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块的沉重
“上个月认识的。”她据实回答。
“嗯,”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非常感谢你及时的送陆铮来医院,我已经叫人单独给你准备了房间,你先去休息吧。”
她固执地摇头:“我想等他醒来。”
一旁,萧媛发出一声类似嘲笑的冷哼。
那人继续说:“陆铮的伤势,就算手术结束了短时间也不会醒来。如果你想撑到他醒来,最好的办法还是现在就去休息。”
她冷静而理智的分析,那清冷的语调让素问怀疑她是否真的是陆铮的家人。
素问不再说话,院方的人过来带她去了一个很大的套间,一个小护士细心的帮她把掌心扎着的玻璃渣一个一个全挑出来,铝盘里一会功夫就东倒西歪的排了一排染血的碎玻璃渣,看起来颇为壮观。小护士皱了皱眉,这十多个小时,这些玻璃就留在她手心里,而她还一直紧握着一只手机,刚才她好不容易才掰开她的手指拿掉,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过来的。
屏风隔开的里间静悄悄的,每隔一会就能听到玻璃掉在铝盘里“嚓”一声。她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思考什么,木然的坐在床头。
后来她听几个小护士聊天,说ICU里看着的病人不知是什么来头,连陆文漪都亲自赶来了。看那门口一整个警卫排的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家领导人住他们院来了。
哦,难怪她看着陆铮的姨妈觉得眼熟了,竟然是陆文漪!她想起那经常在电视新闻联播里那慨慨而谈的女人,又联想昨晚与她交谈的样子,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不由自嘲的一笑。
她与陆铮的相识,竟是一场恶俗的王子与灰姑娘。
手术结束后她去看过他一次,隔着ICU厚厚的玻璃挡板,他俊逸的脸庞被氧气罩覆盖,整个人陷在一片白色中,滴管一根一根错乱交缠,最后用胶带固定在他手臂上,仪器里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音。整个病房一点生的气息也没有,周而复始的寂静,一度她以为躺在床上的其实是个死人。
陆文漪说术后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身体太虚弱暂时还不能醒来。
素问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她又说:“你跟我来,我们聊聊。”
她们在医院豪华病房的会客厅坐下,陆文漪的秘书给她倒了杯热茶,她抱在手心里,才不至于冷得发抖。
其实病房一直有暖气,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浑身发凉。
陆文漪接过茶挥了挥手,秘书退出去,偌大的会客厅就只剩下她们两人,单独面对面坐着,她屏息静气,等待一场谈判的开始。
陆文漪面色平和,甚至温和的招呼她:“喝茶。明前的龙井,还不错。”
她听言乖顺的抿了一口,等待她接下来的演讲。
可是等了很久陆文漪也没有开口,反而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睛明穴,疲倦的向后仰去,靠在深陷的沙发里。
直到一杯茶都有些凉了,她才坐起来,眼神炯炯的盯着她:“陆铮有和你提过他的家庭吗?”
她老实的摇摇头。
他们相识的时候,他没有问她,她也没问过他。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家庭,只是一场欢愉,你情我愿,好聚好散。萧媛出现的时候,她怀疑过,也猜测陆铮可能出身豪门,只没想过是这样高不可攀的政治家庭。
陆文漪略略沉吟一下,在袅袅的茶烟里,开始了有关陆铮的故事。
陆铮的外公陆海博在高位上多年,各派系一直想要拉拢他。二十多年前,津派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官娶了陆海博最为宝贝的小女儿陆文芷,陆海博不忍父女两地分离,于是动用关系把那个小官员调到了中央来。婚姻初时,夫妻和睦,不到一年就生了个男孩,也就是陆铮。
陆铮本来并不姓陆,直到陆文芷死后才改了随母姓。
那个小官员靠着陆家的关系一路青云直上,在中央的关系网越来越大,各种应酬交际也多了起来。渐渐的陆文芷就发现了一些异常,一次她跟踪丈夫到应酬的地方,没想到正好抓奸在床。
从小被捧在掌心的陆文芷受不了刺激,大闹一场,吵着要收拾行李回娘家,男人怕传到陆海博耳中,再三发誓保证,才留住了妻子。可好景不长,他在外花天酒地的相好竟然找到了家里来,这一次是闹得天翻地覆,心高气傲的陆文芷怎么也忍受不了小三的挑拨,吵着闹着一定要离婚。
男人眼见是再也哄不住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竟然把陆文芷强行软禁在家中,在外依然与小三逍遥快活,并多次与小三当着陆文芷的面嘲笑她:“要不是冲着你有权的老爹,谁会娶你这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七年的婚姻,竟是一场骗局!
那时陆铮已六岁,多少有些懂事。父亲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他全都看在眼里,于是趁某天男人不在家里,偷跑到姨妈陆文漪那里告状。在陆文漪的帮助下,陆文芷终于从噩梦一样的家庭中逃出来,回到陆家。
谁知陆海博坚决不同意离婚。
陆文漪也知道像陆家这样的家庭,离婚是绝对不可能,但眼看着父亲和自己从小最疼爱的妹妹精神恍惚,几乎频临崩溃的边缘,那个天杀的畜生,当初娶文芷时口口声声说会疼爱她一辈子,现在竟然把她囚禁在不足十个平方的小屋子里。当她赶到的时候,因为刺激过度又长时间得不到光照的妹妹已经有些精神失常了。
她还在想办法和父亲争取,没想到那该死的男人还有脸亲自上门。他态度诚恳的向陆海博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保证今后一定专心致志的只对文芷一个人好。
陆海博叹息许久,还是让陆文漪把文芷带了出来。
她永远都记得文芷看到男人时,惊恐失措的样子,她一直在挣扎,哭着喊着求陆海博把她留下。可是狠心的陆海博还是挥挥手让她走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陆文芷就和那个男人一起车祸死了。据目击者说,车子在高架上激烈的左右晃动,最后撞上围栏,从高架上翻了下去,车体爆炸,尸骨无存。
她知道,文芷死的时候有多不甘心,在丈夫的背叛之后,她唯一寄希望的家人也抛弃了她。选择这样激烈的死法,与那个负心的男人同归于尽,的确很符合文芷的性格。
之后陆文漪把陆铮接过来亲自抚养,她一直没有结婚,待陆铮也如同亲生骨肉。也许是出于对母亲死因的介怀,陆铮对陆家一直很抵触。其实陆文漪自己也认为是陆家间接导致了文芷的死亡。如果不是碍于陆家的身份,如果不是陆海博的狠心,文芷根本不用和那个禽兽回去。
陆铮十八岁一成年就离开了陆家,一个人来到C市,结识了一些不务正业的混混,开始靠飙车赚钱。陆家给他的生活费他一分钱也没有动过。陆文漪对这个孩子一直是又疼爱又惋惜,因此也不好过多的过问。
窗外是略带灰的白色,这一席话说完,竟将近傍晚了。屋子里静得很,手中的茶已经凉透,素问还在幽幽得发着怔。
许久,听到陆文漪叫她:“聂小姐。”
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睛望着她,讲了这么久,她知道陆文漪现在才要说到重点。
陆文漪长长的叹了口气:“陆家的这趟浑水,平常人还是不要淌为好。”
陆文漪是在劝她要有自知之明,迷途知返,她也知道是为她好。她这么详细的告诉她二十年前陆文芷的悲剧,无非是要为她敲响警钟。
陆家这样的家庭,她当然是要敬而远之。可是她关心陆铮,与陆家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想看着他好好的醒过来,如此而已。
素问点了点头,说:“谢谢您的提醒。自从陆铮在车上奋不顾身的挡在我前面那一刻起,我的命就已经是他的了。这一生,只要他需要,我就会义无反顾的待在他身边。相反,如果他不愿再看到我,我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一切,只因爱他。与他的家庭无关。
陆文漪沉默不语。
这场谈话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她站起来,又恭谨的鞠了个躬:“还是谢谢您。”
陆文漪微微一笑:“谢什么的不用了,我当然是出于私心多一点。”她并不掩饰她的初衷,像素问这样平凡的女孩子的确配不上陆铮,但是对这个固执坚强的女孩子,她还是出于好意的忠告她:“人生很多时候的确需要坚持。但是过分的执念只会让自己陷入死局。”
她说到这便适时的打住了。她们一起去ICU外面看了一会昏迷的陆铮,她隔着玻璃抚摸病房里那个躺着的人的眉眼。素问可以看出,她是很疼爱陆铮的。
良久,听见她说:“今晚陆铮如果再不醒,我就要把他接回B市治疗。”毕竟B市的医疗条件比这边要好太多,而她匆匆赶来,在那边也遗留了大堆事务没有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