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章 回想
直到耳边出现了断断续续的水声,阮年的意识才渐渐清晰起来。头脑虽是一片混沌,却也不再似昏睡之前那般疼痛得难以忍受。
身子不能动弹。
就连手指也好似被甚么东西缠住,就连稍微弯曲一下的力量都没有。
阮年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那块玉佩被念安捏碎并消散在空中的时候,也带走了存在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说不出,却能感觉到。
身子虽是疲软,心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轻轻擦拭着自己脸颊的毛巾沾着温热的湿气,念安冰凉的指尖偶尔会贴着脸颊滑过。
那肌肤触感细腻,指尖蕴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冷香。
念安的动作很是温柔。
冷热交替。
那若有若无的接触好似一根细细的毛羽贴着阮年的心尖而过,正轻轻地呵着阮年的痒。
念安是什么表情呢?
正当阮年准备努力撑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吱呀一声,门被什么人打开了。脚步很轻,却也不是听不到。
“她还未醒?”
和昏睡之前听到的并不相同,此时沈烟离的语气在担心之余还多了一抹莫名的焦躁之感。
“恩。”念安回答的声音清冷。
“这都三日了。莫不是出了甚么差错罢?”沈烟离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也分外犹豫,“你也知道…”
“恩。”念安冷淡地打断了沈烟离,“我知晓分寸。”
她们在说什么?
鼻尖那股冷香渐渐淡去。
阮年用力地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色一闪而过,却是模模糊糊的只看得清一个轮廓。继而眼前慢慢灰白,就连轮廓的棱角也被这抹灰白磨圆。
眼前有光,却又很快的暗了下去。暗了片刻,又忽然亮起。这么反反复复五六次之后,眼界又陷入了一片灰白的朦胧之中。
看不清。
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却烙印在了脑海之中。
一白一红。
念安坐在床侧,而沈烟离却是轻轻依靠在放置铜盆的木桌旁。
似乎是天亮了。
也对,毕竟是三个日夜。
“咦?她刚刚好像睁了眼。”沈烟离的声音愈来愈近,似乎是想看清楚从而探个究竟,“你方才也看见了罢?”
“未曾。”
沈烟离的气息很近。
阮年能感觉到她迟疑的目光。
“难道是我看错了?”沈烟离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没好气的在阮年耳边哼哼道:“每天夜里不是发烧就是哭叫,我这把老骨头都被你折腾得散了架。三日也够长久了,你也别赖在梦中不愿醒了。”
不愿醒?
阮年若是醒着,定要好生翻个白眼给沈烟离。
怎么会不愿醒,而是醒了过来却睁不开眼。
“你心心念着的念安也在此处陪你。”沈烟离突然便低了嗓音,“失了这么久才能重新同她在一起,你怎忍心沉溺于梦境中的过去。”
重新同她在一起?
阮年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好似被这句话毫不留情地扯断了。
对于这句话,除了不解,更多的是来自心底未知的恐惧与迷茫。这种恐慌感几乎让阮年喘不过气来。
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
发不出声音。
也看不到两人的表情。
“沈烟离。”念安声音中含着刺骨的冰雪,周身的气压也随着她话语间的冷漠低了许多。
“她在昏迷,我说了甚么她应当也听不见罢。”沈烟离懒洋洋地掩了一个哈欠,又笑嘻嘻道:“既然你心中也下了决定,那么这一切早晚她都会知晓,就算她现在听到了又如何,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念安没有回答。
屋内一片寂然。
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阮年几乎以为两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念安的语气喃喃,宛若梦呓。
她的声音自空中响起,那清冷的话语钻进了阮年耳中。语气中那股脆弱的疲倦深深地刺痛了阮年的心。
“我怕她会怨我。”
沈烟离的声音低沉,语气缥缈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不会。”
不会。
不会怨。
心尖滚烫,随着念安话语而翻涌的,是深埋于心底的情感。
从未见过念安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也从未听她说过她怕甚么。她太过于清冷和强大。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强大,让念安并没有甚么真实的存在感。
短暂的相拥,短暂的交心,也只能让阮年暂时放下心中的惶恐以及不安。
阮年很怕。
她怕的都同念安有关。
怕触不到她的衣角,怕她再也不愿见自己。怕她难过,怕她流泪,怕看到她脆弱的模样。
更怕她有一天会莫名其妙的消散于这个世间。
阮年觉得自己是中了毒,念安的毒,一种缓慢的,却足以令人发疯的毒。
如此的自己,又有甚么资格来怨怪?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想了许久,逐渐清晰的大脑竟又一次的混沌起来。一时醒,一时睡,如此反反复复的折腾,虽然身子还是疲倦不堪,但却比上次清醒时要轻松得多。
也安心得多。
因为她一直在。
念安身上那股馥郁而又缠绵的冷香,晕着淡淡水雾扑入了鼻翼,抑制住了阮年心内因为不能动弹的焦心以及不安。
手掌终于回复了些许气力。
阮年颤着指尖,轻轻地回握住了念安的手。
“哟,躺了四日的人终于下得床了?”沈烟离气定神闲地坐在客栈客堂的木桌旁,手中拿着一双木筷,眼皮抬也不抬,只是勾着那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桌上的摆着的饭菜。
阮年站在二楼的木阶之上,神色疲惫地揉了揉眉:“念安呢?”
“你个没有良心的小东西。”沈烟离哼了的一声便摔下了手中的筷子,抬头望着阮年的眸子也蒙上了淡淡的水雾,“醒了便只知道念安长,念安短。还不如一直躺在床上,让你甚么话也说不了。”
“你若是想一直耽搁,我便马上回去躺着。”阮年淡淡地瞥了沈烟离一眼,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子往楼下行去。
“身子还没有彻底恢复之前你还是躺着罢。否则你摔着了,念安肯定也不让我好过。”沈烟离乌黑的眸中沉淀着几许凉凉的笑意,虽然嘴上是如此说法,但又赶忙上前扶住了阮年的手臂,“无需担心,她只是有些事必须要办罢了,大概两个时辰便会回来。”
“事?”阮年被沈烟离搀扶到桌旁,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甚么事?”
“我也不知。”沈烟离笑嘻嘻地按着阮年的肩膀坐在,接着拿起筷子塞在阮年的手中道:“你快吃罢,四日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来了自然要好好的滋补。”
话音刚落,沈烟离便抬手将小二唤来添上了一碗醋鱼,继而又为阮年添上了一盏淡茶。
沈烟离很是奇怪。
按照她那性子…
阮年眸色灼灼地望了沈烟离一阵,继而
伸手将那盏淡茶捧在手中,唇角微扬道:“真是稀奇,你竟然会为我倒茶。”
“见你醒来,我心中十分愉悦。”沈烟离笑意盈盈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为你倒茶添菜,应当也不会使你困惑罢?”
阮年眼角微挑:“自然是困惑得很。倒茶添菜我不需要,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罢了。”
“实话?”沈烟离微微阖了阖眼,长长的睫毛掩起了眸中昏沉的亮光,她低低道:“实话便是如此。”
“我信。”阮年看着沈烟离的眼睛,轻笑道,“可是你不想告诉我,她去见甚么人。”
沈烟离睫毛微颤,乌黑的眸中带着一抹蚀骨的妩媚风情,因为喝了许多酒,就连她晶莹的面颊上也染上了浅浅的红。
乌发流泻在她的肩头。
红衣若火。
她的眸中含笑,唇边也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白皙的指尖温柔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继而指尖微抬,又缓缓落下。
随着她手中的动作,酒杯发出清脆的敲打声。
一下一下。
宛若鼓点,重重的敲打在阮年的心上。
阮年紧张地屏息。
“巫柒。”沈烟离嘴唇轻启,吐出的两个字却好似冰锥,穿透了阮年的心脏。
心还在胸腔间跳得厉害。
但浑身的血液却仿佛被一寸一寸的冻结。
阮年大脑一片空白,望着沈烟离的目光也有些呆滞。
良久。
阮年缓缓地垂下眸,艰难道:“巫柒?”
吐出来的字句干瘪而又苦涩。
好似被突然抽干了气力,阮年的身子摇摇欲坠起来。
沈烟离敛起了眸中的笑意,转而有些迟疑地握住了阮年的手,轻声叹息道:“你应当是记起了甚么罢。”
沈烟离掌心温暖。
“我…”阮年垂下眸,呆呆地望着沈烟离握住自己的手,“我不明白。”
沈烟离微微蹙眉。
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谁,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来自甚么地方。
如果自己真的忘记了甚么,那又是怎么忘记,又为什么会忘记?明明在自己的记忆中,以前的人生都是那么的完整。父亲,母亲,弟弟。
以及一个家。
虽然家人对自己都不好,可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家。
难道过去的十几年的记忆只是自己做的荒唐梦境吗?像这几日梦见的零零散散的画面一样。
真实而又虚假。
阮年分不清,分不清甚么是真实,甚么是虚妄。
很累,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会累。
明明自己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在经过这短短的四日之后,却好似活过了几千年的岁月,活生生的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老妖怪。
很疲倦。
脑子中充斥着的回忆皆是不完整的。
过去,现在,梦境。
三种画面不断交织。
恍若隔世。
不时有过往遇见的人影景象随着心绪不断穿梭,就好似越过了岁月和时光,直直的刻在脑海之中。
不管是熟悉的对话,还是从未听过的对话,都好似钻破了一直束缚着的枷锁,来势汹汹的占据了阮年回忆,再随着翻滚的思绪不断的纠缠。
只是不管是甚么破碎的画面,阮年都能在其中寻到一抹清冷的白色衣角。
那是数不尽的时光。
她却一直都在。
好似从未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