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乞丐

“轰隆…隆…”一声接一声的响雷，从阴沉的苍穹中劈下来，雨滴打得路边的大树哗哗乱颤，地上堆积着被狂风刮断的树枝，泥泞的路上已经不见一个行人。

莲台山脚，一个茅棚，似乎要被这风刮飞一样，在暴雨的路边簌簌发抖。这是一家简陋的小酒铺，专供行人歇脚饮食。

小伙计十六七岁，殷情灵巧，此处只有这一家酒铺，虽然生意不是怎么兴旺，却也过的去。

茅棚里，几个客人又被大雨困在这里。

“这雨怎么就没个停呀，下了几年的雨，这家还回得去吗？都变成泥沼了，唉。”一个灰衣老者感叹到。

“作孽啊，哪还活得下去呀？我们那边的人都到南面逃命去了。”身旁一大汉接口。

“是呀，中州的人都活不下去喽！”

“我告诉你们，我听说呀，这雨是仙人做法召来的！是七年前那场大战中仙人召来的。”一个微胖的商贾模样中年人说道。

“我也听别人说，前几年呀，冤杀了好多忠臣良将，怨气冲到天宫，老天爷发怒了降罪呢！”

“你们说的不对，是七年前仙魔大战，那魔王被打败后，一怒就在桐山上空捅了个窟窿，就把这天给捅漏了，才下了这么多年雨的！这事可是真的，我表叔说他亲眼看见的，桐山上空那个窟窿呢，大着呢。”又有人插口。

“胡说，桐山上住着的可都是神仙，魔王怎么会在那里捅？”老者反驳。

人们猜测着议论着，“喀啦”又一声响雷，震的棚内的人浑身一颤，似乎这雷正劈在这茅棚上，议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棚外那噼里啪啦的雨声。

棚外，灰蒙蒙的一片，象被一块灰幕挡住了视线，隐隐约约，雨中一条瘦弱人影一瘸一拐的走近，在茅棚边停下来，他一只手臂用破布条缠裹着挂在胸前，另一只手拄着一根奇怪的棒子，他身体的重心都压在一只脚和那根棒子上，另一只腿小腿却萎缩成小截。

他艰难地转了转身体，把整个上身都压在那根棒子上，“老板，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声音沙哑艰难。

众人把目光都移在这瘸子身上，只见他破衣烂衫，浑身湿透，上面沾满了泥泞，很明显，他这一路，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一头散乱的长发贴在脸前脑后，脸上长满了浓疮，裸露身上也尽是恶疮黑斑，有些正结着黑紫的血疤，有些正淌着黄色的脓水，已经分不清这人原来相貌和年纪。

众人心头一阵恶心，靠近门口的几人端起自己的酒壶酒杯，朝里面的位子重新坐下，更无一丝怜悯之意。

“小叫花子，又是你，给我滚的远远的！”小伙计怒道，随手抄起扫帚砸去。

那乞丐无力躲闪，在众人哄笑声中被扫帚砸中，竟然直直向后栽倒，躺在路上的泥水里，那棒子也撒手落在一旁。

瓢泼大雨冲洗着他的身体，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不会死了吧？”众人哄笑声渐渐停下，“小二，去看看，别出人命了。”

小伙计心下也有些慌张，走到棚边向外探着头，头发立刻被淋湿了，他缩了一下脑袋向上看了看，又把头探了出去仔细看那乞丐：“喂，小叫花子，死了没有？没死就给小爷我爬起来！娘的，躺这里挺尸呢？别挡了我家的财路啊，等掌柜的回来，看怎么收拾你！”

吆喝吓唬几句后，看那乞丐还是没什么动静，又想伸腿去踹，却被雨淋了回来，他扭身在棚子里找了根竹杆捅了捅，泥水里已经看不清那里还躺着一个人了。

良久，那乞丐艰难的坐了起来，慢慢爬到棒子旁，拄起棒子，缓缓站起，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大口的喘气，在雨水不断的冲刷下，摇摇欲坠。

“怕了你了，进来吧，角落里蹲着去！”小伙计实在怕人命出在自己手里，妥协着吆喝，把乞丐叫了进来。

“谢谢老板，谢谢。”乞丐嘟囔着，踉跄的走到一边，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所过之处，一道泥水。

众人又立刻往远处挪了挪，仿佛那乞丐身上恶疮会传染似的。

只是那老者摇了摇头，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肉，站起来走在乞丐面前，半俯下身，将肉轻轻放在乞丐胸前挂着的臂上，“小兄弟，吃吧，真可怜啊。”眼睛里满是同情之色，“唉，别看了，吃吧。”

乞丐又看了老者一眼，急忙扔了手中的棒子，用颤抖的手抓起肉来往嘴里塞，猛嚼猛咽间似乎想连手都吞进肚子里去，眼中却流出了二行热泪。

已经饿了好几天的他百感交集，他恨自己，恨自己没用的身体，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田地，他恨师傅，恨师傅为什么不来找他，其实他知道，师傅现在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

“小兄弟，你慢点吃，唉……”

老者一声叹息，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看棚外的大雨，又转头看了看这乞丐，“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落得如此……”

乞丐正挨个吮吸手指上的油水，又舔了舔手掌，他听见问话，感激的看向老者，“我叫李月。”

乞丐又垂下脑袋，“我在战场上受了伤。”

“哦？你是兵丁？听说北边长年累月的打仗，你是在那里受伤的吧。”

“不是。”乞丐缓缓摇头，“是西边。”

“西边？”老者面色变了变。七年前西边那场传说中的大战，流传极广，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

最被老百姓认可的是，遥远的西方有一个魔国，那个国家全是妖怪，七年前，魔王带领手下十大妖魔远征而来，一路上见人就杀，村落城镇夷为平地。后来仙人出手，跟魔王大战三天三夜，直打得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最后所有人都死了，接着就下了这七年的雨，西边那一片广袤的土地便沦为一片蛮荒沼泽，再无人敢进出。

这小乞丐竟然说自己是西边战场上受的伤，这……老者又一转念，这大雨整整下了七年，虽然时大时小，但始终没有停过，难道说真的和七年前的大战有关。

乞丐的回答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他们又重新把目光投向乞丐，饶有兴趣地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但乞丐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呆呆的低着头看着地面。

天色越来越暗，雨似乎小了许多，路上偶尔出现一二个匆匆而行的路人。

众人意兴阑珊，纷纷披上雨具撑开油伞结帐离开。

最后，老者也撑开雨伞，回头又看了看那乞丐，乞丐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

“唉……真是可怜呀，”老者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悲悯之色，然后转身向外迈步。

“大叔，等等。”身后沙哑的声音传来。

老者回头看向乞丐，“是在叫我吗？小兄弟，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

“不是，不是的，”乞丐摇摇头，“大叔，我是想问您，您叫什么名字。”乞丐嗫嚅道。

老者微微笑着，心想自己问了他的姓名，也当告之自己姓名。不管这小乞丐是想报恩还是无赖于自己？倒也没什么关系，“老夫姓吴名锋字伯刚。”言罢举起油伞径自离去。

“姓吴名锋字伯刚，吴锋吴伯刚……”乞丐嘴里重复着。

他倒不是想报什么恩，只是几年来他受尽了歧视厌恶，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己的名字，这老者却与自己平等交谈，隐隐还有关怀同情，实在是一个大好人啊，他想记住这个好人，不多的好人。

“打烊了打烊了！小乞丐，你也快走吧！小爷我还要整理收拾呢，别在一旁碍眼，喏！把那包剩饭拿了赶快走，以后别来了！”小伙计吆喝着驱赶李月。

“我跟你说，你可别指望我再帮你留着这些东西，下次再来，看我不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李月踉跄而起，努力稳住身体抓起一边桌上的油纸包，“谢谢老板！谢谢！”

“罗嗦个屁！快走！

李月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入大雨中。

这伙计也是个好人，李月心想，虽然他每次见到自己都要打骂，却每次都给自己包上残羹冷饭，是面冷心热之人，在莲台山这两年可没少受他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