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强渡三途河

第四章 强渡三途河

鬼门关跟三途河之间相隔十几里地,宽无止境,常年被厚厚的浓雾笼罩。三途渡船有三不渡,那些阳寿未尽的,以及付不起船费的鬼,就只能游离在这块浓雾笼罩的区域里。

因为浓雾会吞食鬼的心智,并一点点地腐蚀他们的身体,所以鬼在阴暗的浓雾里是身心煎熬,这一点,从浓雾里每天传出的鬼哭和惨叫就能看得出来。又因为这一点,这块没有被正式命名的浓雾区域又被大家称为魔雾区。

鬼由魂而来,所以是不死的,他们不会被魔雾再次杀掉,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魔雾侵蚀身心所带来的痛楚。时间一长,即使再单纯的鬼,也会逐渐变得怨念深重,丧心病狂,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将新来的鬼故意拖进浓雾里那都是小事,最疯狂的莫过于结伙强渡三途河。

鬼门关处有众鬼差把手,进来容易,出去难,那些游离在浓雾里的野鬼在没有退路的前提下,就会选择强渡三途河。

我上岸去抓偷花贼,就很不幸地目睹,并亲身经历了这一极其悲壮而惨烈的一幕。

那时我专心循声朝偷花贼奔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还特意放轻了脚步。偷花贼离渡船有一段距离,我慢慢靠近,花丛里的窸窸窣窣声就越来越大,那声音越大,我就越兴奋。

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将全身的感官、肌肉和血液都积极调动起来,只等着靠近之后将那偷花贼抓个现行。哼,竟然敢来偷花,看我不怎么收拾他!我自己还没有学会什么本事,到时我一定要好好诱导一下老蔡,让他好好教导折磨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偷花贼!

近了,近了,我已经能看到花丛里晃动的背影了。他虽然趴得低,隐藏得很好,但一袭白衣在殷红如血的花丛里还是格外刺眼的。

快了,快到他身后了……对方身份底细不详,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最好给他来个偷袭。

十步,九步,八步……

不好!花丛里的身影突然不动了,难道被发现了?

我小心地停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血红里的一片白。花丛里的窸窸窣窣声消失后,周围突然变得很安静,似乎连空气都静止凝固了,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也已经清楚,浓雾里无时无刻都会传来或凄惨或愤怒的鬼叫,这种安静……绝对有问题!

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开始一点点地凝固,身体变得僵硬,连心脏的跳动都缓慢下来。我僵硬而迅速地转动脖子,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身体机能出现暂时的静止,接下来,血液就携带者深重的恐惧发疯似的在我的身体里奔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鬼,一大群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鬼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我面前。他们像服从命令的士兵一般齐刷刷地站着,形成了一睹密不透风的鬼墙,那数量,简直堪比国庆阅军。

我曾经无数次厚颜无耻地幻想自己可以站在威武整齐的队伍前,器宇轩昂地大放厥词,以一人之力对抗全军之威,那将是何等的英雄荣耀!即使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大帮流着鼻涕、提着裤子的小屁孩,我也多少有几分自豪感,可是,这一大波凶神恶煞的疯鬼算怎么回事啊!

哎,我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撒腿就跑,但求生的本能早已被恐惧制服,我试着迈动腿,腿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我想喊老蔡救命,嘴巴开开合合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挡道者,杀。”最前面那个体格巨大,看起来像头领的鬼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他身后的群鬼立刻附和。

头领鬼向身后扬了扬手,群鬼又立刻安静下来。接着,他便大摇大摆地慢慢朝我走来。我知道,他肯定是闻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恐惧的味道,所以看我的眼神里带着轻蔑和得意。

我完全丧失了移动的力气,僵硬地站在原地,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向里面紧缩。

他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体格虽然巨大却处处都带着伤,看来他在浓雾里受了不少苦。他慢慢靠近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眼里的轻蔑渐渐被凶狠和凌厉代替。我知道,等下一秒我成为他的牺牲品后,他的脸上一定会露出变态而快意的笑容。

希腊神话中,奥德赛的同伴被神女喀尔刻变成了猪。有人说,人被变成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变成猪后还保留着人的思维和记忆。记得当时看到这段话时我对神女喀尔刻的做法还大加赞赏了一下,并再次嘲笑了一番那些被变成猪的人。

而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比那些被变成猪的人还可怜。我的心智可以预知所有的危险,却无法指挥我的身体做出任何逃命的举动!

我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那一刻,我甚至想到,早知道自己要惨死在厉鬼的折磨下,我还不如早早就丧生于车轮下。哎,都怪那个吴天宝多事!

群鬼头领看着我,缓缓地向我走近。他就像个志在必得的猎人,在囊中之物的猎物面前,竟有了几分玩味的心思。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然后张大嘴活动一下嘴部肌肉,尖利的上下牙齿互相碰撞,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声响。

可恶!我越来越害怕,竟然连逃命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步之遥。

我知道,他只要再往前迈一步,或者伸出干枯的手,我就真的没有任何生的机会了。

我看到他的手在破烂的衣衫下握紧,又松开,然后慢慢抬起。

他放声大笑,刺耳的笑声让我浑身发抖。

我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但这是当时的我唯一能做出的举动。

那只看起来干枯的手会伸到哪儿呢?是先抓住我的肩膀呢,还是直接扼住我的脖子,要了我的小命?

我不知道。

当时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

当我感觉到那透着阴冷寒气的手离我越来越近的时候,猎人突然发出一声声惨叫。我睁开眼,看到他的脸上、身上洒满了鲜红似血的花瓣。他显然很害怕,大叫着胡乱地拍打身体,想让那可恶的花瓣远离自己。

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惊恐和愤怒。

那一刻,我的力气突然全都回来了。我来不及多想,撒开腿就跑。渡船,老蔡,我必须尽快赶到他们身边!

群鬼首领看到我跑了,立即命令手下向我进攻,鬼墙张牙舞爪地朝我涌来。我心下发狠,脚下生风,迅疾朝老蔡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哇哇大叫着喊老蔡。

可是,老蔡在哪儿呢?

“错了,这边!”老蔡焦急的吼声在我耳边响起,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循声望去,糟糕,情急之下乱跑一通,我竟然离老蔡和渡船越来越远!

没时间多想,我赶紧转身掉头,在浩瀚的群鬼里左突右冲。此时此刻,即使我身手矫捷身轻如燕矫若游龙,恐怕也难以躲开大小鬼们的群殴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身体有恙的伤员!

我宛若置身波涛汹涌的大海,群鬼就像细密的海水一样将我团团围住,让人窒息。他们有的拽我的胳膊,有的拉我的腿,有的扼住我的喉咙,有的甚至爬到我身上,作势要咬我的脖子。我拼命地挣扎,胡乱地扭动身体,挥动胳膊,乱踢双腿,却怎么也没办法让他们离开我的身体。

我费劲地拨开盖在眼睛上的一只干枯的手,看到老蔡正拼命划着船向我这边赶来。可是,估计不等老蔡赶到,我就要被多鬼分尸了。再说了,就算老蔡及时赶到了,他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疯鬼?

一丝绝望涌上我的心头。

如果说刚刚在面对群鬼头领时,我感到绝望的同时也感到几分不甘的话,那么现在,我心里就只有彻底而纯粹的绝望了。

我放弃了。我收起自己的力气,像个提线木偶似的,任由群鬼拽动我的身体。一阵阴寒彻骨的凉气袭进我的脖子,我知道,下一秒,一排尖利的牙齿就会嵌入我的血肉里,那会是什么感觉呢?

“咚”的一声,尖牙的主人突然痛苦地大叫着离开我的身体,滋啦啦的声响从他扭曲的脸上传来。我心下一喜,这样的攻击效果除了来自老蔡发烫的烟袋锅子,还能有什么?

老蔡的烟袋锅子果然有玄机,不仅烟袋杆能长短粗细自如变换,而且烟袋锅子的大小也可以随意变化,此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烟袋锅子就足有平底锅那么大。

接连几声“咚”“咚”“咚”的闷响之后,挂在我身上的大小鬼们就都怯怯地放开我,手足无措地望着那神出鬼没、攻击力无穷的烟袋锅子。

我一时脱险,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得意忘形起来,想好好在这些大小鬼面前叫嚣一番。可我才刚刚伸出食指打了个手势,滚烫的烟袋锅子就钩住了我的腰。我来不及惨叫,身体便被钩到了空中,一眨眼间,我就被甩到了渡船上。

我咋咋呼呼地拍着腰部,再抬头看时,老蔡已经佝偻着背站在船头,嘴里叼着的烟袋锅子里冒出一圈圈白色的烟雾。

群鬼依然在岸边叫嚣威胁。此时站在船上我才看清楚,岸上群鬼的阵势之庞大,即使国庆阅兵也赶不上。刚才围剿我的那群鬼,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群鬼都站在岸边,像是想要接近三途河,但碍于曼珠沙华的剧毒又不敢贸然前进。看着面色凝重的老蔡,我感激地安慰道:“老蔡,我都上岸了,没事了,他们动不了我。”

老蔡苦笑着摇摇头:“秦平,你觉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来到岸边仅仅是因为你?”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样想好像确实有点儿自恋啊。

“老蔡,那你的意思是……”

“他们要强渡三途河。”老蔡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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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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