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清,别怪你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做了错事,爸爸怨妈妈也是应该的,但是清清记住,爸爸很爱清清,很爱这个家,是妈妈不好,当初如不是妈妈”秦文雅讲到这里却突然顿住,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只是话锋一转,语气凝重:“等清清长大了,再告诉清清。”
林浅清有些困顿,似乎觉得妈妈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妈妈说她做错了事,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会不会和外公和爸爸都有关,她记得原来外公在世的时候,又一次爸爸妈妈大吵,外公也是那一次气病了,但是不是生爸爸的气,确实生妈妈的气,是不是那一次妈妈做错了事情呢?好像也是从那以后,爸爸妈妈之间就越来越疏远了……林浅清小小的脑袋在不停地想着,可是却不知道,皱着眉头看母亲,但是母亲却只是笑笑,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
林浅清微微叹气,嘟着嘴说:“妈妈,我不懂你们大人之间的事,也不要懂,反正清清只要我们这个家一直好好的。”心里暗暗加了一句:不管妈妈犯了什么错,都是爸爸的错。
秦文雅点点头:“嗯,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嘴角在笑着,可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但惨淡的暗沉,铮亮的灯光都照不进的冷沉,嘴角凝重,扯开一抹涩涩的弧度,看着天花板,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声音像飘飞的青烟,仿若随时要散去:“你爸爸,他还在怪我吧,所以才不来看我,我怕我等不到了,我这病应该拖不了多久就要”
林浅清连忙截断秦文雅的话,重重摇头:“不会的,爸爸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妈妈一定会好的。”
可是程医生也说妈妈可能熬不过冬天了,但是她不能让妈妈知道,她已经这么害怕了,妈妈一定会更害怕的。清清很讨厌冬天的,她怕冷极了,可是现在却那么希望,这个冬天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后永远不要过去了,那妈妈就算熬不过冬天也没有关系了。
秦文雅只是笑笑,拢了拢女儿的头发:“傻女儿,妈妈的病,妈妈知道。”语气越发沉重,“清清,你记住,不要怪你爸爸,是妈妈做错了事。”
林浅清立马摇头:“不,不是!”怎么会是妈妈的错呢,都是爸爸,是他不对,是他在外面找了‘狐狸精’,那些阔太太们也常说,都是男人,有钱就会变坏,所以是爸爸变坏了。林浅清几乎立马在心里坚定。
秦文雅却急忙摇头,声音倦怠,但是急切:“清清,答应妈妈,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怪你爸爸。答应妈妈好不好?”秦文雅看着女儿的眼睛,十分急切,握着林浅清的手都在颤抖。
林浅清奇怪不解极了,为什么妈妈从来不怨恨爸爸呢?还总说自己错了,她真的不懂,在她看来,不管妈妈犯了什么错,都抵不过爸爸犯的错重,简直不可饶恕。虽然林浅清心里已经有些计较,但是看到妈妈这样急促的眼神,还是不忍和妈妈倔下去,连忙回答:“好,我答应你。”似乎害怕妈妈不相信,也有点心虚,她欲盖弥彰一般,补了一句,“我不怪爸爸,不怪他。”说完,立马在心里问自己:真的不怪吗?那暂时不怪好了。
秦文雅似乎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缓缓柔和下来,但是还是苍白如纸,叹息着说:“那我就放心了。”
秦文雅似乎很累,呼吸很沉,然后眼睛就一点一点合上了,没有在说话,握着女儿的手也越来越没有力气。
林浅清立马抓住秦文雅要滑下的手,小声地说:“妈妈,妈妈,你说说话,陪清清说说话。”
妈妈这样睡着,她很害怕,害怕妈妈会一直一直睡着,让后再也不醒来了,她真的很害怕,害怕会有一天妈妈就再也不陪她说话了,害怕这个冬天会过去,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这个冬天还是会过去的,她心慌极了。
秦文雅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声音细弱,几乎微不可闻:“妈妈累了。”
林浅清看着母亲的脸,那么苍老,眉间爬上了很多皱纹,不想那些三十多岁的富太太们,妈妈看起来苍老极了,全是倦怠,她不忍心,伸手拂着母亲的眉间,似乎要把那些褶皱都抹平了,但是久久松开手还是一样,隐抑一分也没有减少。
心里空落落的心慌,她趴在母亲身边,说:“那妈妈好好睡会儿,一定要早点醒过来。”
母亲的呼吸很轻,林浅清却安心多了,便沉沉睡过去了。迷迷糊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似乎风而吹过,阳台上的冬梅轻轻摇曳,花骨朵含苞待放。
那是母亲种的冬梅,母亲一直盼着它开花,林浅清现在却盼着它不要开花,最后永远也别开了,要是冬梅开花了,那冬天也就到了,妈妈也许就看不到花开了。
这些天,秦文雅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睡得时间更多了,每天没多少时候是清醒的,清林浅清除了上课之外,所有时间都守在秦文雅身边,她醒了,便陪着说说话,睡着的时候,她也陪着睡,天天看着窗台上的冬梅,似乎快要开了。
林怀义一如既往地很忙,只是林浅清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忙,也许是见那‘狐狸精’去了,她也不闹,因为答应了妈妈不会怪他,心里做不到,面上还是让妈妈宽心,但是她几乎不和林怀义说话,每次林怀义看着她,都似乎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林浅清发现林怀义似乎老了很多,眼角有细小的痕迹了,而且很多次她都看见林怀义在房间里一个人抽烟,她记得父亲以前说过,他不喜欢抽烟的,只是非常倦怠,非常烦心的时候才会抽烟,可是林浅清看见烟灰缸里全是烟头,倒了又满了,她想问,到底父亲在烦扰些什么?
她想,也许真有什么隐情。于是这天林浅清照常去上课,只是出门的时候,对着林怀义说了一句‘我走了’。林怀义似乎很诧异,看着林浅清久久才说了一句‘清清,爸爸’便没有下文了。林浅清看得出林怀义似乎很激动,看着她的眼神很柔和,她其实心里知道爸爸是爱她的,就算不爱母亲也是爱她的。她心里小小的减少了嫉恨感。出门的时候便想着,要不要原谅爸爸,和他多说说话,冷战的滋味她也不喜欢,而且爸爸抽了那么多烟,不能不管。大定主意,她便出门了。
只是林浅清不会知道,她退了一步,却不料命运进了好几步。
林家大宅的客厅里,梁宛如端坐在沙发上,脸色很难看,一点血色也没有,带着帽子,脸上很消瘦,一双丹凤眼显得很大,却暗淡。
对面沙发上的林怀义看着梁宛如,心似乎在隐隐作痛,几个月没见,她居然瘦成这个模样了,被病痛折磨地不成人形。张张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梁宛如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沙发上,唇色惨白,声音很虚弱:“这是领养手续,等我”那样的事实明明将近,她还是不能坦然地说出,话锋一转,她脸上没有悲伤,只是淡淡的温婉,“绵忆就拜托你了。”
林怀义没有去看那份所谓的收养协议,只是细细看着梁宛如,眼里全是沉痛,语气低沉:“宛如,你身体怎么样了?真的已经……”
这样美好的一个女人,曾经属于他,只是他错过了,可是为什么老天不眷顾她?她还这么年轻。
人也许总是厚此薄彼的,林怀义可能忘了,他的妻子,躺在病床上的妻子也还那么年轻,而且也没多少时间了。可能人心里都有一个天平吧,爱固然重,但是却总是抵不过恨。
梁宛如看起来并不悲伤,只是淡淡的忧悒横亘在眉间,有些挥之不散,她微微点头,声音已经辨不出曾经的悦耳,更多的是沧桑:“嗯,没多少天了。等绵忆的事情办好,我就了无牵挂了。”
眉宇间有些阴霾,嘴角却是淡淡的释然,那样云淡风轻,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可是那样平静淡然交代的却是她的身后事。这个女人从未怨过,甚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还是怀着一份淡淡的感恩,一份淡淡的满足,当然亦有淡淡不舍。
看着梁宛如平静的语气,林怀义几乎想也没想,只是脱口而出便问了:“那绵忆的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那个男人,心里似乎盘踞了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他想知道那个给她幸福的男人为何又这样抛下了她。
梁宛如先是微微一滞,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才抬头,清清莞尔,似青烟飘渺,没有过多的情绪,淡然地好似置身事外一般:“我等不到了,我从来没有瞒过绵忆,等他长大了,自己决定吧。”
虽然她伪装的很好,但是眉间淡淡的阴郁,还是那样不能遮掩。
这个女人还是遗憾的吧,知道等不到,已经放下,却还是留恋期盼着吧。
她是个淡然的女人,从不会计较,一如当初,她从不会怨恨。
这样一个女人,其实她值得更好的。
只是,他没有资格了,很多年前,他们便没有可能了,说不留恋,说不遗憾都是自欺欺人,甚至他可是恨那个让他错过的人。
只是人生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他爱的人已经有缘无分了,他恨的人却没有办法撇下,人生总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页会怎么记载,总是会保留这那遗憾的一笔,不如她,她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不如他自己,错过了她,都是一些预订好的遗憾,让这个人生变得无奈。
他忽然惆怅而无力,看着手上的脉络,突然觉得自己苍老了,他看着那个已经失去光华的女人,依旧还是那么美丽,他重重点头,许下诺言,郑重的,毫不迟疑的:“宛如,你放心吧,绵忆我一定会好好抚养,当做自己的孩子。”
我欠你的,便还给那个孩子吧……这是林怀义心里的话,只是他突然说不出口,他知道她不要他的亏欠。
梁宛如只是淡淡点头,轻蹙的眉头松开,嘴角一抹惨淡的笑,却好看:“我一直都信你。”
其实我很自私,利用了这份信任……她也有不能说的话。
林家大厅里,他们一个承诺,一个交付。无关风月,只是信任,带着微微苦楚与亏欠,顶下约定。
林家后院里,有棵很大的油桐树,冬季,油桐树的叶子都落了,干枯的枝桠在微微冬风中轻轻摇晃,有些萧索枯败,冬季,非花季,是有些悲伤寒冷的季节。
油桐树下,略微陈旧的木椅刻上了时间的纹路,微微泛着黑色,上面坐了一个男孩,男孩穿得很单薄,大抵是天气太冷,他有些瑟瑟发抖。静静坐在木椅上,一双斜长亮丽的丹凤眼频频看着一个放心,似乎有些局促,有些不安,他眉头微微的蹙着,手指相互缠绕着。
他在等他的妈妈,妈妈说,这里面住的姐姐不喜欢他们,所以不要让她发现。他知道的,妈妈口中那个姐姐,那个一会儿是公主,一会儿是女巫的女孩,他也害怕见到她,但是心里却还偷偷藏了另一种想法,他想见见她,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不让她发现。
于是男孩从木椅上下来,长长的旧风衣很大,将他小小的身子全部包住了,他步子很小,几乎猫着的,一点一点走近前院。沿路上有很多盆栽,都是些他不认识的花花草草,妈妈说喜欢花草和动物的人一定很善良,他想那个住在这里面的那个女孩应该不是女巫。
“咚”江绵忆吓了一跳,立刻顿住步子,背脊都是僵硬的,四处看看,并没有什么人,他才低下头,去放好那盆被他绊倒的盆栽,然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
突然一个很好听的女声让江绵忆手上一顿,那盆栽又一次倒地了。
是她,江绵忆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没有很熟悉,但是知道是她。突然江绵忆一颗心便像做云霄飞车一样,忽上忽下的,他局促,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般,不敢抬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
那蹲着男孩,缩成小小的一团,很长时间都没有站起来,林浅清便绕过去,也蹲下来,细细去看男孩。这一看,林浅清人整整傻愣了好几秒。
男孩抬抬眸,怯怯的只看了林浅清一眼便有低头。这一眼却让林浅清彻底石化,这双眼睛,她认得,只见过了一眼,但是绝对没有第二双这样好看清澈的眸子。
是他,那个硬币男孩。林浅清嘴角有些笑意,只是一瞬,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困顿:“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林浅清脑中突然就闪过无数个想法,是他迷路了?是园丁家的亲戚?最荒唐的一种:是来找她的?
江绵忆缓缓抬头,依旧局促,眼眸闪烁,像流转的星光,有种流动的美,惑人眼球,只是他一直不说话,唇紧紧抿着,眼睛偶尔看着别的方向。
林浅清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问:“不记得我了吗?”然后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眼里有些期待,有些小心,只是他还是没有反应,林浅清便提醒了一句,“慕斯蛋糕。”
心里有些小小的埋怨,她都记得他,他却不记得自己了,实在不公平。
江绵忆不说话,突然站起来,林浅清跟着站起身来,突然转过身,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两个人,她如遭雷击,因为那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父亲的‘狐狸精’,居然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她的家,她突然便想到了一个词:鸠占鹊巢。这严寒的冬日,她手心突然生出一股冷汗。
那个女人看了林浅清一眼,便绕过她,走到男孩身边,焦急地叫了一句:“绵忆。”
绵忆……很好听的名字,第一次她有确凿的名义知道他的名字,确实这样的情况,林浅清刚才脑中闪过了那么多这个男孩出现在这里的可能,可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种。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她回过头,去看站在她身侧的男孩,沉声问他,语速很慢,却一字一字清晰:“你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她颤颤指着身边的女人,那个她长到这么大唯一讨厌的女人。
江绵忆什么都没说,被女人护在身侧。
林浅清突然想笑,觉得自己可笑,这个世界也可笑,那个‘狐狸精’女人生出了这么好看的男孩,她居然觉得他眼睛好看?她浓浓冷嗤,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那个男孩,男孩也不闪躲,便那样看着她,是林浅清看不懂的眼神,没有她以为的那种做贼的心虚,也没有卑怯,只是淡淡的,静静地,却和那个讨厌的女人那样相似。
突然林浅清觉得他的眼睛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以为这个叫绵忆的男孩,他的眼睛长得像那个叫梁宛如的女人。
林浅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僵持什么,这时候,她的父亲走到她身侧:“清清,你不是去上钢琴课了吗?”
“我回来拿东西。”她回答的很快,语气很不少,甚至带着浓浓的尖锐。
其实她撒谎了,她不是回来拿东西的,今早出门她便一直想着要不要原谅这个男人,这个躲着抽烟的男人,她上课一直在想,心不在焉的,然后鬼斧神差就回来了,她想,她还是回来告诉他,她不想和他冷战,因为怕他又夜不归宿,所以着急赶回来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林浅清想,他们之间的冷战,要没完没了了,而且,她不会听妈妈的话,不怨他,不恨他。
林浅清冷冷看着林怀义,眼里竟是冷冰冰的,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神情的,似乎一个破碎的木偶,没有情感与生气。突然林怀义觉得有些慌了,他连忙解释:“清清,你听爸爸说”
林浅清却立刻截断了林怀义的解释,冷冷淡淡的语气:“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都看见了。真是不好意思,撞破了你们的好事。”她冷嘲热讽,像只防备的小刺猬。
林怀义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女儿那样敏感,那样介怀,可是他却词穷,只能慌慌张张地说:“清清,不是你想得那样。”
林浅清只是挑挑眉,环抱着自己,说:“那是怎样?”没等林怀义说话,林浅清继续冷言冷语,“这是我的家,你把她们母子带来做什么,是要鸠占鹊巢吗?这么等不及了吗?妈妈她还在呢。”
她一字一字全是挑衅,全是嚣张,林怀义恍然发现,这是他的女儿,可更多是她是秦家的血脉,身体与生俱来便有着秦家人的独断与气势,尽管她才十二岁。林怀义竟被逼迫地哑口无言。
梁宛如更是低着头,苍白的脸却有一抹不正常的红色,只是她怀里的江绵忆却抬着头,一双黑葡萄一般染墨的眸子看着林浅清。嘴角抿得有些发白。江绵忆想着,她穿着好看的公主裙,但是这个时候,她又变成女巫了。
他们都不说话,林浅清却喋喋不休,不依不挠,像个小大人一般:“没话说了?”她看她父亲的眼神不屑又冷淡,“这是我家,这房子还姓秦,你没有资格将这个狐狸精带进来。”说完,林浅清觉得嘴里很苦涩,好像是从喉间涌出来的,其实她也不想说这些很尖锐的话,但是想起妈妈,她便完全没有理智了。
林怀义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浅清,身子竟有些不稳,这样尖酸难听的话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个乖顺的女儿说出口的,他真的不敢相信。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沉痛,而且失望还有凌厉:“清清,你怎么这么尖酸刻薄了,完全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