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五百我心依旧(上)

章一五百我心依旧(上)

孟廷辉入城不到两个时辰,岳临夕便又快马驰回了城外大平军营。

是时诸将聚于中军帐中议事,听见士兵报禀说岳临夕有急事要奏与皇上知晓,当下均脸色有变。

英寡让人将岳临夕带进来,当着诸将的面便直问:“有何急事?”

岳临夕额上冒汗,一脸急忧之色,飞快道:“才入城没多久,她便与城中的遗臣们互通约议,出城直往西面去了!我既是奉陛下之令,万不敢有所失谬,便拼死出城来报与陛下知晓。”

帐中几人听了,皆不明就理,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英寡面无波澜,只轻瞥他一眼,便转头对带他进来的士兵道:“将此人绑了,押下去。”

士兵二话不说便扯了麻绳上前绑人,惊得岳临夕大力挣扎道:“陛下何故如此?”

英寡却不与他多言,只道:“柴哨!”

帅案旁的一个年轻将领立即出来,恭道:“末将在!”

他道:“发令与城东门禁军,你亲自领兵攻城,不必再等。”

岳临夕大骇,正欲再言,却被士兵死死勒着脖子拖到帐外去了。

柴哨的神色稍稍有些了解,一想那一日明州之外山道上的事情,再与昨夜中军内帐中的情景一比,心知圣意,当下利落道:“末将遵命!”

他欲退帐而出,英寡却又道:“从城外营中抽调五千精骑,随朕赶往舒州城西。”

柴哨愣住,“陛下,五千人马是否过少了些?”

英寡眉微挑,“倘是再多,便正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旁边有人忍不住上前道“往西恐怕亦有诈,陛下倘是担忧孟大人有何不测,不如便让末将们带兵去追!”

“朕非亲自去不可。”他目光坚定,望着众将道:“因为她如今已不再是你们的朝臣,而是朕的皇后。”

舒州城府衙中,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

孟廷辉静坐在位,眼望着前方案台上那根燃了一半的细香,只觉时间过得慢得令人发指。

范裕在屋中不停地踱步,末了望她一眼,道:“待一会儿探报传来,你便知道他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了!倘是他根本不去追你,你也好掐了这念想,安安心心地与我等共谋复国大业。”

她抿唇不语,默默地阖上了眼。

知兵善谋如他者,又岂会料不到舒州城西必有寇军诈伏?可他为防万一,必会派将领兵往西去追看一番,如此一来,只是白白可惜了那些大平禁军将士们。但不论如何,517z只要他不会中计受伏,这大平禁军便不会乱,而她也不必再担忧。

约莫过了三刻有余,才有探兵匆匆而来,未到衙门便滚鞍跌马,一路磕磕碰碰地冲进里面,神色慌张道:“大平皇帝已领兵往西!”

范裕面露喜色:“甚好!”转眼却见这士兵神色张惶仓促,不由皱眉道:“怎的如此慌张?”

士兵脸色发白:“外面大平禁军攻城了!”

范裕脸色变了下,抬手撤退那士兵,僵立着不动。

孟廷辉脸色亦变了,是没想到,他会亲自领兵往西去……他不会想不到那边可能有诈,但他为何还要亲自去?

耳侧恍惚间又响起他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朕在营中等着你。

她曾经许诺过他要回去,要给他生个孩子,要同他一生一世相守以共,可她终还是负了与他的这些约定。

但他却没放手,一路北上将她劫回大平军中,逼她做他的皇后,与她夜宿同帐,甚至又说——他等着她。

然而她却又没能回去。

他或许以为她再次欺骗了他,又或许以为她被人要挟有难,可不论如何,他竟又再次亲身去追她。

不管多少次,他都要她。

他分明是仍旧爱着她的!

正如她仍旧深深深深地爱着他一样。

她蓦地站起身来,冲范裕道:“你眼下放我出去,尚还能来得及阻止那些大平禁军攻城。”

“绝不可能。”范裕回头,“只要能杀了他,纵是这舒州城被大平禁军踏平我也不怕!”

她微微一牵嘴角,伸手从裙腰中慢条斯理地拿出那把卢多先前给她的短刀,拔去刀鞘,将短刀利刃抵上自己的喉间,轻轻道:“倘是他今次死在你们手中,我亦不会留命给你们。”

范裕皱眉,似是不信道:“你……!”

孟廷辉敛去笑意,凉声道:“放我出城。”她盯住范裕,严辞道:“倘是他死了而我也死了,这天下还能太平否?你们与大平禁军定会相互厮杀混战,而北戬则会趁势举兵、南下攻掠、占地得利,到时候战火肆焚之地何止这北面数路,百姓苍生又有何罪!你们究竟是欲复国,还是欲亡天下?”

范裕脸色一阵黑一阵白,眼见她手中的刀刃紧触喉间皮肤,当下被她逼得说不出狠话来。

她又道:“你们眼下放了我,率兵与大平禁军北上伐戬,到时候这北地诸路与北戬一半疆域便是我的封邑,更是你们的亡国故土。待他百年之后,我的子女便是这天下的君主,你们也能得享高位厚实禄,何必还要以这百姓万民之命而争眼下这区区一名一利?!”

屋中有其他人在一旁轻轻叹气,道:“范公,她言之有理,且放她出去叫大平禁军休要再攻城了罢。”

余等人听了,亦纷纷附和起来。

范裕犹在僵愣,孟廷辉却已不管不顾地飞快冲出门去,狠狠跑到外面寻到守兵,疾声道:“你们将随我同来的禁军小校关在何处了?”

守兵见她既已出来,不敢不答,遂火速去将卢多放了出来。卢多一见她,担忧急喜之色纷纷涌上眼底,可还顾不得说话,就见她已疾速跃马而上,震鞭往城中西门奔了过去,便也慌忙牵过马来,跟在她身后向西驰去。

青云一路从乱军中飞骋而过,驰骤如神一般冲出已是战火纷起的西门,扬蹄抖鬃朝西面狂奔而去。

三十里的路不算短,她在马上被风震碎了高髻,却仍旧拼命地抽鞭震马,想让青云跑得快些,再快些!

她想要追上他,拦住他,紧紧紧紧地抱住他。

她想要告诉他她回来了,她再也不会走也再也不会离开他,她会给他生儿育女,与他执手同立相守以共、一生一世不再分开,她想告诉他,她从始至终都不曾负过他,她一直都深爱着他。

秋风狂起入耳,隐隐裹杂了远处山谷间那厮杀之声,令她在马上浑身颤抖,心头一口血涌上来,喉间紧得腥甜。

她已是如此快地拼命飞奔赶来,为何还是来不及追上他?

青云蹄下浅草渐没,砂石一路狰狞。

一近谷口,就有血腥味弥漫而来,她勒缰止马,抬眼就见不远处横尸散乱,枪剑利镞遍地皆是,顿时腹中一绞,忍住没呕出来。

近处一个活人都没有,遥远的谷弯处依稀仍有杀声传来,声声如针,刺得她耳膜剧痛。

卢多在后面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她,一见这场面便慌了,大叫道:“大人!”

她转头,却一眼望见树石下的玄色头盔。

头盔上的雉缨是如此雍容刺眼,那是只有他才能佩的羽雉!

她瞳中骤缩,人顿时像疯了一样地滚鞍落马,连被长裙绊倒在地都不顾,一路踩着血沫横尸奔路过去。

卢多惊得呼吸不得,忙下马奔过去拦她,生怕远处的战势又转出谷来,“大人冷静些!”

她拼命推开卢多的手,自己在那头盔旁弯下腰来,发疯般地翻捡地上那一具具尸体,看他们染血的铠甲衣袍,人在抖心在颤。

他说从今往后她就是他的皇后,纵是她死也还是他的人,可他怎能就这样抛下她?

泪水模糊了双眼,鲜血染透了双手,她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心越来越麻,终是再也站不住,侧身跌坐在一堆乱枪血箭中。

“孟廷辉。”

不远处传来的这一声沙哑却熟悉,令她猛地抬起了头。

山谷幽阳光芒刺眼,映透了他半张俊脸,金晕叠漾,晃得她心口巨颤,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

一刹杀声流闪,她蓦地起身,想也不想地便朝他跑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中,紧紧紧紧地将他抱住,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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