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认识更多的人,接触更多的事,这就是历练吗?虽然跟师父带着师兄在江湖闯荡有点不一样,但她的生活确是比以往待在山上精彩多了。花雅雨渐渐有些明白,师父、师娘要她到山下生活的用意了。
如果真要说现在的生活有哪里让她感到不满意,那就是晚上非得与师兄同床共枕一事。
每晚到苏大娘家里用过晚饭,她便回到院里绣绣花看看书,待得身子困乏了,漱洗过後便会先睡觉。起初她甚是不适应,躺在床上仍是神智清明得很,紧绷着身子直待得师兄回到家里。师兄梳洗过後便上床将她揽进怀里,仍是那紧贴不分的姿势。察觉到她尚未睡去,他便会淡淡跟她说着镖局里的事情,脸容上仍是那万年不变的平静冷淡,彷佛两人身穿中衣拥在一起是平常不过的事情。因他的若无其事,她也捺下了满心的不自在,渐渐的她便会在他低沉的话语声中睡去了。
到了後来,被他拥着拥着,由不习惯变到适应了,紧张的感觉全都消弭不见,好几次他还没回来她便已躺在床上呼呼睡去。有时夜半醒来,她还会发现自己伸出两手紧紧环住师兄的腰际,羞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自一个月前谷阳离家走镖,每天夜里早上都只有她一人,反倒教她有些不习惯了。
谷阳离家前说过,若有什麽事儿便到云龙镖局去,只管将话告诉当时待在镖局中的镖头,自然会有人将消息捎给他。可是这些天来也没什麽特别事情,她又不能跟镖局里的人说自己一人待在家里不习惯,於是也就只能强抑着乱如麻丝的心绪。
直到某天,她实在忍不住满心浮漫的思绪,腼覥着脸儿走到了云龙镖局前,向站在门前的小扬探问谷四镖头的归期。
不想满脸羞红的她,才刚吞吞吐吐地把话问完,小扬便侧首朝镖局内大声一喊︰「二镖头、三镖头,四镖头家中的雨姑娘特意过来了,还问四镖头什麽时候回来呢!」
四镖头家的?特意来问?怎麽说得她像是苦等丈夫归家的小妻子似的?
花雅雨一张本已扑满粉绯的小脸,当下更是如遭火燃似的,比夕影晚霞还要来得娇艳欲滴。
然後在镖局内的伙计、镖师们笑意满满的眸光下,她低垂着头让小扬请进了大厅。那一身槐蓝外衫如晴空的清朗三镖头,仍是一副意态闲适状,慢慢取出与谷阳一道走镖的总镖头在日前飞鸽传回来的信条,跟她说谷阳该在两天後便会回到平城,要她不用担忧心焦。
匆匆道谢过後,羞得几乎想要落泪的她,逃也似的狼狈跑出了云龙镖局,并在心底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踏进镖局一步。
担忧心焦?她才不会呢!听邻人说,谷阳师兄自投身云龙镖局後,原本只是寻常镖师的他,没过多久便以一身好武艺调升为四镖头,这样的他不拿刀剑乱砍别人就很好了,她需要为他担心些什麽?
即使今天便是三镖头所说的「两天後」,而现下已是丽月当空,但她可是一点也……一点也……
好吧,她是有点小担心,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静坐在厅前石阶上的花雅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後,缓慢收回痴痴凝看着大门的眸光。努力想要平复自今晨起便躁动不已的心绪,她起身走回大厅里,不料正要自架上取下一本书册时,便听见院门被推启的声音。
急急回过螓首,果真见着一身墨黑武衣的谷阳,在素雪似的月波中徐徐踏步而来,她慌忙将书册放回架上,急匆匆地跑到他的跟前。
谷阳微微止顿步履,挑扬起秀长眼角,俊颜是一贯的清冷无表情。
「师兄……」好久不见?我好想你?话语在粉嫩舌尖上翻来覆去,花雅雨努力着想道出心中的念想,可迎上了他清亮如银月的眸光後,只是害臊地垂下了潋灩水眸。「你、你回来了……」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便绕过她大步往厅内走去。
花雅雨怔忡地静站在院中,清辉润润的月华如水似的,森森寒寒地浇了她一身,连带着湮灭了因他的归来而兴奋炽热的心绪。
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他都没别的话要跟她说吗?
他的冷淡、他的清傲,看来是那麽的熟悉。心里冒出一股凛凛的寒意,她彷佛回到了年稚时那个飘雪如雨的下午,他站在红梅树下,她怯怯地走在他的身後。她羞红了脸,心跳得飞快,想要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想要启唇唤他的名字,结果他……
花雅雨微喘口气,有些迷茫地蹙起了眉宇,抬起纤手轻抚着如遭噬咬的胸臆。
怪了,怎麽又是这感觉?
没事的,师兄向来待她就是冷冰冰的,她又不是不知道,她早就习惯了的。
他本不爱多言,更何况刚在外奔波了一个月,身子自然是累得很,回来只想休息,她还扰他跟他说话,也难怪他心情会不好了。
师兄不是讨厌她,师兄只是、只是……只是向来如此。不要多想,不多想她就没事了。
深深吸了口气缓下心里怪异的感觉,她踏着轻细的步子慢慢回到未着烛火的内室,不意却看到了正背对着她更衣的谷阳。
下意识地轻呼一声想要避开视线,可在窗外明净月光的映照下,她似是看到了他背上的、背上的……
察觉到她步入大厅时,谷阳马上加快了更衣的速度,怎知还是没来得及在她进内室前将上衣穿妥,只得在系好衣带後,回过长躯迎上她惊愕的眸光。
「师兄,你受伤了?」熹微的光影中,花雅雨一张娇美的小脸染上凄白,柔甜的嗓音也泛着浅浅的颤抖。
谷阳有些气闷地拨了拨头发,微感不快地皱起了俊眉。
他这小师妹打小便在梅花山上长大,生活单纯不染尘俗,一如那雨後洗尽尘华的明净梅花。就知道她会被他的伤势吓怕,因此他在回到平城後,不愿让她见着自己衣衫上满是汗污血迹的模样,特意在镖局清洗换衣妥当了才回到家里,没想到还是让她瞧着了。
他仅是云淡风轻地说︰「走镖在外,难免会受伤的。」不过是背後添了两道刀疤,死不了。
花雅雨自然知道镖头保镖是在刀尖上讨生活,受伤本是难免,可两道新添的血疤在宽背满满的旧伤痕上狰狞盘踞着,教她看了就忍不住感到惊心。
「你……你先坐着……我帮你、帮你涂药包紮……」她慌张地上前,拉着他的臂膀要他坐在床缘後,回身走至柜前想要翻找师娘在她出行前要她带上的伤药。
看着她慌乱不已的样子,谷阳微地感到心烦,很是不乐意看到她这副吓得泪花乱转的样子。
他走至她的身後,扬起大掌按止她不住翻找的小手,清冷嗓音沉沉的,「雨丫头,不用了。」多年来随着师父行走在外,他早学会了基本的伤口包紮之术。刀伤是在十多天前添上的,他当时已大略处理过了,这点伤势再过些日子也就好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很是不满他的轻描淡写,在心底暗暗燎起的微恼释去了对他的畏怯,花雅雨难得不顺从地挣开他的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