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别亦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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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儿姐妹两人住的舱房里头,因为被翻检了一遍,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一片狼藉。
几个箱笼虚虚地掩合着,露出两片精致秀气的衣角。
舱房里头,只放了一把椅子,赵琛坐着。
黄庆一和朱雀两人,都退得远远的,守在外头。
倩儿还被关在空房间里,被两个侍卫看守中。
出来的,就只有芸儿一个人,一进舱房,就膝盖一曲,跪在了赵琛跟前。
她头上的鬓发都凌乱了,蓬松蓬松地翘起,眼眶红红的,脸色雪白,吃了这一下,早已经花容失色,勉强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王爷——”
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就听见赵琛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开门见山——本王刚刚命令黄庆一和朱雀,带了人,各处都翻检了一遍。从你的身上什么都没有翻到!在你的舱房里,也是一无所获”
赵琛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直视着芸儿,质问道,“你怎么说?”
若不是自己果断,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如果想来,还是一阵后怕!
芸儿松了一口气,有些如释重负:“奴婢姐妹二人,是冤枉的!无凭无据的,白夫人怎么能胡乱怀疑人,胡乱作践人?王爷怀疑奴婢,奴婢心里头虽然不高兴!只是祸福相依,幸好经过了这一出,奴婢姐妹两人身上的冤屈,总算能洗清了吧!谋害王爷女眷,是多大的罪名!奴婢姐妹二人两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就看见赵琛两手交握,冷冷淡淡问:“哦,所以——你说,你从来没有对白夫人下过手!”
芸儿咬紧牙关,应了一声:“是!王爷您也看见了——白夫人所谓的那个什么迷幻药,能迷失人心志的!奴婢这儿根本没有。至于以前,更是从来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无凭无据的,白夫人怎么能诬赖我!”
她本就生得纤细,此时,蹲伏在地,越发显得身段窈窕,看起来羸弱秀气,弱不禁风,不经意地向赵琛乞怜。
这几年来在“风雨山房”,她殷勤服侍的,事事周全,朝夕相处,纵无男女私情,见面总有几分亲近,她不相信自家王爷对自家一点情分都没有。
只要有那么一点……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她都要搏一搏!
就听见赵琛静静道:“那怎么办?本王大概要让你含冤而死了!”
含冤而死?
芸儿愣了一愣,心口处跳得飞快。
就听见赵琛淡淡道:“本王的规矩,向来是疑人不用!既然白夫人怀疑了你,本王就留你不得了!”
芸儿的全部心绪都还落在“含冤而死”的“死”字上,神情不免有些呆滞,喃喃自语了一句:“白夫人?又是白夫人!她就有那么重要!”
赵琛却也不搭话,只面无表情的:“既然无凭无据,你又不愿意认罪,本王就只好冤枉你了!”顿了顿,又道,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认罪,把事情的头尾经过,来龙去脉,仔仔细细交代一遍!白夫人虽是受了惊吓,暂时乱了心性,于性命却暂时无碍,你纵然就算是起过坏心,还算不得是杀人凶手。谅你服侍本王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王饶你一条性命!只是,就算你没有做过,胡乱编造,也给本王把罪认了!”
“还有一个选择是:你阖家四人,统共四条人命——你,倩儿,你如今身在孔家的父亲、母亲,全都得去死!”就听见赵琛一字一句的,“不管你有没有对白夫人下手,不管你是真凶,还是受了冤枉!你阖家此外三人,都要受你牵累,共赴黄泉!”
赵琛的语气冰霜雪沁般。
听得芸儿一愣一愣的,手脚都一片冰冷冰冷的:“奴婢怎么就听不懂王爷您在说什么?既然王爷你没有找到证据,又为什么要给奴婢定罪?奴婢若是没有做过,又能认什么罪?”
就看见赵琛摇了摇头,飞快道:“丫鬟就是丫鬟,英王里还少了丫鬟服侍不成?就是没凭没据,死了也就是死了!本王这儿,根本不当一回事!只是,很遗憾——看样子,本王要做个杀-人-凶-手,要让你全家含冤而死,共赴黄泉了!”
若自己当真没有做错,王爷此举,跟“屈打成招”又有什么两样?
就算丫鬟们性命卑贱!
原来在王爷眼里,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过?
芸儿眼底全是泪——
又惊又惧,隐隐全是后悔
只觉得眼前的赵琛,就如修罗恶鬼般。
以前,自己怎么会仰慕迷恋这样无情冷酷的男人?
芸儿用力地咬着嘴唇,只觉得唇齿之间,一阵腥甜,看着赵琛,泪眼婆娑:“王爷——”
赵琛仿佛能看得出她要说什么般:“本王向来言出必行!说了饶恕你,就会放过你!”
就听见芸儿:“动手的是奴婢,有恶心的是奴婢,与倩儿全无心肝!至于家里父母双亲,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芸儿说着,就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浑身战栗,半响,才颤抖道,“是孔侧妃!是孔侧妃吩咐奴婢做的——”
赵琛心都紧了紧,重复了一句:“你是说孔侧妃——”
就算之前,他对芸儿的所为只是猜测,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是,对白璇的话,也只是半信半疑。
只是,拿出了审讯时的,雷霆声势。
芸儿毕竟只是个深闺娇女,就算比旁的人镇定沉着些,多了些心机,事关性命,事关父母家人,她也是吃不得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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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他冷情冷性,自小跟几个长兄都不太亲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人其实最念旧情。
他行四,顶上三个兄弟——皇长子,太子,皇三子,占了长,嫡,贵三字。
长子,明嘉帝是极其看重的。
太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就是皇三子,生母是贵妃,极其得宠,连带得明嘉帝都对他娇宠非常。
儿子一多,就顾不过来。
生母宋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嫔,除了生下了皇四子,别的也没有什么可被人称道的了。
生下赵琛后,更是不再得宠过。
母族只是书香门第,算不上显贵。
就算是生身之父,其实隐隐也势利。
几个皇子中,其实隐隐也分了三六九等。
至于赵琛,自然就被明嘉帝疏忽了。
到了今日,站到人前,赵琛再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是输人一等的,为此,他整整奋斗努力了二十几年。
若是没有恩师孔讷的教诲,他也没有今天。
芸儿跪在跟前,身体都瘫软了下去,满脸是泪,已经快要崩溃:“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是被猪油蒙住了心,糊涂了!”
就听见赵琛缓缓问:“那迷幻药呢?你藏到哪儿了?”
芸儿一边不住叩头,一边求饶:“白夫人闹出来的阵仗,实在太大!奴婢想想,又觉得有些后怕!不敢再下一次迷幻药了!唯恐夜长梦多,生出事端!昨天晚上,奴婢已经把装着药丸子的小荷包趁夜扔进船窗,冲进滔滔江水中了——”
赵琛脸色叵测,风云莫辨:“孔侧妃许了你什么?你要这般不知死活?”
赵琛倒还宁愿芸儿说的全是假话,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那是孔桢呀!
那不是旁的别人——那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他虚长几岁,初认识孔桢时,她不过是个豆芽菜般大的小姑娘,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梳着双环发髻,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
少时,赵琛读书,她也跟着在后头陪坐。
生母宋嫔只生了他一子,他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
又生在皇家,生母各不相同,就是地位也高低有差。
兄弟之间,也各有派系。
又事关着利益。
论情分,倒比民间的兄弟姊妹们疏淡轻薄些。
因为师母早逝,恩师孔讷不曾再娶亲,膝下就这么一个独生闺女,掌上明珠,如宝如珍。
又因着孔桢生下来就秉性娇弱,幼年时,孔讷一直担心养不大这个女儿。
就是赵琛心里头,也很是偏疼爱怜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