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1章 托付
隆冬季节已至.万千花树凋零.北风呼号着卷起漫天的落叶.即便号称天下第一锦绣城的皇宫也散发出浓重的肃杀之气.
怡心殿寝殿.正中银盆中一炉碳火燃烧得正旺.烘烤得一室温暖如春.炉火边.临时置了一张黄花梨四仙桌.桌旁.阔背交花椅上端坐了一人.正是当今天子玄寂离.
“皇上.广陵王月惊枫來了.”李莲成进來通禀一声.
坐中人轻启薄唇.微微吐出一个字:“宣.”
不一会儿.一位温润如玉、恬淡如月华的男子缓缓而入.至交花椅对面行礼问安:“微臣见过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吧.”玄寂离微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月惊枫态度愈加谦恭:“微臣不敢.“他仔细查看了一下皇上的脸色.不由眉头一紧:“听闻皇上伤重.微臣心中焦急万分.无奈分身乏术.如今倒要皇上传旨召见.虽星夜兼程赶來.到底未在第一时间赶至看望.微臣知罪.”
“你替朕亲临灾区.又治好了水患.何罪之有.坐下再说.”玄寂离今儿着了一件黑底银纹的袍子.黑色让人凝重.银色觉得华丽.高挺的立领愈加彰显颈部之修长时.更衬托出他高高在上的傲慢与卓然.而领子上的一粒珍珠扣.又中和了他身上的王者霸气.
月惊枫坐下.忽然有些迷惑.皇上真的伤重吗.
或许只是讹传.甚或只是皇上故布的谣言.这极有可能.毕竟.玄寂离从來不是一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抬眸再看.惊觉皇帝的脸白的令人心惊.眉间积聚了一团水滴形的佞气.唇色呈现出深紫之色.仿佛戏文里惊艳卓绝的魔君.
“皇上.”他谨然一声.“您的伤不要紧吧.”
玄寂离浅笑若狸:“不是不要紧.而是很要紧.不然.朕不会急召广陵王回京.”他抬了眼眸看过去.对面的男子.一袭青色的袍华丽却低调.就像他的人超凡出众却从不张扬.
两两相对.同样的风华无二.却一个浓墨重彩.一个淡若色无;一个光耀日月.一个温润如水.屋子里若是有其他人在.定然为他们的风采所折服.
“皇上尽管吩咐.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月惊枫听得心惊.齿凉.当今圣上从來都是气势如虹.方才一句隐隐已有无奈之意.可想事态之严重.
皇帝依旧擒一抹淡淡的笑.随意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杯酒:“广陵王且先干了它再说.”
桌上.汉白玉精制而成.堪称名贵一方的杯中盛了紫红色的液体.有如光明夜照.华美而诱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此景只应天上有.然.月惊枫只觉得惊心动魄.帝王在驾崩前赐死碍眼或是觉得他的存在会威胁到朝纲的臣子.历史上比比皆是.
皇上.终究容不下自己.
他苦笑一声.欣然端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就不怕酒中有毒.”玄寂离略抬了眉眼.定定地看向对面.眼底似乎透了些好奇.
月惊枫放下酒杯.坦然作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微臣何怕之有.”殊不知.他只要犹豫哪怕一下.或者胆敢反抗.早已埋伏在外的护卫将一拥而入.只怕他此刻已身首异处了.
“难怪朕的女人与你也聊得來.月王果然有去留无意、宠辱不惊的气度.之前是朕太过小气了.”眼底有安心一闪而逝.他慨叹了一声.
岂料.这一句却令“毒酒”当饮毫无惧色的月惊枫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微臣与俪妃娘娘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何谈聊得來之说.还望皇上明鉴.”
玄寂离虚虚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急着自清.
一时相对无言.屋子里陷入短暂的静寂.炉碳偶尔毕剥作响一下.打破难以承受的沉默.
“朕自知时日无多.有一事想托付于你.不知答应否.”终于.玄寂离开了口.唇边笑容不复再现.声音出奇的严肃而郑重.
月惊枫大惊失色.起身跪倒在地:“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何必出此惊人之语.微臣相信假以时日.龙体必然康健更胜从前.”
“月王怎么也如那些俗人一般了.快起來说话.”他嗔目.微哂一声.
月惊枫一时百感交集.默默地起身.复坐了下來.抬眸迎上男人即便病中也不减锋芒的眼神.誓言道:“皇上请讲.微臣绝不辜负皇上重托.”
他终于有些撑不下去了.身子往后靠了靠.唬得月惊枫急忙出手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的眼神制止了.
“朕放心不下她还有我和她的孩子.眼下外有强敌未除.内有番王虎视眈眈.再加上后宫争斗.只怕她与孩子前路艰难.如今.朕将他们母子的安危一并交给你.请务必替朕守候好.”
这一刻.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这一刻.他更是一位深谋远虑的帝王.不得不为家国.为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未雨绸谋着.
惊骇.感动.心痛.月惊枫无法用言语來形容此刻的心情.断沒想到.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九王至尊.临逝之前最放不下的不过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微臣希望这样的重任还是由皇上亲自担起为好.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微臣将誓死保护俪妃与皇子周全.请皇上放心.”他站了起來.面对着眼前伤重不治却气势不输的男人.接下了这个重托.
其实.保护她与她再意的人也是月惊枫的心愿.
这一点.想必玄寂离也知道.所以才作此安排吧.
月惊枫一离开.窦涟漪迫不及待地冲了进來.见他神情疲累地歪靠在交花椅上.忍不住一阵心疼.“皇上.臣妾扶您上床休息吧.”
“朕怕自己一躺下便醒不过來了.來.陪朕坐会.”他笑着向她招手.
窦涟漪心塞不已.强忍了悲意.过去像猫一样温顺地偎在他怀里.仰起精致的小脸故作轻松地问:“皇上与月王密谈许久.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的手指根根如玉.凉凉地.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过.轻笑便自头顶上洒下來:“男人之间的谈话你也想打听吗.”
她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好奇怪的说法.不是皇帝与臣子之间.而是男人之间.不过.不管是什么.反正她现在沒心思知道.因为如今心中唯一关心的是他还能醒多久.
“皇上不说算了.男人家家的事.臣妾才不想知道.”她绝对想不到.方才两个男人的谈话句句都因她而起.
他的手指描刚刚描摹完她的唇形.见她气咻咻的模样.不禁捏了捏女人俏皮的小鼻头.“数你最是胆大.居然敢瞪着朕.”
“唉呀皇上.臣妾的鼻子都被您捏得变了形了.”她低嚷一声.将鼻子从他的魔掌下解救出來.
呵呵.
他宠溺不经地笑了笑.手指移至她的眼睛.沿着眼周缓缓划过.她的眼睛像一旺晨间清溪.有淡淡的烟雾飘在透澈的水面上.
窦涟漪舒服地闭了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着.他一边欣赏着一边移动手指.接着描绘她的眉形.弯弯如枊叶.
他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啊.即便就此睡过去.走过奈何桥.喝过一碗孟婆汤.也永远不会忘记才好呢.
眉间指凉.久久不动.她试着唤了一声.亦不闻回答.“寂离.”她大叫一声.抬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还好.还好.他只是昏睡过去了.
窦涟漪长舒了一口气.而这样一惊一懈之间.早已出了一身的汗.
“俪妃娘娘.沒事吧.”
李莲成听到叫声奔了进來.
“沒事.你出去守着.任何人不许进來打扰.”她挥手退下他的心腹宫人.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李莲成放心地出去了.
“出來吧.”窦涟漪一声吩咐.自一道暗门后走出來一个人.一身寻常的宫人打扮.若不仔细看.只道是宫里的普通太监而已.
那人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近.拱手而问:“娘娘有何吩咐.”
“徐太医.按计划行事吧.”她抚摸着男人俊逸不改的脸.默默地对他说:寂离.别怪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啊.可是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永久地在一起.寂离.你安心地去吧.
徐怀玉沒有死.自然.夏若桐也还活着.
当初窦涟漪苦思对策无果.最后徐怀玉想到了一个法子.以银针封住脉息假死.但需要有人接应.窦涟漪当即示意飞雪从旁相助.终于成功救下两人.
玄寂离受伤后.窦涟漪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医术高超的徐怀玉.命飞雪将他秘密带进宫來.只是几天下來.徐怀玉也无良策.
“娘娘.您真的想好了.”兹事重大.徐怀玉虽事先有知.但真的实施起來.仍感到一丝后怕.
窦涟漪眼神坚定.口气决绝:“实施吧.”
徐怀玉不再多言.当即自怀中取出包裹.打开來.一排银针在炉火的辉映下发出令人惊悚的银芒.只见他取出其中一根.对准玄寂离的脑门心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