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使者身亡
高长恭带着乌立一行人绕了大半个邺城,把能吃的能玩的,基本都逛了个遍。
如果此时有人走在街上,就能看到一群衣冠不整的草原汉子,跟一个温文尔雅的美男子同步而行,这种诡异的组合,让所有擦肩而过的路人都齐刷刷地回过头去看,然后嘴角抽搐着离开。
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帮只吃肉的突厥人,居然会对糖葫芦情有独钟。试想一下,几十个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每人攥着几支糖葫芦跟啃羊腿一样大吃大嚼,并且不吐核,那该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幸好他们一直以自己民族为傲,说什么都不肯入乡随俗换上布衣,总归是没有影响齐人的形象。
最终,他们在一个卖艺的街角停了下来,看着各种杂耍,觉得十分新鲜,一直看到天色彻底暗下来,还不愿意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摇着扇子的白色身影,悠闲地穿过了街道,进了对面的一家棋社。
高长恭一个激灵,宇文达!这个时候他来齐国做什么?高长恭知道他一定有事在身,不过,为何他看上去不慌不忙,而且丝毫不怕暴露身份呢。高长恭想了想,决定将乌立他们先送回驿馆,然后抽身去调查宇文达的事情。
原本乌立是没看够杂耍的,不过时间的确是晚了些,卖艺的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了,他们才不得不听从高长恭的提议。
送乌立去驿馆回来,高长恭孤身进了那家棋社。棋社的小二出来招呼,高长恭问他,“小二,你可见过一个穿白色衣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高和身形都跟我极其相似的一个人进了你店里?”
“回四殿下,是有这么个人,他正在二楼的雅间等您。”小二回答。
高长恭心里疑惑,宇文达为何要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人多眼杂的棋社?不怕打起来不方便么。此时正是突厥和齐国两国建立邦交的最重要时期,他不想节外生枝。但若是想要知道宇文达玩什么把戏,就必须见见他不可。
考虑清楚之后,高长恭按照小二的指引,穿过斜仄的楼梯上了二楼。
推开房门,绕过一架屏风,房间里的事物一览无余。雕花窗子大开着,柔和的熏风吹了进来,带着沁人的花香。桌上摆了一张棋盘,两旁各放了一杯茶。
宇文达坐在桌前,长发束起,以一根简洁的银簪绾正,配上白衣纸扇,若不是看到眉眼间的几分邪气,或许会以为他是个有修养的儒雅公子。
“兰陵王驾到,我似乎该起身迎接一下。”宇文达笑着调侃。
高长恭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直接问,“你故意引我来见你,所为何事?”
“急匆匆地赶过来,累了吧。先喝杯茶,我们坐下慢慢聊。”宇文达将茶端了过来,递到高长恭面前。
高长恭没有接过来,而是紧紧注视着宇文达的眼睛,“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宇文达也不恼,将没有送出去的茶杯放回桌上,慢条斯理地说,“兰陵王平易近人,待客有礼。为何偏偏对我就语气不善呢,这可不是你高长恭的一贯作风啊。”
“现在,你正站在齐国的土地上,若敢胡来,我绝对饶不了你。”高长恭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宇文达将两手背到身后,嬉皮笑脸地昂起了头,“苍天在上,我对你可是毫无恶意,如果不信,干脆一剑杀了我。”
“你一向狡诈,突然让我杀你,一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会上你的当。”
宇文达哈哈大笑起来,恢复了往日不羁的神态,手中纸扇轻摇,发丝飘飞,“高长恭,你实在是太小心了。不过,这次你不杀我,以后就没机会再动手了。”
“我若不能光明正大地赢你,就算现在杀了你又能如何。”
宇文达拍了拍手,为高长恭鼓掌,“说得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清高的君子,越是清高,我才会越有机会下手。”
高长恭也对他做了个评价,“你是个真小人,而且毫不掩饰你的小人本色。”
“那我这个真小人,有没有荣幸请你这个真君子下一盘棋呢?”宇文达含笑将一罐白色棋子推到了高长恭面前,不等他拒绝,抢先一步在棋盘上放下了一枚黑子,“先下手为强,我先落子了。相信你这个君子,不会跟小人一般计较吧。”
这宇文达说半天话之后又要下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高长恭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除了嘻嘻哈哈的表情,再也看不出什么来,难道真是他多心了?他拾起一枚白色棋子,看了看棋盘,然后选了个位置落了下去。
两人一个白子一个黑子,轮番落子,时间随着棋盘上棋子的增多逐渐消逝,一晃眼,一个时辰过去了。
高长恭将最后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抬眼望着宇文达道,“你输了。”
棋盘胜负已定,却没看出宇文达有丝毫输棋的失落感,两个人径直注视着对方,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耳边忽然有了些细碎的声音,渐渐噪杂起来,再后来窗外有了人影晃动,或出或入,神色都十分慌乱。高长恭往窗外望去,远处闪着一大片红光,在漆黑的夜里煞是显眼。那个方向似乎很熟悉,好像是……高长恭低头想了一会儿,陡然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是突厥使者所住驿馆的方向!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宇文达已经从二楼的窗口跃了出去,他立在附近的屋脊上,得意地摇着扇子,“多谢兰陵王抽出时间作陪,我的计划才有机会成功,现在,那些突厥使者已经葬身火海了。”
原本高长恭是想拖延突厥使者的时间,现在宇文达拖住他的时间,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突厥使者为和而来,就算不是齐国所杀,也是保护不力,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两国之间的关系,就算是答应和亲也不能挽回了。
高长恭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想到宇文达这么卑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宇文达,带回去给突厥一个交代。他情急之下,从桌上抓起一把棋子当做暗器丢了出去,宇文达将扇子一挥,一一挡下。
宇文达迎风而立,仍旧笑道,“别恼啊,有这时间,不如留着想想如何向你们的皇帝解释。”说完这话,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高长恭和高延宗在驿馆碰面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被大火吞噬,快到天亮才被扑灭。仵作查验了尸体,所有使者的骨头断面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否则凭他们的功夫,是绝对不可能逃不出来的。
高纬听到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亲了,居然出了漏子。
虽然使者不是被齐国所杀,却是死在齐国。若是这样告诉突厥,还交不出从中挑拨两国关系的罪魁祸首宇文达,他们一定以为是齐国在推卸责任,这个黑锅齐国是背定了。突厥并非善类,怎能就此罢休,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高长恭自请出战,为齐国扫平北边境。高延宗想一起去,却被拒绝了,他急问,“四哥,咱们兄弟不是头一回上战场了,这次为什么不许我去?”
“这是我犯的错,我一个人弥补就好了,你不必跟着冒险。”
“我说过,那些王八羔子要敢惹事,我一刀砍他回去!”
高长恭拍拍他的肩膀,郑重道,“五弟,此次出征十分凶险,我不放心你。”
“哪次打仗不凶险,如果我不去,四哥不是更凶险。”高延宗打定了主意,任高长恭怎么说,都不让步。
高长恭实在没办法,只得说,“五弟,你留在邺城吧,替我照顾阿念。”
“齐国这么大,难道找不到一个人来照顾她?四哥,你别劝我了,我是说什么都要跟着去的。”
笑意从高长恭如墨的眸子中散发出来,他一拳打在高延宗浑实的肩头,“你个莽汉,非得找死,我就成全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出发。”
高长恭仔细想了想,有能力保护萧念的人,大部分是男子,多有不便。或许这邺城中,只有一个人最合适。
皇后穆黄花信佛,素来与世无争。即便她的儿子高恒已被立为太子,养母陆令萱掌握大权,仍然心态平和,不争名逐利,不夺宠邀功。上次宫宴的时候,皇后就帮过他一次。加上皇宫里守卫森严,高长恭相信,没有人比皇后更适合帮他这个忙。
跟皇后一说,皇后欣然应允,并让人打扫了归兰堂,准备萧念搬进来。
高长恭将萧念带到中宫,临别时轻轻抱住了她,双颊比桃花更红,“阿念,等打完这场仗回来,我就娶你过门。”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御花园中碧水涟漪,桥头粉色竞相开放,香气随着熏风飘出老远。几片花瓣落在高长恭的肩上,萧念小心掸去,“我在这儿等着,你要早些回来。”
“好,我答应你。等我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桃花还未落尽,那时成亲,一定美得令人终生难忘。”
“这些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平安。”萧念双手搂住他的腰,紧紧依偎在他的胸前,那温度很暖。
一缕碎发垂了下来,高长恭伸手替她挽向耳后,“你也要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不要让自己处在危险中,还要照顾好自己。”
萧念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对方的小指,“好。我不骗你,你也不要骗我。”
两根小指紧紧纠缠在一起,弯成一个心形。
出征那天,军队早早在皇宫门口集合,只待一声令下,便可立时启程。
高长恭戴上面具,来到队伍前面,策马前行了几步,拔出腰间的佩剑,高高举起,“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齐国众将士听我号令,出发!”
高延宗最先响应,他用刀背猛击在马臀上,一骑当先冲了出去。不管前面是刀枪剑戟还是风雨雷电,都能有一个兄弟不计生死,并肩作战,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豪迈。
将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后面,如同一条巨龙破水而出,腾空万里。
“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三十万张口喊着同一句话,一瞬间风起云动,声势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