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蕴轩
清风寨以南,夜幕笼罩下的罗汉寺。
这是清风寨势力范围的南部边沿地区,此地山高林密,就算是大晴天,直射的阳光也很难穿透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冠,照射在山坡山谷之中、树荫底下,各种附生植物尤其是荆棘和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着,比其他地方要茂密许多。随处可见半人多高的灌木丛,山谷之中满是尖刺的荆棘更是完全封锁了通路,导致人马几乎寸步难行。整个山谷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潮湿而黏稠的水汽,叶片肥大的不知名野草铺满了整个地面,一脚踩下去湿滑不已。
荒废日久的罗汉寺所在的这个山谷,如今已经完全演变为当地动植物的天堂,各种湘赣地区独有的昆虫和毒蛇,遍布其中,应有尽有。那些大如飞蛾的毒蚊子,小鸟大小的毒蜘蛛,以及浑身色彩斑斓的毒蛇,时刻威胁着擅自进入这片山谷的人类的生命安全。但此时,在这片平日里人迹罕至的深山空谷之中,却有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手持着火把正在前行。来人正是清风寨大当家的张蛟以及军师史思平率领的心腹人马,他们在许大辉的带领下翻山越岭,在人迹罕至的山谷之中穿行而过,目的就是前往罗汉寺解救被劫持的山寨二当家张嵩,以及将被掠夺的军火物资夺回来。他们这一行人已经在群山之中行走了接近三个时辰,每个人都是又困又乏,疲惫不堪。
“他妈的,许大嘴你这王八盖子,是不是在耍老子?这他娘的都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是看不到罗汉寺的一点影子?”张蛟此刻早已经失去了耐心,他起先虽然还有高头大马可以骑乘,倒也不吃力。但是一进入这个山高林密的山谷,完全无法骑马了,只能跟其他喽啰一样徒步跋涉,一路之上,胳膊和小腿上被锋利的荆棘刺划开了好几道血口子。此时的张蛟内心又急又怒,忍不住掏出驳壳枪顶住了许大辉的脑袋,眼看就要让他命丧当场。
虽然被驳壳枪顶住了脑袋,身边的大当家张蛟也是一副怒不可遏,随时可能杀人的狰狞嘴脸。在前边带路的许大辉刚开始也是微微一惊,但是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惊慌之感,神色如常地说道:“大当家的,您别心急啊,您往那边看,那一片野桃林后头不就是罗汉寺吗?”
许大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急不可耐的大当家张蛟飞起一脚踹了个跟头,许大辉扑通一声跌出去老远。等到许大辉在一名小喽啰的搀扶之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的时候,心急火燎的张蛟已经带上军师史思平等人快步冲了过去。
这座荒废日久的罗汉寺与其称作是寺庙,不如称作农家小院来得更合适。清风寨的喽啰们穿过一片野桃树林,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黄墙朱漆大门的寺庙,而是两扇倒伏在地的斑斑驳驳的烂木头门,以及破败不堪、挂满了蛛丝和鸟粪的门楼围墙。唯一看得出这片破败不堪的小院子昔日也是个香火鼎盛的寺庙的痕迹,就是大门口的一堆碎石瓦砾上,早已经断成两截的写有“罗汉寺”三个大金字的匾额,以及寺庙院子里那个侧翻在地、已经被野草埋没的大香炉。这个罗汉寺在夜幕之下好似恐怖小说和荒村怪谈之中的闹鬼宅院一般,非要想出个什么词来形容它的话,那就是—破败。
“哎哟我操!这哪里是什么寺庙—整他娘的一片鬼宅!那帮劫持二爷的硬点子们疯了吗?居然躲到这种阴气森森的宅子里来!”跟着张蛟等人一起踏进院子的一名喽啰有些害怕了,脑后的脊梁骨一阵阵地发麻,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步枪,一路上通过不断地骂娘来给自己壮胆。
走在最前头的张蛟,抬头环视了一遍这个类似北京四合院一般布局的寺庙,这个荒废日久的寺庙,在夜幕的映衬之下确实显得阴森恐怖。左右两边的厢房似乎是之前的和尚们日常起居的地方,此刻早已经木窗断裂,屋顶瓦片崩塌,残破不堪了。期间还有不知名的小型野兽从这些房子里进进出出,两只小眼睛在夜色之下冒着绿光,似乎一点都不畏惧人类。张蛟看了一眼身边的史思平,史思平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冲着身边的十几名喽啰命令道:“你们几个,去左右的厢房里检查看看,其余人等注意警戒!”
就在那些小喽啰十多人一组,端着步枪小心翼翼地摸索进那些门窗洞开、屋顶透光的破屋子里的时候,跟史思平一起在庭院里边等候的张蛟终于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火急火燎的焦虑之情,亲自带着十多名手持驳壳枪的心腹护卫,抢先朝着大门紧闭的大雄宝殿走去。一行人的马靴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寺院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嗒嗒声。一名端着步枪的护卫走在最前面,抢先上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雄宝殿的木门。早已经破败不堪的木门咣当一声向后倒去,激起了好一阵尘土。
等到呛人的灰尘散尽,几名喽啰用手中的火把向里边那么一照,只见大殿中的一根朱漆柱子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由于火把的照明范围有限,加上那根柱子位于大殿的阴影处,所以大伙一时无法分辨这个模糊的人影到底是人是鬼,是敌是友。不等那人有所行动,也不等张蛟开口下令,张蛟身边的两名手持驳壳枪的护卫一左一右,迅速挡在了大当家张蛟的身前,而张蛟的身后也立刻冲上来两名端着步枪的彪形大汉,迅速持枪步步紧逼了上去。
原本就显得阴森恐怖的大雄宝殿之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万分。张蛟身边的护卫们个个都是气势强悍,眼神凌厉,长得也都是人高马大,五大三粗,高大强壮,他们不但人人手持着一杆上了膛的步枪,而且其中几个的双手也是骨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徒手格斗的高手,练家子出身。此时他们申请高度戒备,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枪短枪,将大当家的张蛟围在当中,对准那个藏身在阴暗角落里的人影步步紧逼,一边口中大喝道:“兔崽子,不准动,举起手来!哥几个早发现你了,别他娘的躲猫猫啦!”
他们身后的张蛟则一手持枪,一手紧紧地握着一个燃烧着的火把,跟随众人慢慢靠近了过去。但是直到众人来到跟前,张蛟就着手中火把散发出来的微光,才看清了这个阴影之中人影的真面目,手持着驳壳枪的张蛟不由得微微一愣—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竟然是自己的嫡亲弟弟,清风寨的二当家张嵩!他此刻却丝毫没有山贼大头目的威风劲,灰头土脸,神情狼狈,伤痕累累,穿着一件湿漉漉、满是泥浆和破口子的衣服。更令人吃惊的是,自己的亲弟弟身上居然被紧紧地缠上了三条两个拇指粗细的大麻绳,将他好似粽子一般紧紧地捆在了大雄宝殿的支撑柱子上。而在他的嘴里,则被塞进去了一只属于张嵩自己的臭布袜子。
“二、二当家的!”看到张嵩这副狼狈样的喽啰护卫们都是目瞪口呆,各自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个二当家的张嵩虽然平日贪财好色,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是枪法和武功都是名师指导过的,在清风寨大大小小的头目、首领和队长里边,绝对可以排进前十。现在这个一向自视甚高的二当家,居然被滚毛猪一般五花大绑了起来,这如何让人不吃惊?
“小、小嵩子?”一手持着火把一手紧握着驳壳枪的张蛟,此时此刻也是极度震惊,连忙将手中的驳壳枪收好,将火把递给身边的喽啰,三步并作两步地扑了上去,只见自己的亲弟弟张嵩此时此刻伤痕累累,面色惨白,奄奄一息,似乎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他—他娘的!你们这些榆木疙瘩,还不赶紧动手,将我兄弟接下来!快去啊!”张蛟试图解开捆绑在张嵩身上的麻绳,奈何拉了几下都无法顺利解开,忍不住怒火攻心,破口大骂了起来,一脚踹翻了好几名喽啰。几名喽啰连忙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抽出随身的小刀,准备割开张嵩身上的浸了水的麻绳,将他营救下来。
听到周围人声鼎沸的嘈杂声以及自己的亲大哥张蛟的呼唤声,原本因为身上多处负伤以及一整日水米未进、气息奄奄的张嵩,忽然从半梦半醒的休克状态中渐渐苏醒了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咂吧着因为干渴而开裂的嘴唇,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嘶哑的嗓子里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大,大哥,快,快走,有炸、炸弹—”
“你—你说什么?”听到自己亲弟弟张嵩出言提醒,正忙着指挥手下上前解开绳扣的张蛟显然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快跑!炸弹—我身后的柱子上有炸弹!大哥快跑!”气息奄奄、被两个拇指粗的麻绳紧紧捆绑在大雄宝殿柱子上的张嵩,看到自己的大哥居然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顿时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张蛟循声看去,果然在自己亲弟弟张嵩的后背与柱子之间,有一个公文包大小的炸药包,这样大小的包足以装填下六七公斤的炸药,将方圆十五米之内的人员全都炸得粉身碎骨!张蛟和他身边的护卫们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到底是哪路的硬点子,居然如此犀利,不曾露面就设下了这么阴险狠毒的陷阱?这明摆着是想要将他们所有人斩尽杀绝,斩草除根啊!
“该死的!”张蛟立刻冲身边的护卫大声吼道:“快,撤出这间屋子,别傻站着,你们想在这里等死吗?”眼前的虽然是自己的亲弟弟,是这个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了,但是与其跟自己的弟弟一同被毫无反抗地炸死,还不如保全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张蛟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第一个扔下了自己的弟弟,想要起身率先向着大雄宝殿之外飞奔而去。
“该死,炸药包不止这一处!你看那里,横梁上头,还有那个佛像后头,还有这柱子顶端!他娘的都安上了炸药啊!”一名正在努力解开张嵩身上的绳扣、做最后尝试的叫做高基的护卫,不经意地一抬头,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来不及了,这不是普通的土制炸药,是用起爆电缆控制的军用雷管和高爆炸药组成的,我们都出不去啦!”被好几道麻绳结结实实地捆绑在柱子上的张嵩绝望地说道,他的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众人都是大惊失色,有些刚刚进入大雄宝殿的喽啰闻言,也都是毫不迟疑地向着大殿之外撒腿就跑。
“不好,要爆炸了,大家别乱跑,快趴下!”原本正在向大雄宝殿门外跑去的张蛟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常的声响,忽然原地停步,一下子趴倒在地,双手捂着自个儿的脑袋,高声呼喊了起来。
就在张蛟就地卧倒的时候,一旁的心腹护卫朱进随即冲上前来,张开胳膊好似一张人体盾牌一般,罩住了张蛟的全身,随后两人就地一滚,滚到了一张香案之下。而几乎就在两人滚进香案之下的同时,只见大殿一角柱子上的张嵩背后,腾起了一团耀眼的火球和大股的黑烟,只听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那根两人合抱的朱漆柱子立刻被拦腰炸断,纷飞的碎木屑以及人体残骸,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抛洒出去了十多米,飞溅到了大雄宝殿的四壁之上,当场将张嵩、高基在内的七八名来不及撤退的小头目和寻常喽啰炸了个粉身碎骨,炽热的气浪更是将稍远一些来不及逃跑的十多名护卫掀翻在地,这些五大三粗的清风寨最精锐的喽啰也是死伤惨重。
柱子之上炸药爆炸产生的烟雾还未完全散尽,忽然大雄宝殿正梁上以及大殿正中的佛像背后又是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声,沉闷的爆炸声汇聚成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后就是木材嘎吱嘎吱的断裂声,但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轰隆隆!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大爆炸在大雄宝殿之内响起,哗啦啦!大雄宝殿的正梁整个断裂掉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七八名躺在地上、正在因为刚才的一连串爆炸而受伤呻吟的喽啰身上,这些倒霉蛋们当即被两人合抱粗的正梁压得筋断骨折,脑袋开花,口吐鲜血,眼见是不能活了。就在正梁被整个炸断掉落之后的三四秒钟,失去了大梁支撑、早已经残破不堪的大雄宝殿的屋顶,顿时轰隆隆坍塌了一半,从天而降的碎石瓦砾顿时将在场所有的伤员和炸得血肉模糊的死尸完全掩埋其中。
“敌袭!有炸药包!大家快卧倒!”正在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指挥手下的喽啰们搜查东西厢房的军师史思平,声嘶力竭地大吼道,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严酷的日本特工训练,以及在清风寨上多年的征战生涯,使得他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条件反射般地顺势趴在了地上,其余的几名持枪的喽啰,也在同一时间卧倒在地。就在他们纷纷卧倒躲避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的时候,原本寂静无人、黑暗一片的罗汉寺四周的树林里,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安静寂寥的佛家庙宇顿时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激烈的枪炮声所淹没。原本一丛丛半人多高的灌木之中,一棵棵枝繁叶茂的野桃树后头,一瞬之间闪出了百多个全副武装的身影,他们手持步枪、手枪、轻机枪,疯狂地向守卫在破败的罗汉寺内外的清风寨的喽啰们射击,极尽所能地倾泻着手中的弹药。
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四十多杆步枪组成的交叉火力,瞬间淹没了负责守卫罗汉寺正门的三十多名清风寨喽啰藏身的瓦砾堆。“他娘的,给我顶住,你们几个赶紧去把大当家的从瓦砾堆下扒拉出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四面八方的树林里,透过年久失修倒塌的院墙上的窟窿,激射进院子的子弹啪啪地击打在史思平藏身的砖砌花坛周围,溅起无数的泥水,但是在赣北绿林混迹多年又接受过日本特工训练的清风寨军师史思平,仍然尽量保持自己头脑的镇定,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喽啰们举枪还击,跟这些来路不明、目的不明的硬点子们交战着。
就在两名喽啰听到史思平的命令,从厢房之中冲出去,准备到坍塌了一半的大雄宝殿的废墟之中搜救大当家张蛟的时候,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忽然从一片野桃树林子里传了过来,那是民国二十七年式50毫米口径掷弹筒发射的炮弹在空中飞行的声音,两名正在躲避着四处乱飞的子弹,埋头奔跑的喽啰压根来不及反应,轰隆!榴弹已然落地,一片泥浆飞溅而起,高速飞舞的弹片和炽热的气浪瞬间四散开去,打得爆炸中心周围十米范围内的厢房木门和墙体劈啪作响,那两名试图前往营救张蛟的喽啰,以及周围其余十多名正在举枪就着院墙上的破洞射击的喽啰,当即被炸翻在地,大多数人前胸后背血肉模糊,有些人的脑袋甚至被飞舞的弹片直接击中,好似砸开的西瓜一般直接被开了瓢。
“啊—娘啊,疼死我啦!快来人救救我啊,帮我一把!”就在史思平藏身不远处的青石板地面上,一个清风寨喽啰的右腿和腹部被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爆炸所产生的弹片击中,右腿之上血肉模糊,白瘆瘆的断裂破碎的腿骨,突兀地从皮肉之中戳了出来。更要命的是,他的腹部的皮肉也被高速旋转的弹片割裂了开来,粉红色的肠子混合着鲜血,哧溜溜地滑出体外,那名喽啰正在努力而徒劳地将肠子重新塞回去。他因为忍受不了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而痛苦绝望地看着不远处的史思平,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用尽力气吼叫着,希望得到史思平等人的救助。
“韩二平,你他娘的给老子挺住!”史思平看到那名肠穿肚烂、右腿血肉模糊的喽啰临死之前的哀号,也是不由得好一阵揪心,“大家散开,别聚团,小心炮弹!大伙合力推倒院墙,从西边的窟窿那里撤出去!”史思平一边用手中的驳壳枪就着院墙上的窟窿朝外头盲目地射击着,一边高声命令道。
“你们几个跟我来,将西面的院墙推倒,让军师带人从这里突围出去!”一名史思平身边的贴身护卫,端着一杆毛瑟快利步枪,向身边的十多名喽啰招呼道。但是他刚一站起身来,“啪—”又一声低沉的步枪击发声响过,那名护卫的左侧脑袋上顿时多了一个弹孔,他那黄褐色的脑浆混合着鲜血从靠近左侧太阳穴的弹孔之中喷溅而出,那名护卫好似难以置信自己已经中弹了一般,睁大着双眼颤抖了一下,随后脚下一软,扑倒在地,倒地身亡。
就在稍远处的史思平,亲眼目睹了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在这一刻之前,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些固执地认为,此次的绑架和伏击事件只是一起有些复杂的绿林武装火并事件,虽然可能有各方势力在幕后撑腰,但是发动袭击的应该还是一些泥腿子山贼。但是当他看到那军用高爆炸药爆炸以及捷克式轻机枪扫射、掷弹筒乱轰和这一枪精准的狙杀开始,他就知道此次的伏击事件绝对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因为那些藏身在树林子里,对自己的手下发动袭击的人马,虽然大多数使用的都是附近山贼常用的“万国造”步枪,但是其中几个领头的枪法却格外精准,一看他们的身形和抬枪射击的动作就知道他们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职业军人,而且似乎对于伏击战有着丰富的经验,从刚才一连串出其不意的爆炸、机枪扫射、交叉火网压制来看,他们甚至可能受过专业的特种作战训练。
躲在花坛后面的清风寨军师史思平,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在自己的身边不远处被一枪爆头、脑浆迸裂的凄惨模样,那突如其来的砰的一声低沉的枪响,让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手下一声不吭,直接倒地身亡,而在听到这低沉的步枪声响起的同时,军师史思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这—这是中正式步枪的射击声!错不了!来人果然不是一般寻仇和索要赎金的普通土匪山贼,而是经受过正规的作战训练,从正规军部队之中优中选优出来的国军作战小队!”史思平想到此处,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凉气,身穿兽皮坎肩、穿着棉布长衫的他,忽然在这寒冷的秋季汗出如浆。张氏兄弟虽然横行于赣北绿林,有时候还要打附近村镇的主意,颇有些为祸乡里的味道,但是赣北当地的驻军向来和各个山头的山贼们井水不犯河水,对于他们所犯的罪行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懂得人情世故的山寨,都会定期地给附近的驻军长官们孝敬一些金银珠宝、衣料茶叶,所以有相当一部分的本地驻军军官,默许了这些山寨的存在。这支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并伏击他们清风寨一行人的国军队伍,显然不是来清剿清风寨的山贼土匪们的,那么,他们在这个与南侵的日本人斗得天昏地暗的当口,不惜血本设下这一连串的陷阱,唯一值得他们这么去做的,就只有自己这个日军高级特务了。这样的话,由不得他不惊惧。
在小头目被一枪爆头的同一时间,两名史思平的死忠护卫立即不顾各自的安危,从藏身的东西两侧厢房的柱子后头闪了出来,拔出了各自腰间的驳壳枪,冲到了藏身在花坛后头的史思平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护在身后,好似人体盾牌一般。
多年的江湖经历以及特工训练,都清晰地告诉史思平,那步枪声绝对不是寻常山贼使用的各种“万国造”老式步枪,而是在国军正规军队伍中刚刚开始装备不久的中正步枪的射击声,而且从枪声传来的方向上断定,射击手距离并不远,应该就在附近,自己这三个人很可能已经处于他的枪口射击范围之内,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很可能成为那名射击手的下一个狙杀目标。
但是处于如此险恶境地的军师史思平,却依旧保持着镇定自如的神色,他知道自己不惊慌失措,自己这些手下的喽啰们就会有主心骨,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就会逐渐冷静下来,凭借着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虽然在刚才的那阵打击之中,手下的喽啰们死伤惨重,死掉了数十人,队伍的人数已经不足两百人,但是只要这些喽啰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还是有能力和这支国军小队一战的。想到此处,史思平拔出了左胯枪套里的驳壳枪,换作了双手持枪,回过头来激励身边的两名护卫道:“弟兄们不要惊慌,这是附近被我们打败的山头寻仇来了,给我狠狠地打,把这些不长记性的王八盖子们统统干掉!”
而在清风寨北侧院墙之外,抢先赶到罗汉寺的陆蕴轩,刚刚安排好手下的士兵们和憨娃子带来的清风寨“讨伐队”的战贼们,利用罗汉寺周围的天然环境隐蔽设伏,张蛟、史思平一行人马就在自己派去的卧底“大嘴”许大辉的忽悠之下,完全无备地进入了自己的伏击圈。铁柱预先设置的炸药包、雷管和起爆装置,很好地发挥了预期的效果,将清风寨二当家张嵩和前来营救的张蛟率领的心腹护卫们尽皆炸死,虽然没有看到张蛟被炸身亡的尸体,但是爆炸过后,整个罗汉寺的大梁和半拉屋顶都坍塌了下来,即使张蛟侥幸不死,他此时此刻也必然是身负重伤,很不好过。
现在唯一亟须解决掉的就是仍然在负隅顽抗的清风寨军师,真实身份为日军派驻赣北地区的高级特务史思平。只要这家伙一被击毙,他手下的喽啰们必然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到时候树倒猢狲散,自己这边招降起来会容易得多,省去了许多的麻烦。陆蕴轩可不想冒无谓的风险,现在自己身边人手稀缺,不能白白地让手下的士兵们去送命,能招降就尽量招降,而不是用子弹解决。他不想让自己和手下的士兵们卷入清风寨内部的派系争斗中去,自己的目标只有降日派的主要支持者和发动者—张蛟和史思平。其他的山贼喽啰们,他们能浪子回头,放弃山贼的身份加入正规军作战队列,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如果他们不愿意,凭着自己眼前的实力也没有资格去强求,只要他们安于现状,不去帮助日本人,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助。
埋伏在一株水杉后头的陆蕴轩,冲身边的赵胜才、孙天勇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靠近罗汉寺北院墙的墙根,以此为掩护缓缓前行,等到了西北角那边院墙坍塌处,再一拥而入。陆蕴轩不想手下的弟兄们再出现无谓的伤亡,所以他非常谨慎小心地指挥着手下的队伍,缓慢地交替掩护前进。
有神枪手一排长赵胜才在,虽然他之前在与藤原大队的作战中小腿中弹,跛了一条腿,由于伤势未愈,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但是他的枪法却依然精准而犀利。一些蹿上了东西厢房屋顶,准备居高临下打冷枪的喽啰,都被他一枪一个从屋顶上打落下去。而同样身上有伤、胸口和肩胛骨上都缠着厚厚绷带的孙天勇,也是毫不在乎,双手端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走两步就是一个精准的短点射,哒哒哒!每一阵清脆的机枪射击声响过,总会有清风寨的喽啰们被撂倒在地,或死或伤。
就在陆蕴轩等人冲进罗汉寺的几乎同一时刻,一只粗糙有力、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忽然从倒塌的大雄宝殿的废墟瓦砾里伸了出来,托起了一截被炸断的、一头仍然在冒着火苗的木梁,艰难地挪到了一边。紧接着一个满脸烟熏火燎、脑门上鲜血直流、浑身伤痕的男人,从碎石瓦砾堆下吃力地爬了出来。
“啊—”那个男人发一声喊,砰的一声将一块茶几大小的石块推翻在地,随即伸手死命一拽,一个蓬头垢面、脸上同样鲜血直淌的男人,被他从这一堆的碎石瓦砾堆下生拉硬拽了出来。
这两个浑身伤痕、面容烟熏火燎、狼狈不堪的男人,正是清风寨大当家张蛟和他的心腹护卫朱进。先出来的那个男人就是朱进,后出来的正是张蛟本人。两人在爆炸前的一刻躲到了大雄宝殿正中的水曲柳供桌之下,亏得这供桌坚实牢固,两人这才在这一连串的灭顶之灾中侥幸逃过一死。
“大当家的,快跑!别管我啦,快跑!”浑身伤痕、断了一条腿的朱进一把将张蛟推了开去,大叫着让他赶紧率领手下的弟兄们撤出罗汉寺。同样浑身是伤的张蛟艰难地从瓦砾堆上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带进大雄宝殿的十几名护卫全都毙命,他们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大殿之中,还有好几人直接被坍塌下来的大梁和屋顶的砖瓦、石块埋在了下边,只露出了一双双鲜血淋漓的手和脚。
张蛟在倒塌一半的大雄宝殿的废墟上站起身来,刚想弯腰寻找自己丢失的驳壳枪,忽然刚刚冲进罗汉寺内的“讨伐队”头目老黑皮在稍远处指着他兴奋地喊道:“这不是那吃里爬外、串通小鬼子想要出卖弟兄的汉奸走狗张蛟吗?弟兄们,随我来,别让这龟儿子跑啦!”
张蛟闻言愣了一下,这声音好生熟悉,他抬头循声看去,果然是自己清风寨东山寨子的小头目老黑皮!他不禁心里一惊,这老黑皮不是东山巡山大寨主唐耀祖的心腹干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股伏击自己的国军小队之中?难道这股国军就是唐耀祖那兔崽子引来消灭自己的?在清风寨上居然还有人敢对自己这个大当家的下手?唐耀祖啊唐耀祖,你这个老不死的果然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啊!
就在张蛟感慨良多、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两队人马忽然一左一右,从东西院墙的豁口中冲了进来,这些人全都是手持步枪的清风寨“讨伐队”的喽啰,领头的却是两个身穿军服、端着捷克式轻机枪的壮实的军官,每个人都是面目狰狞,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