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虚实
我.何掬幽.
此刻坐在我面前、缓缓啜饮研磨咖啡的优雅女人.叫何怜幽.看來谜样的年纪
有着四十岁的风韵.三十岁的美艳.二十岁的纯真;更甚者.有十七岁的忧郁.
我与她是相似的.聪明的你会猜我们是什么关系.姊妹.因为我们的姓名只差一个字.哈哈.猜错了.我与她是母女.我的身体來自她.我的姓名來自她.我的外表、性格、一切一切全由她拷贝而來.是的.我们是母女.
为何我会叫何掬幽.不不.我先來解释为何我姓何──那是母姓;因为我是私生女.那并不稀奇是不.尤其在这男女平等的时代.单亲家庭有一半子女士未婚下的产物.而我是其中之一.
那.为何我叫掬幽.这名字相当悬疑;因为是我父亲为我取的.那个提供精子制造出我的男人取这个名字只有一个意思──“掬在手心上的怜幽”;明白表示了对何怜幽的专宠与偏爱──唯一的爱.多可笑.风流天下知的王竞尧.挟其庞大产业与英俊魅力.席卷了天下众女子芳心.他是个养过无数计情妇的男人.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却对一个冷漠的女人痴狂了十八年.并且那疼爱一年比一年加多.多到他只肯要何怜幽为他生孩子.的确.年近五十岁的王竞尧只有我这滴血脉.再沒有别的.他的妻子沒有.他其他的女人沒有.女人处心积虑的想用孩子套住他的人与钱.一二十年來却仍完全沒有消息.也曾有女人宣称有了他的骨肉.但他冷笑以对.气定神闲的要求生下來验血.那些女人们皆在大惊失色中落荒而逃.
为什么他会如此笃定.偷偷告诉你.因为他──结扎了.在他目睹何怜幽为了生我而差点血崩时.他去结砸了.断了一切生机.
瞧.一个疯狂的男人.一个冷凝的女人.
而我.是二人综合的创作.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或者说“女孩”來得更真切一些;因为我只有十七岁.
一切的混乱局面本不是十七岁该理解的.我不该理解为何口口声声表示只爱何怜幽的男人会娶了别人;我不该理解一个会为所爱结扎的男人会处处留情.啊.我更不该理解为何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不愿结婚.
也许.我真的不曾理解过.却视一切为理所当然.
何怜幽是他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吗.她跟了王竞尧十八年.但王太太──黄顺伶却只嫁给他十五年.论先來后到.谁才是第三者.会是何怜幽吗.还是黄顺伶.可是.我可怜她们.可怜全天下与王竞尧沾上边、为他的无情心碎的女子.而我也可怜王竞尧.因为他爱上了一阵不定的风.爱上了一朵执意自由的云……胜利者是谁呢.我想未盖棺论定前.答案绝对不是我可以设定的.
墙壁上精致的古典大钟敲了三响.门铃声也如往常每一天般的准时响起.
何怜幽唇角逸出一抹似是笑容的弧度.盈盈秋波中的平静漾起一抹涟漪.我知道.她是喜悦的.我一直不知道她爱王竞尧有几分.但至少是有分量的.否则她不会有任何情绪波纹.
门开了.是王竞尧;他自己开的门.他有钥匙.却仍按门铃代表着尊重与宣告.
在这幢仿古建筑的别墅中.他是唯一能入内的男性.在这幢坐落阳明山高级别墅区的黄金地段.要养一个小老婆可得非常富有才行.无疑的.这儿就是人们称之为小香巢或金屋什么的地方.
王竞尧先是万分怜惜的给了何怜幽一个吻.霸气而优雅.却又显示出无限的珍爱.然后他才给了我一个父亲的亲吻与笑容.我扯了抹笑意.起身准备退回我的小天地.
“今天沒课.”以着他一贯的威严气势.对一个中年并且事业有成的男子而言.成熟加上权势.无形中便凝聚了一股贵族化的气度与压迫──那种所谓的王者之风.
这样的男人.我想我也会动心的.
“放署假了.”我看向外头炙热的温度.沒有多做说明.对他而言.何怜幽才是他此生的专注;我──纵欲下的产物而已.我不是自暴自弃.只是陈述事实.
“愈來愈像你妈咪了.”他的眼中有一抹回忆的遥想.也有发现的欣喜.
我想.他是真的爱惨的何怜幽.也要我成为何怜幽的翻版.所以沒给我姓氏.也沒有要我像他.
笑了一笑.我无言上楼.
怀疑这样的一对男女.能有怎样的狂涛巨浪的过往.站在局外冷眼看它.心里却仍有这样的疑惑.
他们相爱.却不结婚.他们是王子和公主.却沒有该有的结局.若是有人加以阻扰也就算了.但沒有.即使有.也早已作古了.
也许呵.也许.结婚已不再是相爱的唯一结局.幸福快乐的生活并不一定得靠婚姻才能取得.
愿意倾听这个故事吗.也许你愿意泡上一盅茉莉清香.与我一同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让我來告诉你有关何怜幽的故事吧.也许听完后.你们愿意告诉我.为何我不是王掬幽而是何掬幽;为何他们是情人关系而不是夫妇关系.我不明白呵.但我真的想知道.静静的听我说吧.有关何怜幽……“怜幽.方大夫说小雄月底必须再做一次植皮手术.还有.小康仍有复员的希望.如果有办法带他去瑞士治疗.他醒來的希望很大.”何林金萍小心翼翼的对女儿开口.不到六坪大的空间中.何怜幽彷若孤魂似的飘忽其中.习惯性的坐在不明显的墙角.避开所有微弱的光线.
女儿的不言不语打散了何林金萍所有的勇气.她挫败的低喃:
“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仍置身事外.他们是你的弟弟呀.怜幽.你说话呀.”
“你想听什么.”何怜幽终于将眼光的焦距对准了她的母亲.一贯清冷的音调.含着刺人的嘲弄──“我值多少钱呢.李正树愿意提供多少金钱填这口无底洞.他不是傻子.”
“至少.他是我们家仅有的一线生机.他──他要娶你.说好等你高中毕业……也想现在就接你去李家住.你会有很好的生活.”
其实戏码不该这么演的.不是吗.生母兼鸨母毕竟太亵渎世人对慈母的歌颂;该是懂事的女儿乞求生母让她为娼.才叫悲得彻底的天伦哀歌.如今台词丕变.任何一个慈母演來都会尴尬而无所适从.
那么.只能说她何怜幽太冷血.
“你在赌你女儿的姿色能赚得几年轻松是吗.要是看错了人.怕是陪了夫人又折兵.连最后的财源也断了.”
“怜幽.我是不得已的.小康小雄庞大的医药费.我们只能含辱忍痛去取得.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这个姊姊不该如此绝情.”何林金萍溢出了满眶的泪水.卑微的乞求:“救救他们吧.好不好.当李太太会很风光的.他──他一定会对你好的──怜幽.我并不是要卖你去当妓女.我──我只是收聘金嫁女儿而已……”
无动于衷吗.何怜幽摇摇头.满腹的心酸波涌.无处宣泻.只是.哭得出來的人比较容易取得优势..该哭的人是她才对.她才是那个要被抛售的人.
“请你出去.我明天还得上课.”夜深了.十二点的声响代表着一日的终结.倦意由心底深处汹涌而上.她真的好累.为这荒谬的戏码.
何林金萍直起了身.依然抽道:
“李公子他……明天会去接你下课.一同吃饭.”
房间又归于死寂.沉重的下楼声显示着母亲的不胜负荷.她是辛苦的.四十岁的年纪.有着七十岁的苍白无神.重量分担出去总是会轻松些的.即使重量是加诸于不愿领受的人身上.五分钟前的哀求乞怜.全在最后一句话拆穿成演戏的虚伪.她早已出卖何怜幽了.又何须再來征询何怜幽的应允与否..一如将一匹牛杀了之后再回头问牛要不要被杀.
何怜幽之所以伟大.是在她十七岁那年.霎时成了何家上下的浮木与救世主.以肉身布施來求得普渡众生.多伟大的说词.两滴凉凉的水珠滑到下巴尽处.将她苍白的肌肤点出了晶萤的色泽……滴落摊平的手中.才发现.笑容也有关不住泪意的时候.总在无人的暗夜中放肆奔流.有什么好哭的呢.眼泪的价值存在于众人的怜悯中.独自一人垂泪未免选错了表演的地方.她胡乱抽出一张面纸狠狠贴上脸.印乾了所有的湿意.何怜幽无血无泪.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动摇得了她的脆弱.
背脊轻轻闪过一阵战栗.中午那场被掠夺得景象又深刻印入脑海中.她颤抖着手指.抚着她曾被吻疼的唇瓣.依然存着那灼热的热力.
这等轻薄.像在宣告着什么.双手滑落到凄惶的心口.她在害怕.害怕那个对她掠夺得男子.她这辈子大半活得漫不经心.从未有强烈的情绪足以困扰住她.为什么那个男子能以一个吻让她的心湖犹如投下巨石.扬起的惊涛骇浪此时仍余波汤漾……
他是一个惊叹号.至今未曾清楚瞧见他的容颜长相.他的行为串成了一道又一道难解的程式.
他为她穿上了辋Transferinterrupted.渐上.他为她的脚拭去了血迹.他仰首看她面孔.然后顷刻间她已遭他的唇执意侵占.
“我是王竞尧.”他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抓疼她的双腕表示出她也得有相同的回应.那种霸气狂傲的威胁让她空洞的双眼蒙上一层迷惑──她开口了:
“我.何怜幽──”
他是个能轻易让人恐惧的男人.下一步.他叫人送她回家.他头也不会的进入了酒店.
双腕被抓红的指印明白表示中午那一段过程的存在.送她回來的两个魁梧沉默男子沒有给她任何提示.举止间的恭敬让她不解.短短的十分钟内.发生了一件事.但她这身处其中的人却理不清头绪.那个男人对她做了什么.除了吻了她、搂了她之外.还有什么更深层的意义.
荒唐事件总是一再接连而來.给人模糊的线索.不给人答案.而近來的荒唐事已多不胜数.加上这一桩又有何惧.比起卖女为娼这件事.其他的事都算不得什么了.啊.沒有意义的前半生即将在有意义的后半生中沉沦.身为一个妓女.有什么比这么想更來得伟大呢.当妓女也有伟大的呢.多么稀奇的时代.
※※※
西斜的日光配合四点半下课的声响.映照在每一位放学的学子身上.蜂拥的人潮在校门口呈放射状分散开來;不到几分钟光景.拥挤的校门又回复到冷清状态.三三两两的小猫冷清了夕阳的热度.
何怜幽慢慢的收拾书包.沉浸在夕阳金光中的身影.满是孤傲与隔离的气息.与她同是值日生的田柔芬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看她;这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冷艳兼纯净的女孩.总是让人想接近又无从接近起.
“要……一同走吗.何怜幽.”
她是谁.好像叫田柔芬沒错吧.何怜幽淡然回应:
“不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