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情深
丹菲在昏睡之中.其实并不是全无知觉.她偶尔会稍微清醒一点.能感觉的到有人在轻柔地给自己擦拭身子.按摩手脚.喂自己汤药.或者肉糜米粥.
胸口的伤最初十分疼痛.过了两日.才有所好转.她的神智更清醒了些.也能稍微动一动手脚.转一转头了.
照顾她的人十分兴奋.在她耳边不住地唤她的名字.
阿菲.阿菲……
丹菲努力想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是沒力气.
不过昏昏沉沉之中.那个人始终在陪伴自己身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于是丹菲隐约知道了太平公主败落的消息.知道她逃入了山寺.也知道她最终熬不过去.灰溜溜地下了山.被押解回了长安.
李隆基徒居百福殿.彻底亲政掌权.而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如何处置太平公主.下一个决定.
“太平公主如今被幽禁于公主府中.”崔景钰一边按摩着她胳膊.一边低声道.“崇简哭求饶恕太平公主一命.但是圣人他……已动了杀心.”
丹菲静静躺着.面容依旧苍白.床头案几上.新摘下來的茉莉花散发着芳香.用水养在琉璃盅里.
“阿菲……”崔景钰抚摸她的脸.目光里满是柔情.“你何时醒來.你听得见我的话吧.我……我想你了.”
丹菲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崔景钰吁叹一声.忍住眼眶的热意.笑了笑.“其实当年在沙鸣第一次见你.就很是惊艳.你有一股特别的灵气.仿佛山涧泉水.又像是破晓时第一缕阳光.清新又特别.令人见而难忘.无法自拔.我这算是对你一见钟情么.”
丹菲不答.
崔景钰低声笑.“快醒來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想要你牵我的手.”
夏日的暴雨说來就來.雷声滚滚之中.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细密的雨帘之中.
湿润而凉爽的风从敞开的窗户而來.吹得太平公主华丽的衣裙轻轻摆动.她端坐在正堂之中.穿着最隆重的朝服.头戴凤冠.妆容精致浓艳.又将她变会了一个风韵犹存、美丽动人的大唐公主.
崔景钰身穿一身肃穆官袍.面色冷峻.跨进堂中.高力士随后而至.一摆手.端着漆盘的小内侍躬身进來.
“公主.”高力士拱了拱手.“时辰已到.请上路吧.”
太平公主看着端到面前的几样东西.哂然一笑.
“高力士.替我向圣人传一句话.”
“奴听着.”高力士躬身.
太平公主语气平缓.面无表情.道:“我有今日下场.却并不后悔.阿瞒年轻有为.亦会是一位明君英主.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求我与诸子死后.圣人不要再为难儿孙小辈.就让他们离开长安.寻块地方耕读传家.好生过日子吧.长安不宜居.不宜居呀……”
高力士道:“奴都记住了.定会只言不漏禀给圣人知道.”
太平又朝崔景钰看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沒说.她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把酒杯随手一丢.
脆响声中.她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
她衣袂飞扬.犹如就要乘风而去.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太平公主身子晃了晃.如一只折翼凤鸟.坠落于尘中.
内侍探了鼻息.朝高力士点了点头.
“收殓了吧.”高力士道.“崔侍郎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崔景钰望着太平公主的尸身.“这一切.终是结束了.”
崔景钰冒着细雨策马回府.崔家的男人们正在正堂之中等着他.
“都办完了.”崔父问.
崔景钰点了点头.抹去脸上的雨水.
众人都叹了一声.
“料到由此结局.”
“但愿李唐家的女人之祸.到此能终结了.”
“辛苦了.”崔父道.“你奔波了几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去陪你娘子吧.”
“阿菲还沒醒.”
崔父摇了摇头.见儿子露出痛楚失落之色.安慰道:“听你阿娘说.她一日日都有好转.醒來是迟早的事.大难过后.必有大富.你们两人将來的日子还长着呢.”
崔景钰撑着伞.心思沉重地朝院中走.还未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來惊呼声.
伞落在地上.
“郎君.”阿书奔出來.见到他.扶着门框.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夫人她……她……”
崔景钰疯了一般冲进院中.推开迎上來的奴仆.闯进了屋里.而后一把将屏风掀开.
屏风后的床榻上.丹菲睁着眼.朝他望过來.
崔景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咚地一声跪在床榻前.他握住丹菲的手.将脸埋在她手中.肩背不住耸动.
丹菲感觉到掌心的湿意.微微笑起來.
“我……”她久未开口.嗓音沙哑.“我也……很想你……”
***
七月初七.银河如琉璃宝带.悬挂如夜空之中.天上牛郎织女來相会.人间女子穿针乞巧.
丹菲靠在崔景钰的怀里.坐在廊下.望着崔家的女孩儿们在院中七巧玩耍.两人十指紧扣.神态安详而幸福.
“这么说來.太平公主的儿子中.只有薛崇简被保了下來.”丹菲问.
崔景钰点了点头.“崇简十分为难.也不知道该同圣人如何相处.圣人有感于他的忠心.赐他姓李.可崇简同我说.他自觉难在长安呆下去.已打算上书.调离长安.”
丹菲不禁叹气.“于他來说.这整个事.就是一个悲剧.”
崔景钰笑道:“所以.我们是幸运的.”
丹菲依偎在他怀里.也深以为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都沒有死.还一日日好了起來.那将來再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不会怕了.
次日一早.丹菲还在梦中.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声喧哗.崔景钰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过了许久.才又回來.
他把什么东西放在床头.又上了床.搂着丹菲睡回笼觉.
“怎么啦.”丹菲嘟囔.
“沒什么.圣上的赏赐下來了.”崔景钰的口气很无所谓.
丹菲想太平公主都已伏诛了.是该论功行赏了.
“赏了多少钱.”
崔景钰道:“沒记住.挺多的.哦.还有.封了我一个靖国侯.还给你封了秦国夫人.”
丹菲睁开了眼.和崔景钰对着瞪着.
“什么.”丹菲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崔景钰笑着.吻了吻她.“你现在是国夫人了.”
丹菲傻傻地张开嘴.“你说真的.”
“当然是.”崔景钰笑道.“诏书就放在床头的.唉别动.当心你的伤.”
丹菲把诏书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三遍.才终于确定了下來.
“应该的.”崔景钰不以为然.“你为圣人效力多年.这次为了救帝后.差点连命都填进去了.不过一个国夫人的诰命.你若担当不起.这天下就沒人能担当了.”
丹菲怔怔地看着他.“你封侯了.”
崔景钰扶她靠在软垫上.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她的伤口.“耶娘很是高兴呢.圣上还赐了府邸.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去看看.”
丹菲的脑子终于慢悠悠地转了过來.脸上露出笑容.“以后要称你君侯了.沒给你升官.”
“资历还不够.”崔景钰道.“再升上去.就是中书令了.其实现在的四品也够了.我还这么年轻.硬提上去.也不能服众.”
丹菲想想.觉得也是.她觉得当初崔景钰做个小县令的日子.过得就很满足了.
“皇后也给你赏赐了许多布帛珠宝.圣人还赏了我们两个大庄子.”崔景钰道.“他们抄了太平.赚得盆满钵满.这两个庄子都是从这里抄出來的.”
丹菲耳朵里仿佛听到金珠叮叮当当落下來的声音.喜上眉梢.一时忘了身上的伤痛.连脸色都顿时好了许多.
“财迷.”崔景钰看她高兴.也跟着笑起來.
中秋过后.丹菲已能起身到处走动了.便去段府上探望了一下刘玉锦.
刘玉锦事后很久才知道丹菲受了伤.人人都哄她说是小伤.她便也沒怎么担忧.可如今一见丹菲削瘦的面容.顿觉不妙.
“你到底伤了多重.段义云骗我的.”
“什么.”丹菲装傻.“骗你什么.哎呀你这肚子好大.别是怀的双胎吧.”
她把话題一转.刘玉锦便顾不上她的伤了.暗喜道:“太医看了.说确实是双胎.”
丹菲惊呼.摸着她高耸的腹部.“可得给我占点福气才是.怀双胎很辛苦吧.”
刘玉锦道:“还好.毕竟是二胎了.我能吃能睡的.孩子也乖.”
不久云英和萍娘也过來串门了.云英的儿子有半岁了.同刘玉锦的女儿放在一起.小姐姐已经很懂事.知道照顾弟弟了.
“你是苦尽甘來了.”刘玉锦道.“你的命一直坎坷.真希望这次之后.你此生就再无忧愁.”
丹菲心中一暖.握住了她的手.
刘玉锦又道:“简郎他离京了.你知道吧.”
太平死后.薛崇简在长安呆不住.圣人将他封为蒲州别驾.送他出京了.
“他不会在回來了.”刘玉锦道.“他走前.想见我一面.我沒去.但是给他写了一封信.方城县主不离不弃地守着他.他也当好好待她才是.”
“你这算是将他真正放下了.”丹菲道.
刘玉锦笑了笑.“我后來同义云长谈了一次.我才发觉.我这些年真是有些蠢.放着这么好的男人在身边.非要胡思乱想.觉得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丹菲沒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刘玉锦长叹一声.“阿菲.我不像你这般能干.我是沒法子建功立业的.所以我想.我今后要好好过日子.给义云做个贤内助.为他养育几个如他.如你一般优秀的儿女.”
“像我这样的劳碌命.有什么好的.”丹菲道.“养女儿其实就该像你一样.平安喜乐的过一生.才是最幸福的.”
刘玉锦笑着点了点头.
萍娘过來.道:“阿锦.你舅父如今可好.”
刘玉锦挑了挑眉.立刻來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