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2002

虽说是生日,但她依然不是主角,就算成为瞩目对象,也必定是被拖出来示众的丑角。

姨母敲开螃蟹的壳子,蟹黄正丰厚,然后浇上醋,漫不经心地瞟了过来:“听说你连博士都毕业了,当医生收入多少?”

阮湘南就当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意味,简单地回答了一个税后的数字。

姨母立刻笑了:“辛辛苦苦读这么多年书,还不如我们家女儿的零花钱,博士也不过如此。再说了,现在医生的医德都个个有问题,搞得医患关系紧张——要我说啊,医生对着病人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坑钱坑命。”

阮湘南面带微笑,语气柔滑地回答:“前几天送进来一台病人,开车不小心撞得厉害,前挡风的气囊弹出来,直接把人的鼻梁撞断了,假体都戳到嘴唇了。”她若有若无地注视着姨母那填充过假体的鼻梁:“啊,对了,那人开的车跟姨母你的是同一款,听说最近出过质量问题。”

“你说什么呢?你不要以为你指桑骂槐我就听不出来!”姨母顿时柳眉倒竖,“你怎么跟你的长辈说话的?我就知道你以前跟着你那个穷鬼老爹,就学不来好!”

跟长辈说话是要尊重,可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长辈。阮湘南正待回嘴,忽见坐在身边的卓琰伸过筷子,把她碗里还没动过的藕夹全部夹走了。她不得不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干什么?”

卓琰当着她的面,把夹走的藕夹放进嘴里:“我看你不吃,我就拿走了,不要随便浪费粮食。”

她知道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如果她当着姨母的面再次顶嘴,场面会更加尴尬和难堪。可是谁在乎?她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正低头对付着螃蟹,似乎不打算插入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妹妹之间的唇枪舌战。

阮湘南又觉得这么顶回去不过图一时痛快,其实也很无聊。

就算她说赢了对方又怎么样?她跟这个家的关系依旧糟糕,糟糕和更糟糕比起来,都是一样让她不痛快。

卓琰笑着打圆场:“阿姨您别板着脸,到时候皮肤有了皱纹就没现在这么好看了。”

姨妈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是吗?你看我眼角这里是不是有一道干纹?”

“什么都没有,您还是跟我第一次见到您时一样的年轻。”

“卓琰你还真会说话,哪像某个人……”

阮湘南就当没听见她后面的话,盯着卓琰咀嚼的动作,幽幽道:“其实那个藕夹我吃过了。”

卓琰随口道:“是吗?”

“我吃东西一直有个习惯,先舔一遍再放到碗里,最后才吃掉。”

卓琰虽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但骤然听到这种形容,还是很有冲击力的。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强作毫不在意状:“不就是吃你的口水,又不是没——”显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后面的是个禁句,立刻不说话了。

阮湘南也默默地低头。

那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如果可以的话,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被揭开。

吃完饭,她便提出明天还有两台手术必须早点回去休息。严央缠着她撒娇了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只能不高兴地嘟起嘴:“我有礼物送给你,等我一分钟,我这就拿给你。”

严央实在是娇俏纯真的女孩子,哪怕阮湘南再是铁石心肠也会觉得她很可爱。而她自己,大概是个可恶的人,不然为何从前每次想跟家里人搞好关系,最后还是闹得更僵,最后她选择了在可以独立生活的那年搬出去住了。

离开家的那天,她并不是孑然一身,甚至还带走了衣柜里的衣服和往年母亲给她的零用钱。她那时候还在读本科,也怕无法完全依靠自己活下去,这么一想,就变得很没有骨气。。

其实骨气算什么?尝过饥饿的滋味以后,骨气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在饿的时候变成馒头,也不能在渴的时候变成开水。

阮湘南拿着严央送给她的礼物再次坐进卓琰的车里。

她报出自己的地址以后,那位似乎纹丝不动不为万物变色的司机终于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似乎诧异她如何会住在市区的老小区,那里停车困难,周边设施杂乱,房龄又久远。

沉默片刻后,卓琰还是先开了口:“其实你姨母说话的确过分,但是你也没必要这么去顶撞她,她毕竟是长辈。”

阮湘南看着车窗外面,充耳不闻状。

卓琰见她装傻充愣,忍不住用手肋捅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听见了。说话啊。”

阮湘南转过头,冷冰冰地说:“那我只能请求你,以后不要再管别人家的家事,还有——我的私事。”

卓琰顿时觉得烦躁:“你以为我管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还真伟大,无产阶级导师,专门为了普通民众纾解阶级矛盾。”

卓琰被呛到了,隔了片刻方才冷淡地说:“原来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多管闲事……我以后不会再管,你就等着跟你的家人无法和解直到天人永隔的时候再后悔。”

卓琰的母亲前两年过世,是突发心肌梗塞,那个时候星展制药正遭受了最大的丑闻冲击,卓琰和他的父亲日日夜夜都奔波在飞机航班或是会议室里。他赶回国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后一面。这是他心中的隐痛。

阮湘南道:“如果让你想到了你母亲的事,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

车子终于在阮湘南住的那条街北端停了下来,司机道:“阮小姐,前面的路开不了车,只能停在这里了。”

“没事,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谢谢。”她拉开车门,只见卓琰也下了车。他简单地解释道:“我送你进去。”

卓琰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标准的绅士教育,譬如走路要走在女士右侧,为女士开门拿东西,天黑了要送女士回家。他就像一本行走的礼仪规范书。

阮湘南走了一段路,就道:“送到这里就好了。”

这么热的天,他还穿着端正的西装三件套,离开了车里的空调,这样一来一去恐怕不止一身汗。而且他那副贵公子的模样,跟小区里面的环境也是格格不入。

“送你到门口我就回去。”

阮湘南没法子,只好带着他一直往里面走,那是老小区,楼间距小,物业的存在也很薄弱:“没有电梯,所以要走六层楼。”

卓琰只是说:“哪又怎样?”

阮湘南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先走进楼道。一楼的感应灯是坏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过道上只甚至容不了两个人并排走过。她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边跟他闲聊:“因为这里离医院近,所以我才选了这里的房子,当然还是背了贷款。”外科医生的收入如果去掉灰色的那部分,其实并不高,当然现在连灰色收入都几乎没有了。

卓琰似乎有点惊讶:“贷款?”

“还是二十年的贷款。”阮湘南忽然觉得他的反应真是有趣极了,他大概没有想过购置不动产需要贷款这样的问题。

“如果你资金很紧张的话,我可以——”

“给多少要多少,我不介意具体数量的。”

“……要还的,最多不算你利息。”

阮湘南笑着说:“抠门。”

“我又不是你的提款机,怎么就不用还?”卓琰极轻地说了一句。

他既然这么说,她也就随口一问,更多的是玩笑性质的:“那怎么样你才能当这个提款机?”

卓琰一脚踏空,险些摔下去,忙伸手撑住墙壁。

阮湘南不解地回过头:“你没事吧?”她早就说让他不要送她上楼了,他却非要这么做,万一摔着碰着骨折了,保险公司大概会哭泣的。

卓琰抬头看着她,隐隐约约有个咬牙的动作:“这辈子,你想都别想。”

终于到了六楼,阮湘南跑过去开门:“不想就不想,稀罕。”

她刚走到门口,便觉得不对劲,只见门前站着个黑黝黝的影子。她迟疑了片刻,问道:“司朝?是你吗?”

那个黑影动了动,有点低落地回答她;“嗯,你回来得好晚。”

阮湘南开门开灯,只见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小蛋糕,不由更惊讶:“你在这里等我?你妈妈呢?”她原本以为他之前发短信给她,所说的要为她过生日不过是一时兴起,这样看倒是诚意笃笃。

“我妈妈去做夜班了。”高大的男孩子低头看着脚尖,可怜兮兮地抱怨,“你说很快就会回来的,结果这么晚。”

卓琰走到门前,不冷不热地问:“出于社交礼仪,你不应该为我介绍一下吗?”

司朝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男人,他猛然转头看着阮湘南:“你不是因为医院有事,你是因为他?为什么?”

阮湘南觉得有点头痛了,她原以为卓琰不正常也罢了,怎么司朝也不正常了,她不过是抽空给他补补课,毕竟她在当年是学霸级别的,重拾高中课本也很容易,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为何要用这种语气来质问她:“总之既是因为医院里的事,也是跟他有关。你的作业做了吗?明天的课有没有预习过?没有的话赶紧回去。”

司朝把手上的蛋糕塞进她手里,气冲冲地跑下楼去了。

卓琰嘲讽道:“你真有魅力,他才几岁?还没成年吧?”

“明年高考。”

“那时候我也没成年,你还不是对我——”卓琰说到一半,又停住。他真想忘记那件事,更不会想再提起。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知道认识她绝对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倒霉的事。

“我对你?我对你怎么了?”阮湘南转身倒了杯水,咚得一声放在他面前,那水珠还溅了出来,落在桌面上,“有话不妨直说,遮遮掩掩说一半藏一半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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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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