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入夜
“我想听你继续讲那江南之事,方才被打断好久。”阮年扯着念安的袖子。
“待晚上罢,我先前去买完马匹。”念安颇为不自然,眉眼压得极低,袖袍一抽,便将阮年的手给甩开,“送来的衣裳便搁在床头,你自个取罢。沐浴水我也让老板替你烧好了。”
阮年垂头,倒也没缠着念安。便跑到床头拿起了衣服。
那衣服素白。袖口便用金丝穿起。衣料薄却分外的柔软。阮年将衣服摊开,便看见腰间上刺上了一朵精美的荷花。
那朵荷花极为逼真,几欲盛开。像是下一秒便要从衣服中肆意的生长开来。
阮年有些爱不释手的捧着这件衣服。
嗅了嗅,衣服上居然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余下的几件衣服倒是没有这么精美,只是用银线在袖口绣上了几朵祥云。
“这衣服可真漂亮。”就在阮年笑眯眯地拿着衣服转过头,正想与念安夸赞这件衣服时,发现房内却已经空无一人
先前还站在门前的念安早已不见踪影。
想必就是去买明日赶路用的马匹了。
只是想到她先前那段对江南诡异的叙述,阮年心中不免得有些紧张起来。
那个背对着她的男子究竟是甚么人?
当时的她…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在那里受到甚么委屈?
只是这般想起来,阮年便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肠子几乎都要打结起来。
当下也却也只能甩了甩脑袋,将这些杂念放入心中。换好靴子捧着那白衫下了楼。
此时客栈里的氛围却有些奇怪。
快到晚饭时刻,厅里居然没有坐上几个人。为数不多的几个食客也是小声地喝酒吃肉。连交谈间都分外的轻声。
围坐在角落里的一桌食客,眉眼间尽是阴霾。
四男一女,那女人身着翠黄色丝衣,煞是清秀可人。
只是那鹅蛋脸上也布满了阴沉之色。
期间有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端起了一大坛酒,冲余下四人晃了晃。便再提起了酒坛灌进肚中
阮年这番角度,只能瞧见他的侧脸。
但恰恰好,那酒坛子居然半遮住了他的五官,阮年望不见个清晰。
那晶莹的酒水沾湿了他的络腮胡,顺着嘴角流进了衣裳中,让那黝黑的肌肤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酒渍。
随后他便砰的一声,放下了酒坛。
抹了抹胡子,便开口说了些甚么。
一桌子的气氛有些缓和,那个黄衣女子甚至捂着嘴唇笑了起来。
阮年只觉得这人非常的奇怪。
只是奇怪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那张侧脸,明明未曾见过。阮年却有种违和的别扭之感。
那男子突然转过了头颅,剑眉飞挺,鼻梁高挺。眼神也分外深邃,除却那络腮胡子,也是个英俊豪爽的江湖侠客。
只是正正地望见那张脸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更为的强烈了。
这张脸确实是长在男子的脸上。但阮年怎么瞧,怎么觉得不适合。
阮年见那男子冲自己笑了笑。也扯着嘴淡笑回礼,随后就低头转身朝着沐浴房走去。
心中默默的将这男子的相貌记在了心中。
究竟,是哪儿奇怪呢?
阮年推门而入,与外头相比,房间内的光线倒是暗了些许。东面靠墙处摆了一张低矮的木角桌子,上面燃着一支红蜡。红蜡旁却是一座青铜色的小鼎,插着烟熏香,却没有燃起来。
房中两侧挂着屏风,上面便是一副鸳鸯戏水图,屏风内掩着一雕刻着旋木花纹的木桶。滚烫的清水翻腾着雾气,只是隐隐约约露出了个角,看不怎么真切。
阮年走进后,便褪去了身上的衣裳。
十几岁的身体还极为的青涩,细细的胳膊和小腿支着。
将衣裳挂好后。
阮年把指尖伸进了水中。
水的温度倒是极为合适。
阮年缩在水中,让那水流浸过自己的发梢,润湿自己的每一片肌肤。
在水中呆着,阮年觉得无比的心安。就好像自己原本就是与水一体,如今只是回归了本初罢了。
若是那人抱着自己,也会不会是这般温暖的感觉?
只是她那般冷冰冰的性子,想要她抱自己一下,肯定是难为登天。
阮年沉沉地坐于桶底,那些水流细细的拂过自己的眉眼。
清水里浸着那跳跃的烛火,水中荡开一片细纹来。
晃晃荡荡的像极那人的眸子。
里面全是细细碎碎的剪影,又好似是眸内带着一抹晨光,那温暖的色泽化成了绕指的迷雾。
缠上了阮年的周身。
阮年有些恍恍惚惚。眸光温软,在水中半睁半眯着眼。
不知道这般样子多久。
只觉得呼吸有些不通畅起来,胸口渐渐的像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阮年开始挣扎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手臂和小腿,软绵绵的提不起任何的力气。
好难受…
阮年的神智渐渐迷糊起来。
却又在一刻,她感觉在头盖骨之处,被扎上了一根针。
清凉,却疼痛难忍。
阮年一下子便睁开了眼睛。
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幅鸳鸯戏水图。自己的手臂搁在木桶之上,手臂与脚酸麻一片。
光线暗淡,阮年发现墙角处的红蜡早已熄尽,那青铜色的小鼎就像一只幽幽的巨口。
先前有光亮时还未怎么觉得这青铜鼎有甚么诡异。
现下这么看着,便觉得可怕极了。
阮年匆匆擦尽了身上的水珠,勾过荡在屏风之上的新衣,三下两下便套在了身上便推开了门。
廊内倒是挑燃了烛火,幽幽的散着光芒。
见着光亮,阮年便松了一口气。
也隐隐约约地听见外头有客人在说话,阮年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昏昏沉沉一片黑暗。
那么,她回来了罢。可是若是她回来了,为何不来寻自己?
阮年不免有些着急,感觉到自己的脚底有些冰凉的。低头看去,发现是因为自个匆忙,连靴子都忘了穿上。
那黑沉沉的木门张着,阮年往里头望。却只能瞧见一个事物的轮廓。
雪白的靴子还滚落在木桶旁。
阮年闭着眼冲了进去,直到觉得远近差不多了,便停住脚步蹲下身子。
眼睛只张开了一条缝。
她伸出手。慢慢的,用手摸索着地面。
直到触到了软绵绵的面料。阮年心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快速的将靴子套在脚上便步履匆匆地往外头赶。
眼角划过长廊出口时,身子不免的有些僵。
那里站着一个身影,手中掌着一盏烛火,却并未照到那人的脸颊。
只是在火光跃动间,望见了那人身着青色的布裳。
那人身影动了动,手中的烛火也略微地往上移了半分。
映出了一张苍白无神的脸颊。
他正幽幽地望着自己。眼中并未有半分神采。
“姑娘。”毫无血色地嘴唇张合,“你终于来了。”
阮年吓得就要尖叫起来。
“我在外头等很久都不见姑娘从沐浴房中出来,心下非常担心。”那人嘴唇仍旧不断张合,吐出的话语是冷冰冰的,“于门外敲了半个时辰的门,姑娘也未有答声。碍于男女有别,我也不敢推入姑娘的沐浴房。”
听到这番话,阮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手心里渗出的汗珠黏腻。
“现下是甚么时辰了?”阮年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一双漂亮的眸子也变得有些涣散,明显是刚刚那一下,将她吓得不清。
“亥时。”男子淡淡道,“姑娘已在此沐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阮年却更为的觉得匪夷所思起来,“竟然已过了这般时辰了.”
她只记得自己脱了衣裳沐浴,随后便迷迷糊糊的做了梦。
醒过来便已经这般时候了。
“莫让白衣姑娘等你等得急了。”男子微微蹙着眉毛,神色琢磨不定。
一听此言,阮年先是在心底舒了一口气,随后便又提心吊胆起来。
瞧男子语气阮年便推测到,她已经等自己一段时辰了。
阮年晃了晃神,便三步并作两步,向那个男子身边走去。
男子便也只是站在门前。等着阮年的到来。
随后轻轻推开了门。
阮年在一瞬间便瞧见了坐于中央的那人。
她身子立着,眉眼压得很低,薄唇微抿。眸中似乎积着厚厚的冰雪,神色晦暗不明。
黑发散着,也未用白丝挽起。
颈部肌肤白皙透亮。
那桌上摆着的白烛散着温暖的光,勾勒出她下巴精美的弧线。
像是听见了门的响声。
她回过头来,漂亮的眸子便定定地落在了阮年脸上。
周围人的目光大部分都是落在念安身上。
小部分人也随着门响便往阮年这处看了过来。
念安的眸子略略一瞟,滑过了阮年身边的青衣男子。
她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虽然极其的冷淡,但阮年却瞧出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念安转身上楼,阮年便快步跟了上去。
临走前却扫了一眼厅中的暗角。
那里坐着一名身材高大,却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
阴在黑暗中的他微微地冲阮年笑了一下。
如同下午那般。
两人刚踏入房门,念安便将门关上。
“我..”阮年刚想开口解释。
念安却将食指尖轻轻抵上了阮年的唇瓣。
摇了摇头。
阮年乖乖地闭上了嘴,望着自己唇上那根纤细而又白净的手指。
满脸通红。随后便有些窘迫地移开了目光。
念安清浅的眸子中泛着幽幽地光。
她移开了手指。
只是阮年却望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阮年知晓念安定了两间上房。
此刻望着念安即将要踏出房门的背影。
便觉得有些舍不得。
何况,自个也有些话要同她说。
“别。”阮年轻轻叫住了念安,“我想同你一起睡。”
念安略略回头,便望见了阮年的眸子。
那双眸子泛着柔和的琥珀色,长睫毛掩掩下却显得更为的澄净。
表情怯怯的,却又十分乖巧讨人喜欢。
她就那般望着。
鬼使神差的,念安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