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但秋叶晓得他早变了,只是不知何时变的。

秋睿威一向睡得早,所以身为他的奴仆也就乐得轻松,尤其秋凉也是猪投胎转世的,主子就寝,他也乐得回房睡得打呼声隆隆,琰儿则睡得晚些,爱干净的她会将房间整理好后才入睡,但基本上大概一过戌时,「随意居」就一片沉寂了。

秋叶不贪睡,她觉得把时间花来睡觉是件很浪费的事,所以等所有人都睡着后,她会提着剑,寻觅一个无人的所在,在黑暗中练趄剑来。

一晚,她照常练剑,忽然不远处有烛光接近,她连忙收招,两手置于身侧隐于黑暗中,等待那人走开。

但那人却是朝她的方向而来,当烛光慢慢近了她的藏匿之处,她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少爷?」她从隐密处走出。

「你果然在这。」秋睿威的表情像是早就心知肚明。

「有事吩咐?」她问。

「没事。」他将手上的烛火放上一旁的树根,「你每晚来这练剑?」

她点头。

「那好,我缺个对手,来陪我玩玩吧。」他抬起负于身后的右手,果然握着把剑。

秋叶心底有很多困惑,但一直秉持不问不闻不言态度的她猜测他可能睡不着,一时突发奇想——虽然她很纳闷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也就决定陪他过两招。

秋睿威的武功很烂。他的大哥秋睿武不用说,早就将秋家剑法八十一式学个融会贯通,拳脚功夫与内功心法亦属上乘,前庄主秋孟官因此广招武林好手前来教授他式功;而二哥秋睿侠虽比不过秋睿武,但也已经学完秋家剑法。只有秋睿威,可能连家丁该学的四十九式都尚未学成。

秋叶早就将四十九式学完,她虽然一直偷学后面的三十二式,但她没有师父指导,一直事倍功半,无法融会贯通,后来有次是秋孟官看不过眼吧,要她别再做徒劳无功的事,她才扼腕放弃——表面放弃。

每天晚上,她不断的复习记忆在她脑中的剑法,可惜,她记得不是很完整,又不能偷剑谱来阅读,学得仍有残缺。

但就算有残缺,她的武功仍是远胜过秋睿威,所以她想她得小心出招,尤其黑暗中只有一盏烛火的亮度,很容易不小心就误伤了他。

像是看出她心中的衡量,秋睿威笑道,「你尽量,别客气。」

他该不会不晓得自己的斤两吧?秋叶暗暗苦笑。

「少爷,得罪了。」她举起剑,朝他的心口处直刺而去。

他俐落挡下,将她格开。

「你没用全力。」他不满的说,「我叫你别客气。」

她再次出招,依然保留五成实力,小心的不在他身上造成伤害。

秋睿威不高兴了,长剑在一起一落中灌输内力,打掉她手上的剑。

秋叶只觉持剑的右臂一阵发麻,她吃惊的瞪大眼。

武功最烂的秋睿威,打坐时向来心不在焉的秋睿威,是哪来的内力?

秋睿威弯身捡起剑,将剑柄递向她,「再来。」

「少爷在哪偷学的武功?」

「偷学?」他几乎哈哈大笑,「我刚使的全都是秋家剑法。」

「但你的剑技不可能这么好,」她分析道,「你从不用心。」

「有人可以偷偷摸摸起来练,我难道就不成?」

他的意思是说,他也趁夜摸黑爬起,偷练武功?

「你何必这么做?」她是无人指导,只好偷练,但他只要一张嘴,庄内的名师都会亲自教授他武功,根本不用偷偷摸摸来。

「你知道,我若用起心来,就怕我那老子会找事给我忙。」他抬首望着发出银色光芒的月亮。

她眯眼不解。

「就像我二哥,不过发挥了点处理与管理经营方面的能处,我爹就决定将镖局交给他管了。若我用了心思给他看,他会不找事给我忙吗?」到时他可就无法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过日子了。

「恕小的无法理解。」能对家业有帮助,不是件好事?怎么在他口中,家业有如烫手山芋,他一点都不想接?

「欸,你真是个笨蛋!」他忽然上前,手指用力推她的额头。「来哩!」

她甩了甩麻度渐退的右手,握住他递来的剑,重新起式。

他望着那张专注的脸孔,笑,「秋家剑法,第五十式!」

她永远无法忘怀自己当时的震惊。

别说完整的秋家剑法,她以为秋睿威连前面四十九式都未学完,谁知,他不只学完了,而且是八十一式统统学完了。

而他也不吝啬的在对打之间,将后头完整的三十二式教予她,修正她的错误,改正她的姿势,让她不再事倍功半。

她万万没想到,秋睿威的武功已在她之上,这实在太令人震惊了!

当然,若秋睿威照着正常的课程来,他的武功本来就该赢她,毕竟她是奴才,不是真正的秋家人,秋剑山庄不可能将所有的武功绝学传授。

但,他是庄内有名的纨绔子弟啊!

两人每晚对打、练习,地点也从黑暗的隐密处改至「随意居」的前院,那儿烛火通明,可以更看得清楚彼此的招式,也不至于误伤。

后院虽然有人睡着,但是两支一躺下,时间不到不会醒来的「猪」,故他们放心的打斗,一点都不怕会将人吵醒。

也是在练习的时候,秋叶发现,眼前的少年,不知何时变得十分强壮高大。他的肩膀厚实,手臂上纠结的肌肉强而有力,当他靠近她时,她可以感受到自他身上勃发的气势。

那是强者的气势。

真可笑,吊儿郎当的三少爷,怎么会跟「强者」两字扯上关系呢?可是每当他的剑架在她剑上,硬是将难以抵挡的她推到墙上压制时,两人仅一个脚掌长的距离,让她深切的感受到这点。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一种属于男性气息的热度,随着他粗喘的气息,直喷她的脸面。

「好了。」他一开口,两人同时将剑收起。

他该退开,重新起式,或者休息一下,待会再战,但是他什么都没做,而是低着头看着她因松懈而后仰,头顶抵墙的小脸。

她的脸泛着红晕,像上了天然的腮红,软化了她平板的表情;喘气的小嘴微张,粉色的唇瓣看起来有点干涩,让他有股冲动想低首帮她润湿。

大概是察觉他未像过去一样移动,她纳闷的抬眼,眼底写着疑问。

她的眼长得真是好看,是那样水润,泛着莹光,他真想叫她一辈子别把眼闭上。

「你之前说过,你记得你杀父仇人的长相?」他想该是弄清楚这问题的时候了。

她已将秋家剑法学得差不多,内功亦在这段时间大为精进,就算要孤身行走江湖,亦不是问题了。

她点头。

「你来秋剑山庄多年,这么长的时间,还能记得牢?」他不相信记忆这东西,就好像此时的他,已经记不起以前那个「讨厌鬼秋叶」的长相了,他只记得现在她小脸泛红光,粉颊儿嫩,眸子润的娇美模样。

这是「舒荷」。

他一直记得她的本名,像刻在心上的牢记。

「我死也不会忘记。」她随之伸手摸入怀中拿出了张纸——他的眼也忍不住在她胸口处流连——「我将其中一人的画像画下来了,而且画了很多张,不怕忘记。」

每画一次,就把那人的长相再在心中记牢一次,像是用匕首用力的在心上画,一次又一次,深刻入骨血。

他摊开纸张,这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更缩近了些,且他为了让画纸对往光源而侧转身,这使得他的肩膀几乎抵向她,她忽地觉得喉头干涩,认为自己应该要退开……她的背后是围墙,退无可退,所以她应该跨往旁边才是。

但她没有动作,她仰头望着专注看画稿的脸,心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她竟然得将下颔拾得高高,才能看到他的眼。

忽地,他抬起眼帘,与她研究的视线对上,心头一瞬悸动,她忙低下眼睫,看向他手上的画。

「你有看过这个人吗?」她问。

「没有。」不过她的画工真是好,纸上人物栩栩如生,尤其是下巴上那个疤痕,任谁看过画稿再看到真人,必能在第一眼认出。

他想她若不是天生在这方面有才能,就是曾学习过。

她说过她父亲是大夫,并非一般的白丁平民,想必在父母过世之前的她,也是像他一样备受宠爱,对她富有期望,所以教导她许多学识、才艺的吧。

她难掩失落的想将画纸收回,他未理会她已捏上纸角的小手,迳自折起,塞入衣领内。

「你说你画了很多张,那就把这张给我吧。」

她点头,没有任何意见,但「你拿这画像要干啥?」

「也许有空可以帮你问问。」

「真的?」水眸大亮。

他决定再看到更多的光彩。

「庄里的老师父,还有镖局的镖师,很多都行走江湖多年,说不定有人看过这人。」

「所以你会去问他们?」她激动的咬住唇。

她那绽放希望光芒的小脸像是谁突然放了数百把烛火同时映照向她,害得他一时目眩神迷,差点忘了回答问题。

「对。」他想代替她的贝齿咬上她的嫩唇。

「我可否跟你一道去?」她激动的问,「我清楚这人的长相还有身型,我连他的声音都记得,我可以说明得更为详尽。」

少话的她,只有在提到仇人的时候才会用她那好听的声音连珠炮。

他真想听她再多说一点,可惜她话总是那么少,而且有其他人在时,她总是把嗓子压成一种很难听的声音,像得了肺痨似的,怪不舒服的。

「我考虑一下。」他故意吊她胃口。

「嗯。」虽然有点勉为其难,但她还是点头。

她不强迫,她很认分的知道自己的身分,秋睿威教了她剑法,还肯替她询问仇人的下落,这就足够了。

也许,她手刃仇人的那天,不久就会到来。

「你要怎么去找仇人?」秋睿威右手拄向她后方的墙,将她的左手边包围起来。

秋叶暗瞟他手臂一眼,心想说话时何必如此,还是他有点累,这样撑着轻松点?

可他这样做,上身因此前倾,说话时,呼息扫过了她的耳畔,她觉得她的耳朵好像装了一颗小小的心脏,正无措的发颤。

「少爷的意思是?」他的举动让她不太能咀嚼他问题的真意。

「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怎么离开秋剑山庄?」

她闻言,抿紧了唇。

「别告诉我你想偷跑。」

她是有这打算。

「偷跑的家丁,秋剑山庄可不会放过,一定派人追回,再做惩处。」

秋叶惊愕抬头。她进山庄近九年的时间,几乎不曾听闻家丁逃跑,故不晓得庄主会派人大费周章将人追回。

但想想也是,他们都是签了终身卖身契的,是属于秋剑山庄的,自然要将人找回来。

她想,她得考虑别的方式,但若想不出方法,她还是会冒险一试。

他喜欢她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这表示她又得求助于他。

「其实我有方法可以帮你。」他轻轻丢出了甜美的糖。

「什么方法?」她如愿被他钓上。

希望光芒再次回到她脸上,那份光彩实在太过耀人,他无法再忽视或无视心口的渴望,低头咬住微张的柔软——用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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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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