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哎?什么时候咱们国家私人也可以持有枪支了?”楚苏横瞅着李黑子肩上扛的土枪惊讶地脱口而出道。
“人家是村治保主任兼职民兵营长。”警察不假思索地回了句,待见楚苏横正以“这也行”的眼神看着他,于是又连忙心虚地补充了一句道,“当然枪是不能随便动的。”
只可惜警察的话音刚落,那一边“砰”地一声李黑子极不配合地朝天又放了一枪,然后扯着公鸭嗓子大声放言道:“都给俺上!扒了熊皮给俺叔报仇!”说罢李黑子极有架势地一挥手,带着一干后生冲进了茫茫林海。
眼看着李黑子荷枪实弹地上山打熊,伍淑珍清秀的脸庞立即变得一片煞白。微微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她忽然冲过了警戒线冲着黑子等人撕心裂肺地大声呼喊道:“不行!不能上山打熊!”
黑子等人当然不会为伍淑珍的一句话而停止猎熊,至于其他村民则也像是看戏一般闹哄哄地围观着。于是伍淑珍没冲几步就被警察一把抓住拖到了警戒线边。那一边楚苏横见状不禁不甘心地向身旁的警察提醒道,“可刚才村治保主任他们不是冲过警戒线进林子了不是嘛。”
谁知警察却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呵斥道:“看啥看!你咋还赖这不走!”
“哦。”楚苏横耸了耸肩,转身打算拉着伍卓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事实上他本人才不想去多管那份闲事呢。在楚苏横看来,不管那林子有山神还是黑熊,都与他们无关。他和伍卓阳、端木红三人来这里不过是来完成伍姥姥的心愿而已,没理由为了这个村子卷入危险的事件当中。可谁曾想伍卓阳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手,竟朝着李黑子他们搜山的方向跑了过去。身后的伍淑珍见此突变连忙对着伍卓阳大声呼喊道:“小阳快回来!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喂!小伍你疯啦!快回来!”急得双脚直跳的楚苏横刚想上去追好友就被旁边的两个警察给硬拦了下来。其中一个警察严肃地宣布道:“这里封山了。现在无关的人都回去吧。”
“搞什么啊!我同学刚刚进林子。你们怎么说封山就封山呢!”楚苏横指着林子向警察争辩道。不过警察显然没把他的质问放在心上,相反顺手将他一推警告道:“快滚!再废话就拷你下去!”
“我上山打熊。”楚苏横扶了扶斜了的眼镜,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我和李主任他们一样上山打熊还不成吗!”
不知是被楚苏横的气势所震慑,还是被眼前的混乱场景搞得有些晕头转向,封锁现场的警察微微楞了一下。正是趁着这简短的间隙,楚苏横猛地推开了面前的警察,不要命似的朝着伍卓阳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该死!又跑进去一个!”回过神来的警察不禁暗自咒骂了一句。但他们却并不敢跟着追上去。或许在他们心目中也认为在林子的另一头存在着某种致命的野兽。
“不行的!不行的!小阳不能进林子!黑子也不能杀熊!”伍淑珍显然不害怕山林里的黑熊,只见她挣脱了警察的阻拦就想要追上伍卓阳他们。不曾想才一动身自己的胳膊就被一双手给拉住了。伍淑珍回过头,却见端木红正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胳膊劝阻道,“伍姑姑,你不能进去。”
“小阳在里边啊!”伍淑珍指着伍卓阳他们跑去的方向忧心忡忡地说道。
“伍姑姑,就算你这会儿进了林子也是追不上伍卓阳的。”端木红直视着伍淑珍的双目冷静地说道。
“丫头说得对。伍大夫,林子那么大你现在就算追上去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找他们。放心吧。有那么多人进林子搜山呢。不会有事的。再说他们两个都不是村里的人。山神爷是不会为难他们的。”王二柱跟着也在旁边劝解道。
“可是…”伍淑珍回望了一下端木红犹豫地站在了原地。端木红则趁势与王二柱一起将伍淑珍拉出了警戒线。
“小红,你说小阳他们真的会没事吗?”伍淑珍犹豫地问道。
“那是当然。有楚苏横跟着呢。那家伙不把伍卓阳带下山是不会罢休的。”端木红说道这里抬头回望了一下身后的森林,自信地说道:“更何况,我相信伍小伍的运气。”
伍淑珍听端木红这么一说,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片茂密的森林,咬了咬嘴唇便没有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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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桦树茂密的枝条正午的阳光班驳地打在湿滑的苔藓上。伍卓阳并不知道自己的冲动给外界带来了怎样的骚动。更不知道楚苏横为了找他也跑入了这片茫茫的林海。此时的他正快步穿梭于鳞片般层层叠叠地鲜绿之中,丝毫不见昨日迷路时的慌张。偌大的森林犹如一个鲜活的生灵一般散发着温和透明的气息,与山下村庄那阴冷的湿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何外来的闯入者都如掉入白沙的黑子那样清晰可辨。而今的伍卓阳已不再会为自己异与他人的感觉而烦恼,相反他还要利用这一独特的技能在这茫茫林海之中找到他所要找的人。
“砰”地一声枪响惊起鸟雀一片。伍卓阳连忙停下了脚步,朝着枪声回荡的方向望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而今因焦虑布满了血丝。在诅咒了一句“该死”之后他立即掉转方向朝着枪声响起的方位跑去。树木在他的身旁飞闪而过,伍卓阳就像一只灵巧的麋鹿驾轻就熟地绕过一棵棵参天大树以最便捷的路径飞奔着。事实上,这会儿的他就算蒙上眼睛依旧不会撞上树。万物皆有灵,树木自然也有属于树木特有的魂气。伍卓阳不禁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辨析魂气要比肉眼的视觉要准确得多。
突如其来的枪响,不仅吸引了伍卓阳,同时也引起了楚苏横的注意。楚苏横没有伍卓阳那样敏锐的触感,也不知道啥是魂气,甚至从未来过这片林子。理智告诉他如此贸然地闯入林海是一个莽撞而又无谋的举动。但楚苏横更知道自己无法放任最好的朋友深陷危险。那一声枪响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福音。“只要顺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找过去,就一定能与卓阳碰上。”坚信伍卓阳会同样寻声而去的楚苏横不由踉跄着加快了步伐。
……
黑子*着树干勉强支着身子,两条腿肚子极不争气地打着颤,却依旧满手是汗地紧攥着枪杆子不放。在他的对面一只体态壮实的黑熊正同样一眼不眨地与他对峙着。妈的!早知道这样刚才那枪真该瞄准了再打。极度后悔独自一人行动的黑子在肚子里暗骂了一句,干咽了口唾沫后再一次端起了枪。这样的距离他并不十分有把握能将熊打死,不过事到如今他已无法选择。只盼这一枪能吓走黑熊好让自己脱身。
“砰!”又是一声枪响,只是硝烟散后,对面的黑熊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受惊吓的迹象。黑子手里的枪口却意外地指向了天空。而此刻与他四目相对的赫然就是伍卓阳。
“你他妈的找死啊!”黑子猛地一挥将抓着枪杆的伍卓阳甩到了一边。但对方却爬起身不依不饶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喝道:“你不能打熊!不能打熊!”
“滚开!要不老子连你一起毙了!”子弹再次上膛,黑子红着双眼歇斯底里地叫嚣着。然而,伍卓阳张开双臂神情同样决绝:“你不能打熊。他…他是莫日根老爹。”
咋听伍卓阳这么一说,黑子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抽搐着嘴角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他妈的脑子不正常吧!熊会是莫日根?!哈哈…真他妈笑话!”
伍卓阳当然理解黑子的想法。确实人怎么可能变成熊呢。若是换在从前伍卓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如此毫无常识的话语的。他甚至都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身后的黑熊就是莫日根。但这却是伍卓阳真实的想法,因为他确切感受到了从熊身上撒发出的属于莫日根魂气。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让自己置身于枪口之前,伍卓阳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疯狂得很。不过现实仿佛是要为他打气一般,还未等黑子的笑声停止,从伍卓阳的身后便传来了莫日根老爹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孩子,你终于正视自己的感觉了啊。”
“莫…莫日根!是你这老家伙吗?他妈的,别跟老子装神弄鬼!快滚出来!”猛地一惊的黑子端着枪惊恐地打量着四周,似乎要找出声音的来源。
伍卓阳回过身望着突然开口说人话的黑熊,先是微微一惊,继续而又深吸了一口气地点头说道:“我在李村长的尸体旁感受到了您残留的魂气。所以我想这事应该同您脱不了干系。再说您也说过魂气无不隐,外表形态可以改变但生灵固有的魂气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咳~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愧是伍宗元的儿子。”黑熊缓缓地渡步走到伍卓阳的面前开口说道。
“啊…啊…熊…熊说话了!熊…”黑子显然不能接受眼前这离奇的场景,深受刺激的他立即就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过伍卓阳和熊并没有将大呼小叫的黑子放在眼里。他们就像两个熟识的朋友一样互望着对方交谈起来。
“其实上一次我就想问了。莫日根老爹,您认识我的父亲吗?”伍卓阳注视着黑熊犹豫了一下问道。
“那是当然。许多年以前你父亲曾经生活在这个村子。”黑熊,不更准确的说该是莫日根老爹点头应道。
“那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虽然知道这个时刻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可伍卓阳还是止不住心中的冲动想要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是个极富才华的人。”莫日根老爹简短地评价道,但语调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敬佩。
“是这样啊。”伍卓阳释然一笑接受了这个答案。事实上,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个模糊的概念,此刻能听到他人的评价也算是小有收获吧。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了自己跑来的目的,不由神情复杂地向莫日根老爹追问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事根本用不着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来解决。走法律途径,寻求媒体的帮助。或许会花些时间,可那才是正道啊。总之…总之…”
“总之不能杀人对吧?”变成黑熊的莫日根老爹接口道。伍卓阳沉默地低下了头,撇去法律的约束,单从情感上来说,他并不觉得李村长的所做所为值得原谅。然而真要说杀人,还是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或许吧。只可惜时间不多了。你姑姑之前已经尝试过用你所说的正道来解决,结果你也看见了。要知道这村子无法等下去,这片山林也无法等下去。虽然我这个萨满没啥神力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我想该是我站出来的时候了。”莫日根老爹平静地说道,如果是人形的话应该还会流露出无奈的表情。不过这会儿也只是木讷的熊脸而已。
“可这么做真的能救村子?救山林吗?村长死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人去做相同的事。被贪婪遮蔽双眼的人值得您为他们弄脏双手吗?”伍卓阳不由想起了早上自己同楚苏横的那番对话。他不认为这世界该存有救世主,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就这一点来说,莫日根老爹没有理由承担其他人罪孽。
“就算是如此。我依旧有我该要做的事。”莫日根老爹固执地说道。这让伍卓阳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眼前的这位老人。相比莫日根老爹,他和楚苏横都是懦弱的。他们知道真相却又不敢直视真相,更毋庸说有勇气坚持自己的信念了。只是一想起草丛中的那具尸体,伍卓阳忍不住说道:“可…可那终究是条性命啊。”
“这我知道。”莫日根老爹语调平静地说道:“害人者终害己。我已无法恢复人形了。”
“您说什么!”伍卓阳惊愕地望着眼前的黑熊一时间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科学的解释范围,但又是那样的真实由不得他不信。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枪声再一次响起。伍卓阳甚至都来不及低头,血花便已从他的胸口绽放开来。视线交错处是端着枪表情扭曲双眼失焦的黑子,似乎还在大声咒骂着什么。只是这会儿的伍卓阳什么都听不见,黑暗似潮水一般迅速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