的官员,带着一大群的官兵冲了过来,“谁那么大胆,敢打我的儿子?看我不活剥了她!”
“爹!爹!”男子躺在地上大声地唤道:“就是这个女人,你帮我把她抓起来!我要带回府里,好好地教训她!”至于怎么教训,哼哼,长那么漂亮,看他不折腾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