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牧天。”叶臻机械的开口,声音枯槁,无波无澜,“我们订婚的时候,你说过你不知道我过去的事情,也不想知道...”
“是啊。”他终于开口,打断她,神情愠怒,不知在生谁的气,“订婚的时候,呵,订婚时的承诺,我完成了多少,你又完成了多少?”
“....”她不吭声,一颗豆粒大的泪珠直直的掉落,消失不见。
“算了...”终究还是不忍,他松开她,转过脸,侧面分外锋利,“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今天事儿太多,太累了,我们都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叶臻点头,硬是把到了再度蔓延至眼眶的湿润逼了回去。
“乖。”他握了握她的柔软的指尖,提醒,“开心点,宝贝还在等我们,嗯?”
尽管之后苏牧天一直没有再提这场争端。但是谁心里都明白这事儿轻易过不去。有些事情积压的久了,爆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苏牧天对于自己情绪的控制能力从来都是高估的。这一回,更是连小纫玉都能的到异常的氛围:
“爹地爹地,你不开心嘛?”她摇晃着苏牧天的手臂。
“...呃?”好像被她一拉,他这才回过神来,摸摸小萝莉的头,开口,却又无言。
“纫玉,爹地今天累了。”叶臻及时过来解了围,连着小萝莉带新玩偶一并抱了起来,柔声,“我们不打扰爹地,去睡觉觉好不好?”
小萝莉眨巴眨巴大眼,看了看叶臻,又瞄了瞄苏牧天,最终乖巧的点头。
“乖宝宝。”叶臻笑着亲亲她的小脸蛋,把她往他身边抱了抱,“和爹地说晚安。”
小萝莉在母亲怀里蹭了蹭,转个身子,张开双臂环住苏牧天的脖颈,“啵”的一声,很响亮的完成了一个晚安吻:
“爹地晚安。”
“晚安。”苏牧天淡淡回答,目光在纫玉精致却陌生的眉眼间流转,神色复杂。
奔波了一天,纫玉大约也是累了。倒是不必她再花费多余的心思哄,很快便沉沉睡去。叶臻伏在她的床畔,也是感觉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倦意。不想起身,不想去面对一些人一些事,她只是想守着她的小纫玉,她的一片小小天地。如此而已。
耶和华总是爱和他的子民开玩笑,世界如此宽广,原本为了一个目标,义无反顾的出行。可有些路,走着走着就乱了,执念都散了。有的事,坚持着拼搏着就倦了,结果都无谓了。最终看了那么多的书,走了那么多的路,认识了那么多的人,懂得了很多道理,可人生依旧是那么无能为力。
室内的暖气温度太高,裹得人有些昏昏沉沉,灯火昏暗,眼皮合起又睁开,终究是没有坚持住,意识逐渐远去,又越来越近。拉的人在某处海洋里,扁舟般浮沉...
半梦半醒之间,她意识到自己被人抱着离开,口中脱口而出了几句话,但是又记不起究竟说的是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便彻底不知了。
再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黑衣黑发的少年,蹲在她面前,正在用纱布绷带包扎她膝盖上血淋淋的伤口,温柔而静默。是在一个房间里,房里的陈设是九十年代的风格,虽然古旧,但是看得出,在当时算是顶好的。她坐在床上,小腿不老实的踢蹬,哭的稀里哗啦,“为什么姨姨伯伯他们都不要宝宝了。”
少年却只是冷冷的一句,“别动,再拉伤我真的不管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听这个少年的话,立刻老实了。不再动弹只是依旧抽抽搭搭。少年叹气,只是动作明显愈发轻柔,也加快很多。包扎好之后,他抬头发现她还在哭,再次一声叹息之后递上手帕,起身,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在他身上,面对面:
“趋炎附势,人走茶凉,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叶叔叔不在了,阿姨现在又是...他们当然不会再理你。”
她抽了抽鼻子,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那哥哥呢?哥哥还要宝宝么?”
在梦里,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她知道,她很喜欢他,很依赖他。
醒来时,她想起了他是谁,但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意识逐渐清晰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烟味,呛得咳了一声,黑暗里传来簌簌的响动,随即床边灯被点亮,柔柔的光晕洒下来,照亮了苏牧天有点憔悴的脸。
“影响到你了?”他指间夹着一个熄了的烟蒂。
她垂目,摇头。
“对了。”他清了清嗓子,“刚刚你去哄宝贝的时候,有人给你来了个电话。”
“谁啊?”她问。
“不知道。”他将手机递给她,“没备注。”
她翻了翻来电记录,看见某串熟悉数字,整个人僵在那里,唇畔麻木了很久,才勉强继续发问,“说的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耸耸肩,“我刚说句‘Hello’,那边电话就挂了。”
“喔。”她漫不经心的点头,淡淡,“估计是打错了吧。”
苏牧天“嗯”了一声,没再多言。于是二人间又愉快的冷场了。叶臻看了看时间,已经二点半了,于是轻声提议,“还说我呢,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公司还一堆事等着你。”
他没有动。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造孽样子。
“还有事?”她问。
“没事。”他叹气,起身,顺手将床头柜上的一个碗盅状的东西拿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那是什么?”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他像是急于逃走。
“牧天!”她叫住他。
他只能收回脚步,放下东西,不情不愿的坐回她身边,冷淡的回答,“本来以为你今天吓着了,晚上可能睡不好,弄了一小偏方想给你试试,但你睡的倒踏实,东西都冷掉了。”
叶臻默不作声的拿起碗盅,揭开,其实还不算太冷,起码还是温的。晶莹的龙眼肉,红润的枣,白胖的糯米,凑在一起,散发着有些熟悉的气味,原本已经略有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激起千层浪,手一抖,勺子和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在脑中回放,小时候身体不好,吃药膳吃到恶心,于是趁着某人没注意的时候躲到床底下,结果被暴走状态的某人拖麻袋一样扯了出来,极其暴力不和谐的摁在床上硬是灌了好几碗。他的厨艺,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吧。
镇定的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绵软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延,口感较之记忆中的更为精致细腻,只独独缺了那份熟悉的怀念。
“怎么想起了捣腾这个的?”饮了一半,叶臻放下碗。
“也是无意中听人提了提这个法子。”他漫不经心的回答,“觉着还行,就吩咐淑芬做了一份。”
淑芬是家里专门做汤粥的佣人。老爷子原籍上海,平日里好这些汤汤水水的,顺带把苏牧天这口味也从小养刁了,只吃得惯她那一口,这回出国,当然没忘记了淑芬。
“淑芬年纪大了。”叶臻皱眉,“以后这么晚还是不要麻烦她了。”
“佣人就是佣人。”他淡淡的回答,“你想太多了。”
“....”叶臻默。
“叶臻。”他喊了声她的名字,抬起她的下颌,平静的同她对视,“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她眉眼微垂,刻意躲开他有些逼人的视线。
没料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带入怀中,不太温柔的环住她,有些压迫,很难过。她不舒服的抵抗,却听见他在她耳边忽然的低语,“叶臻,我想过了,你结过多少果子我都不管,也懒得管,但你以后的果子,只能是我的。”
叶臻笑,费力的从他怀里抬头,盯着他深不可测的眸子,淡淡,“你知道我结不了果子了。”
“我不管。”他几乎不讲理了,“树或者果子,总得有属于我的东西。”
她明白他这些年心理的失衡和压抑。人前的温文尔雅,人后中时不时的阴沉暴戾,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理亏的是她,所以很少愿意同他计较,这回也是如此,“我心里明白,答应你的事,我会尽快处理好,今年圣诞之前会有答复。”
他唇瓣凑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抵触,却没有反抗,事实上也没有她反抗的余地。他灼热的气息铺散至她唇瓣的时候,她本能侧向一边...
她知道他这么努力是想要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给他什么。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良久只闻得一声喟叹,之后翻身而下。
过后一种浓浓的怠倦感袭来,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憋屈。却又无处释放。很多往事在脑海中盘旋碰撞。自己这辈子也真够可以的,小时候摊上一个不论道理的爹,一个乱点鸳鸯谱的娘,一个不讲人权的老竹马。长大之后好容易脱离魔爪,自以为从此终于海阔天空,绵羊翻身把歌唱,结果...
叶臻叹气,上天果然对她青睐有加,分外关照,配置给她的人生小伙伴都是精挑细选,就没一个合乎常理的。
之后她又想到了那个人。
和他分开之后,一直想着,她要过的很好,过得比之前十几年都要好。她希望他可以明白,她不是他饲养的一只兔子或者羊羔,就算离了他的控制和管束,一个人,她也可以把自己喂的肥肥壮壮的。
三年不见他,一见竟是在这么乱七八糟的情形下。现在安静了,慢慢回想,今天蜷缩在车里,看见窗外投来的,那抹目光,她忍不住去和他对视,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明明知道是徒劳,可是他的眼神那样专注,聚焦没有一点晃动,这种笃定,竟让她产生一丝错觉?有那么一瞬,她居然以为他...
算了,她一把拉过被子,高高蒙过头,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估计又是一声冷笑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有了睡意。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件稀奇古怪的念头是:
那个没有人出声的,没有备注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