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花好月圆
到了兰陵王墓,郑青璇本想让萧念搭把手,帮忙将高长恭扶下马车,看到高纬之后,改变主意,喊了刘辛过来。
弘文打着火把走在前面,将墓道两旁的蜡烛点着,一路通明。墓室中间,是琉璃般剔透的水晶棺,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莹莹的光。将高长恭扶进去之后,郑青璇替他将乱了的发丝顺好,温柔地像是对待出生的婴孩。
肃儿让她等了三十年,现在居然又让她等,人生漫漫,该行到哪里才能再次相逢。
水晶棺里睡着英雄,熟悉的画面跟过往的记忆重合起来,恍惚之间,萧念仿佛回到了齐宫的欹安殿门口。
透过纷纷瑞霾、缭绕祥云,太子高恒显现,站在水晶棺前,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解地问萧念,“萧姑姑,四皇伯怎么了,他睡着了吗?”
“是的,他睡着了,会睡很久很久。”
“睡着了总会醒的,你为什么还这样难过呢。”
萧念轻触一下脸颊,不知何时,泪已经涌出眼眶,逐渐模糊了视线。
朦胧间,数十万齐兵整齐列在宫门口,一个银色的身影策马来到队前,缓缓戴上面具,寒光一闪,手中宝剑直指苍穹,“巍巍长城,锦绣河山,卫我疆土,不破不还!”
晨曦初露,萧念和他离开长安,四处逃亡,他久病多时,依然决绝,“我曾经是个将军,剑握在手中,可以保护你和百姓,我才能活得踏实。就算是死,我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病榻和温柔乡里。”
勿吉之战前,寒疾复发,几近油尽灯枯。萧念劝他不要出战,他浑不在意,“哪次出战不危险,哪次我不是好好地回来,放心吧,没事。”
从认识到现在,他始终如此,就连最后一刻,决定是否要服下龟息丹,他考虑的都是百姓需不需要他,而不是他想不想活着。
他是贤兄,肯为弟弟付出一切,可以让水火不容的高纬和宇文达和平共处。他是忠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是良将,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单凭一张面具,可以让敌人闻风丧胆。
他是个真正的英雄,不分民族、不分国界,对苍生百姓同心相待。
而现在,英雄睡了。
直到现在,萧念仍清晰记得,他服下鸩毒的那夜,忍着腹痛,满心遗憾,“这些日子,我一直很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如果你再问一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齐周最后一战时,他出现在隆基堂,面对萧念,自责不已,“回到我身边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契丹王宫门外,烈火焚身,“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生一世。”
他和萧念相差的不仅是八年,一不小心,就差了一辈子。
萧念叹口气,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长恭,我们都错了。”
做错了可以改,情错了却收不回来。
道旁的蜡烛快要燃尽,弘文催促着,“圣女、君上、君后,我们该出去了,让天人休息吧。”
萧念和郑青璇不肯离开,高纬和刘辛拖着拽着,硬将她们两人带出墓中。
弘文在门口鼓捣半天,眉头拧成一团,“墓门损坏严重,恐怕这次关闭以后,就不能打开。等寻回养神芝,得找些人来挖开,才能进入。”
随着墓门缓缓落下,郑青璇低声自语,“肃儿,你怎么忍心,要我一个人等下去?”
玄浊道人曾经答应过,会给她心爱的良人作为报酬,难道他跟高洋一样,是个骗子吗。
眨眼间,墓门闭合,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萧念抹掉眼泪,来到郑青璇身边,轻唤一声姐姐,“天色将晚,我们找个地方休息,明天跟弘文一起回契丹吧。”
郑青璇望着墓门,认真地说,“契丹内忧外患皆除,玄浊道人让我做的事,已经做完。我不想回去,我要留下来陪肃儿。”
她没有第二个三十年可以浪费,这回,一定要紧紧盯着,不能让肃儿再离开她。
即使别人不是郑青璇,无法对她的伤痛感同身受,却也明白,绝非安慰几句,就能让她忘记发生的一切。弘文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弘毅现在勿吉,耶律容德一个人管理契丹,忙不过来。跟他们道别一声,便离开了。
高纬和萧念在邺城北郊找处房子住下,跟郑青璇一起生活。多数时候,郑青璇十分正常,只是每逢白天,她会离开住的地方,一个人来到兰陵王墓旁,抚着墓碑,自言自语许久。有时候累了,她就以天为盖地为庐,躺下来小憩一会儿。
如果在家等不到人,萧念会带着斗篷,来此处寻找。看到姐姐一天天憔悴下去,她难过的同时,也悟出了点什么。
有一回,萧念问,倘若某天,她像高长恭一样沉睡了,高纬会不会等她。
高纬回答,“当然不等。我会马上娶几百个老婆,围着你又唱又跳,什么时候把你气醒过来,什么时候停。”
萧念伸手去掐他,却被攥住手臂,按到床上。
两人四目相对,相距不过半寸,呼出的气体拂过颈间,又酥又痒。萧念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帛带上,两根玉指捏住衣角轻轻一扯,衣襟大开,露出一片浑实的肌肉。萧念替他除去身上的衣物,用手臂紧紧抱住他。
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投怀送抱……
高纬的身体越来越热,喘着粗气警告,“我的自制力没你想象得那么好,没事不要撩拨。”
“我想明白了,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天大的福气。阿纬,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愿不愿意要?”
要,必须得要。
终于等到她心甘情愿了,高纬心中一阵狂喜,不待说出第二个字,迫不及待把她剥个精光。上下打量一番后,“阿念,你瘦多了,以后多吃点饭,养胖一些。”
好贴心的男人,就冲这句话,也得给他个甜头。萧念贴近他,主动亲吻一下。
高纬有点开心过头,脑袋一热,把心里想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胖一些,可以少请一个乳母。”
接着,高纬一声哀嚎,捂着腰间的嫩肉,痛苦地说,“你掐我干什么!”
掐不死你。
为了绵延子嗣的伟大事业,两人忙活一宿,直到天将破晓,萧念才在他怀中疲惫地睡去。
长长的睫毛覆住明眸,朱唇弧度美好。高纬捧着她晚霞一般绯红的脸颊,深情道,“未来的日子里,遇到危险,我会保护你,保护不了的时候,我陪你一起死,你永远不用害怕寂寞。”
度过漫长的十个月,两人的辛苦终于有了成果,如高纬所愿,萧念平安生下一个男婴。
孩子满月那天,李询、阿秦、弘文、萧柔儿、弘毅、高寒、高洋等人,一起赶来邺城,为孩子庆祝。席间,高纬心血来潮,向众人提议,光这么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玩击鼓传花,鼓声一停,花在谁手里,谁就表演一个节目,或者罚酒一杯。
鼓声刚起,外面有笛声相和,原本单调的鼓点,随着笛声渐渐化作一首曲子,侧耳细听,竟是《一念倾城》。知道这首曲子的人,总共四个,除了屋内的高纬、萧念和郑青璇,就是高长恭。难道他苏醒了?
众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出门外。
院子里,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桃花树下。粉色翻飞,白衣胜雪。
前面的男子生得眉目如画、玉面端华。他收起手中的玉笛,冲众人淡淡一笑,“击鼓传花,怎能忘了我。这一回,若是输了,罚酒我自己来喝。”
后边的男子风流倜傥,手中握着一把纸扇,满脸玩世不恭。
没错,是他们。
高洋一阵惊愕,居然真被混小子找到养神芝了,运气未免太好了点。
郑青璇不敢置信地走上前,碰了一下,待到指尖传来温热的感觉,才投入他的怀抱。肃儿回来了,以后可以天天看到他,两人不会再分开。
高长恭抚摸着她的青丝,笑着说,“是我回来了,是那个跟你一起拜过天地的肃儿。”
高洋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们经常去墓地那边,怎么没见有挖过的痕迹?”
纸扇轻摇,宇文达挑眉一笑,“要是被你们看到,肯定要掺和进去。他是我一个人的哥,我得亲手把他挖出来。”
亲手挖出来,当是挖土豆呢。
“十一殿下,你成亲了吗?”话是刘辛问的。
宇文达没反应过来,继续装文雅,几乎把扇子摇出花来,“没有,怎么了。”
“我要嫁给你!”
摇扇子的动作登时停了,宇文达见刘辛向他走过来,顿时敛起神色,跟高长恭打声招呼,运起轻功就跑,刘辛跟在后面狂追。宇文达边跑边向后看,生怕被抓住。
之前没在一起,都差点被她毒死,要是成亲了,日子该怎么过。他越想越觉得可怕,三跳两跃,不多会儿,人影消失在远处。
众人簇拥着高长恭进房间,环视四周,看到一旁有个乳母,怀中抱着襁褓。他端详了一下孩子的容貌,笑得有些僵硬,“像极了阿念和纬儿,是你们的孩子?”
萧念点点头,回应,“是的,感谢天赐龙儿。”
高纬扶住萧念的肩头,往自己怀里一揽,自豪地说,“谢什么天,该谢的人是我,龙儿分明是我赐给你的,不信让天赐你一个试试。”
片刻后,他面色一紧,猛瞪萧念一眼。孩他娘除了挠就是掐,身上的肉快被她折腾烂了。
高洋打趣,“长恭,你跟青璇落下太远,赶紧生一个。要是女孩,我做主了,直接跟龙儿定个娃娃亲,两家人亲上加亲,多好。李询、弘文、弘毅,你们几个也抓点紧,等孩子长大以后,我收他们为徒,把一身本事教给……”
怎么没动静了?高洋转了一圈,发现屋里已经没人。收个徒弟而已,又不是非得逼着他们出家入道,至于不声不吭全走光吗。
高洋急得在原地蹦了几下,“喂!都回来,如果肯让你们的孩子拜我为师,学一天课,我给十两银子!现在可以预付定金!”
老抠门舍得往外掏银子,好稀罕。走掉的人迅速围上来,等着看热闹。
大多数人比高洋武功高,想赖账不太可能。高洋恨不得剪掉自己的舌头,刚才为什么要说那话,后悔来不及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伸入袖中,摸出几张纸。
难道是银票?众人继续围观。
高洋一张张分出去,脸上表情向众人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肉疼。
大家接到手里一看,哪里是什么银票,分明是……
前几年,高长恭打的白条!
先前,把阿秦和李询骗了一通不说,现在又拿白条来糊弄事,难得碰一次面,索性把过去的仇报了。李询和阿秦一步步向高洋逼近,“放心,我不打你脸。”
没事翻翻旧账,似乎挺好玩。弘文、萧柔儿和弘毅、高寒分别在高洋左右两侧拦截,笑得阴险,“三十年前,有人害得契丹国破家亡。”
“道家有云:上善若水。还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啥,我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高洋咽了口唾沫,不断往后退,踩到门槛后,拔腿往外狂奔。管什么云不云的,先跑了再说。
“多大人了,还胡闹,你们不要吓唬二叔了。”高长恭和郑青璇喊半天,见他们没回来,跟在后面拉架。
房间里剩下萧念、高纬、龙儿和乳娘四个人。萧念拿起拨浪鼓逗龙儿,笑着说,“爹娘给你预定了个媳妇,快些长大,把她娶回家。”
高纬听过后,不由分说,拦腰抱起萧念,径直向卧房而去。
萧念慌道,“青天白日的,你想干嘛。”
“想再生一个娃。”
高长恭的孩子一定漂亮,多少人盼着结成亲家。虽说高洋要给龙儿做主,到底距离未来太遥远,难保将来不会出现变数。一想起其他三对夫妻,高纬就莫名产生一种危机感。他当机立断,决定趁着他们暂时没动静,抓紧时间添个孩子,抢占天时。
房门咚的一声关上,门缝里传出萧念的声音,“龙儿刚刚满月,我们是不是太……唔……急了些……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