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眉黛夺将萱草色
赵翾寰眉心紧蹙，温润的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本宫要不得的！既然你一心想出宫，那本宫就成全了你。明天开始，你只要尽心在本宫身边服侍，本宫待你二十五岁就赦你出宫！”眼中带着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轻絮微不可见的颦了一下眉，帝王之尊，终究是由不得任何人忤逆的。
赵翾寰走后，轻絮只觉得全身上下冷得发抖，这纷乱的尘世，带给她的除了冰冷彻骨再无其他。
窗棂传来三声轻击，轻絮打开窗，一个太监装扮的人站在窗外，见打开窗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奴才参见小姐！”
“有事吗？”
“老爷知道您受伤了，吩咐奴才给您送些伤药”
轻絮走到桌边，挥笔写下几行字，递给窗外候着的太监：“把这张纸交给老爷，他会知道怎么做！”
“是！”
从那天以后，赵翾寰每晚都会宣召东宫的各妃良娣良媛侍寝。轻絮每天晚上都看着太监将包裹在锦被下的女子扛进两仪殿内，然后听着殿内女子的娇吟的男子的喘息，而即使隔着那扇门，她仍然可以看见赵翾寰清澈的眸子连一丝微澜也无。
轻絮抱着膝盖坐在外间的锦凳上。今晚赵翾寰临幸的只是一名普通宫女，是他无意间看见的，随手一指，就这样结束了女子本该惬意的一生。轻絮冷笑，他是想证明些什么呢，证明自己对他有情？或是有意？或是觉得他那尊贵的心受到了拒绝，所以来羞辱自己。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再看向自己的时候，有的只是冷漠疏离，曾经片刻的相濡以沫，终究还是相忘于后宫的如花美眷之中。
殿门轻轻打开，赵翾寰身着杏黄色的中衣，走到轻絮身前蹲下。
即便在睡梦之中，轻絮依然蹙着眉，长睫微微闪动，好似睡的极不安稳。赵翾寰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轻絮的眉间。。每每看着她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总是不甘，于是宠幸不同的女子，那一张张千娇百媚的脸，或怒或嗔的，最终都变化成为了她的样子。
轻絮陡然间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双温柔的眸子，眼底溢满了柔柔的笑意，就这样凝视着她，轻絮在这一刻，终究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一日，轻絮一身太监打扮，赵翾寰身着宝蓝色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白色滚边，腰间系着一条四爪金龙腰带，下坠一块羊脂玉，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不时瞥一眼兴致勃勃不断向外看的轻絮，弯弯的眉眼光芒四射。
轻絮撩着帘子，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杂乱无章，街道两侧有许多的小商贩，卖茶水的，算命的，卖胭脂水粉的，坐轿的，挑担的，商贩们极卖力气的吆喝着。两侧鳞次栉比的房屋，酒肆，布庄，药铺，不愧为祁圣王朝最繁华的城市。轻絮伸长了脖子，看着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那是一个做糖画儿的，有小孩子想要一个糖画而父母不给买，小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却惹得百姓们一笑，这才是最具人间烟火的生活。
轻絮收回视线，就觉得男子阳光的气息喷洒在勃颈上。赵翾寰不爱熏香，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香味，似是茶香一般，每次只要他靠近她，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轻絮的脸一红，直接红到了脖子根，连耳朵都染上了诱人的粉色，像是熟透的水蜜桃，总让人忍不住笑咬上一口。赵翾寰灿若桃李的脸越近的靠近轻絮，却在就要吻上她的时候停下来。记得那晚蹲在轻絮身前，当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赵翾寰突然在她面前觉得自惭形秽，收回了那双刚刚抚摸过别的女人的手，懊恼的站起身，觉得自己真的不配拥有她，虽然那是轻絮第一次没有拒绝他。
事后赵翾寰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没来由的一阵兴奋，她不拒绝是不是就代表她终有一天会接受自己。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报复似的宠幸不同的女人，就一阵懊悔。所以此时尽管他靠得她很近，却还是制止了自己想要吻下去的想法，仅是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发。
轻絮指尖都有些颤抖，只觉得赵翾寰靠过来的时候身上一片燥热，在感觉他越来越近，最后那一刻，闭上了眼睛。没想到她只是吻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便在没了动作。轻絮这一刻，突然有些怅然若失，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自己再去想，越是阻止，整个脑海里却都是他。
轻絮强迫自己转移思绪，想起今日大婚的平郡王，他是赵翾寰的堂兄，自小有顽疾，以致时至今日平郡王二十五岁方才大婚，因从小与赵翾寰交好，才有了今日微服私访前来庆贺。
随着马夫‘吁’的一声，赵翾寰率先起身踩着杌凳下了马车，轻絮紧随其后。整个平郡王府布置得很喜庆，大红的丝绸装饰在牌匾上，到处是红彤彤的喜字，前来贺礼的人络绎不绝，人人脸上皆是喜悦的笑，整个婚礼热闹至极，新郎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苍白的脸上一片喜色。
参加完喜宴，刚出门，就见一个青衣小厮恭敬的呈给赵翾寰一封信：“公子，这是一个自称袁子喻的公子派人给您的信。”
“子喻回来了？”赵翾寰神采飞扬的一笑，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打开信，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子喻怎么约在这种地方？”见轻絮疑惑的看着他，赵翾寰将手中的信递给轻絮看，等看清了上面的字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普天之下竟然有人敢约太子殿下逛窑子！
赵翾寰看轻絮呆若木鸡的样子，又是朗声一笑，拉着她上了马车。
轻絮这边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见外面车夫隔着帘子恭敬的说道：“公子，群芳阁到了。”真快呀！
赵翾寰看着轻絮道：“你把这身内侍的衣服换下来，我已经吩咐杨顺预备好了衣服，就放在暗格里。本想带你逛逛，没想到子喻回来了，等有机会再带你出来。”
轻絮点点头，等赵翾寰下了马车，拿起衣服一看，是一件普通的月白色男子长袍，撇撇嘴心想，这杨顺还真是知道未雨绸缪，知道太子殿下要带自己来逛窑子，说以事先准备了一套男人的衣服。
轻絮换好衣服，一撩车帘，赵翾寰就站在马车旁，宛如谪仙。有大姑娘小媳妇从马车旁经过，看赵翾寰站在那儿，脸色绯红，有胆大的直接送了秋波。就见几个站在群芳阁门口摇着扇子揽客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交换了一下眼色迎过来，勾住赵翾寰和轻絮的胳膊，嘴里不住的叨咕：“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这么俊俏！”吓得轻絮忙不迭的甩开，赵翾寰浓眉一皱，揽过轻絮，旁边暗中随侍的暗卫上前将几人赶开，赵翾寰这才带着轻絮进了群芳阁。
一进屋只见屋内云顶檀木作梁，从顶部四面八方的垂下数条红纱，纱上遍绣着银色的海棠花，最后隐没于墙壁上的水晶玉璧灯后，大厅内排列这数张桌子，尽数铺着上好的锦缎。前方是一条宽大的台阶，上面铺就着红色的绒毯，榔柱交错间，挂着珍珠帘幕，一派奢华低迷的气氛。
赵翾寰二人一踏进屋内，鼎沸的人声渐渐低下去，或饮酒或调笑的，都停下来看着二人。轻絮觉得自己就跟那稀有动物展览似的，从小到大从没有被如此的注意过。赵翾寰安抚的拍了拍轻絮的肩膀，鸨妈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二位贵客，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啊？”
赵翾寰打开手中的折扇，拉着轻絮后退一步：“袁公子在哪一间？”
鸨妈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原来是袁公子的贵客，袁公子在楼上的雅间，二位公子随奴家来吧！”说着就先一步上了楼，赵翾寰带着轻絮跟在后面，期间不断有姑娘贴上来亦或是抛媚眼，但还未靠近便被凶神恶煞的暗卫吓得不敢上前，轻絮见状调皮的一笑，却被忽然回头的赵翾寰看在了眼底。
鸨妈停在一件颇为雅致的门前，指着门说道：“那位袁公子就在里边，二位进去吧！”赵翾寰使了个眼色，立即有暗卫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定元宝，交给了鸨妈，乐的鸨妈千恩万谢才离开。
赵翾寰推开门，里面几个女子正摆弄着乐器弹琴，左侧一个男子一身雪白色对襟直袍，头戴玉冠，明净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五官，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给人一种狂放不羁的感觉，见赵翾寰推开门立刻站起身来，走到赵翾寰身边，二人极有默契的伸出手握住，相视一笑，同时开口：“子喻！”
“翾寰！”轻絮正纳闷这个直呼赵翾寰的名字的男人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旁边突兀的伸出一只手，握在两人的手上，语气不愉的说道：“又不带上我是不是？”轻絮定睛一看----赵翾翊！
赵翾翊也发现了轻絮，穿过二人来到轻絮跟前上下打量：“柴火妞也来了？你一个女人来这干嘛呀啊？”路过的人有听见赵翾翊话的人诧异的望着她。轻絮尴尬的站在那儿，硬着头皮一笑：“大家都是男人，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我懂得！”
赵翾翊邪邪一笑：“你懂个屁呀？大哥你带她来干什么？”一句话气的轻絮脸色通红。
赵翾寰轻咳一声，仍是忍不住的笑着说道：“我是来参加平郡王大婚的，映婳随侍，没办法只有带她来这。”
赵翾翊闻言撇撇嘴：“我们男人来找乐子，带她来多碍事。而且她脾气那么不好。”
赵翾寰摆摆手：“这些女人大哥可是无福消受，我们只是来谈谈心，带着她也没关系。”说完赵翾寰和那个袁子喻走到桌前坐下，轻絮挑衅的看一眼赵翾翊，后者哆嗦的指着轻絮：“你等着，一会有你好看的！”轻絮直接无视他走到赵翾寰身后。
袁子喻看着轻絮疑惑的开口：“这位是？”
“她是我的近身宫女，萧映婳。”说完指着袁子喻：“映婳，这位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京师十万禁卫军统领袁子喻。”轻絮微微一愣旋即一福身，那边袁子喻微微一点头。
二人正寒暄着就听见外面嘈杂的人声：“花魁琳琅姑娘来啦！”赵翾翊一听这话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下站起来，嘴里嘟囔着：“可算让我等到了！”路过轻絮身边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跟我一块去！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女人！”轻絮来不及反抗便被赵翾翊拉了出去。
赵翾寰看着无奈的一笑：“七弟还是长不大，一起去看看吧！”
就见群芳阁中央不知何时已经搭了一个巨大的圆台，上面站着一个女子，淡扫蛾眉，高挺的鼻梁，一双凤目清波流转，唇如含朱丹，梨涡浅笑，头绾堕马髻只斜斜插了一支羊脂玉包金的流苏，纤腰不盈一握，纤指葱葱，顾盼间妩媚之色浑然天成，偏偏没有一般女子的俗气，周身透露出书卷气，曲线玲珑。看得赵翾翊直流口水：“看见了吗，那才叫女人！你看看你，啧啧！”轻絮冷哼一声，赵翾翊见状又指着右侧一个丰腰肥臀的女子：“那个！就那个！那都比你强！”话音刚落女子施施然转身，容貌堪比东施，直把赵翾翊呛了一下。
轻絮哈哈大笑：“肃王殿下的品味还真是特别，奴婢真是不敢恭维，哈哈。”赵翾翊一时情急去捂轻絮的嘴，两人嬉闹在一起，最后赵翾翊也忍不住大笑。
这一幕却让赵翾寰黑了脸。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堵，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什么时候笑得这么畅快，总是小心翼翼，好像自己随时都能吃了她，想到这赵翾寰走过去，到二人跟前的时候低喝一声：“别闹了，大庭广众，成何体统！”赵翾翊这才放开捂住轻絮的手。袁子喻见状一挑眉毛。眼睛划过一道精光，随即消失不见。
圆台上的女子见人群情绪高涨，淡淡一笑，众人的欢呼声更是震耳欲聋。看着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风姿，轻絮自叹不如。
待台下众人声音渐低，女子这才轻启朱唇如黄莺出谷一般声音悦耳的说道：“今日是小女琳琅择婿的日子，若今日谁能赢得过小女，便可迎娶我过门。”众人欢呼一声，琳琅环视台下一圈，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赵翾寰等人的身上。尤其是赵翾寰英姿勃发，傲睨天下的霸气更是让琳琅春心萌动，其余二人遂略逊一筹，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视线又望向站在赵翾寰身后的轻絮，虽是男子打扮，但琳琅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人。
琳琅对自己的美貌有信心，看那女子虽是美貌，却不如自己懂的男人的心。轻移莲步上前，朝着赵翾寰等人一施礼，羞涩的说道：“这位公子，如果今日赢得了琳琅，那琳琅就是公子的人了！”
轻絮紧张的看着赵翾寰，他不会真想把这个花魁娶回去吧！那还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赵翾寰不甚在意的说道：“承蒙姑娘错爱，在下家中已有妻室。”
“公子！”琳琅状若心痛的扶住胸口，众人见琳琅看上赵翾寰心内不甘，但看见美人伤心又心疼，七嘴八舌的说道：“琳琅姑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这小子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轻絮一阵气结上前一步站出来：“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众位若是有意，大可自己去娶了她。我家公子这事还由不得你们插手！”
赵翾寰等人愕然的看着轻絮凌厉的样子，有好事者上前一步，打量轻絮，随即一把抽出她头上的簪子，轻絮的头发整个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来人目光猥琐的看着她：“我就说嘛，哪有这么秀气的男人，原来是个小美人！”人群中有人起哄：“带个女人来干什么？”
就听赵翾寰兄弟俩异口同声的说道：“放肆！”赵翾寰浑身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拔掉轻絮簪子那人一阵胆战心惊，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台上的琳琅惊呼一声：“奴家好怕！公子！”轻絮忍不住直反胃，扬起素手指着琳琅：“姑娘还真是。。。。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与我较量一番？”
琳琅反唇相讥：“有何不敢？什么赌注？”
这边赵翾寰接过话：“若是我的婢女输了，我就娶了你！”
轻絮闻言大惊失色：“公子？”赵翾寰给了轻絮一个鼓励的眼神：“我相信你！”
轻絮骑虎难下，咽了口唾沫转过身看着琳琅：“既然如此，那要是你输了就给我家公子道歉，并且终身不得踏入京州！”
琳琅自信的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分三场比试！第一场琴，第二场对联，第三场舞！”
“好！”
圆台上摆放着各种乐器，琳琅坐在古筝前，伸出纤纤十指拨弄琴弦，一阵优美的琴声泻出，一声声清新的音符如桥下的潺潺流水一般，让人在这盛夏的季节之感觉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轻絮暗暗点头，这林琅在古筝上果然是下了一番功夫。
一柱香的功夫琳琅按下琴弦，挑衅的看着轻絮！轻絮淡淡的看着她，拿起旁边的琵琶，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微微点头后轻轻捻滑，众人只觉得先是一阵悠扬哀婉的曲调，而后急转直下一会儿像花底下婉转流畅的鸟鸣，一会儿铁甲骑兵厮杀刀枪齐鸣，一会又像呜咽艰涩的啼哭。有人呼道：“这是十面埋伏！”赵翾寰潋滟桃灼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惊艳不已的神色，而赵翾翊则是摇摇头：“这丫头真是有两下子！”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旁边的琳琅脸色晦暗不明，她知道自己输了。一曲终了轻絮对准琴弦中心划拨，四弦一声轰鸣，好似撕裂了布帛。轻絮微笑着回头看着琳琅：“琳琅姑娘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