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离魂幻梦

第9章 离魂幻梦

(序)

“三月初三上巳节,临水宴宾、踏青、风乎舞雩,果然是人生一大乐事,古人果不欺我!”丫头老气横秋的负手说道。

“扑哧。”某些人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音,于是丫头很是嗔怪的赏给他们几个白眼。

狄公微笑看着丫头和自己的属下们的互动,然后回过头来眺望眼前的一方美景。

眼前洛河绿水森森,两岸芦芽初生,娇弱的柔枝上露水盈盈,晶莹似霜。洛河之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让河面上的渔舟与对岸往来的人影都变得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老爷,我们赶早出来是对的,否则过一会儿人就多了,也不知能否找到这么好的位置。”狄兴一边看着那中自斟自饮,不想多喝了几杯暖阁中又是热的厉害,让人的脑袋晕胀胀的,小弟就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透气,那时天飘飞雪,猛然间见到楼下的不远处的梅花丛中有一个身影,体态飘忽,身影朦胧,就在纷飞的雪花中翩翩起舞。小弟细细一瞧,那舞姿、那身形、那容颜,不是璇玑还能是谁?不过是一阵风拂过,不过是小弟眼睛倏忽一眨的功夫,那倩影就消失不见,真是凄美又让人怅然。

“后院的暖阁下的梅花丛,天降飞雪的日子,如此推算莫非是腊八那天?”

“正是那夜。”罗千波点点头,“而随后家中竟然又出现了奇怪的事情,每隔两日都有一只香囊凭空出现在书房内,就是刚刚贱内口中所说的香囊,到如今前前后后已经送来三只了。而与此同时,家中为驱魂的果鲜祭品竟然也开始消失不见。狄兄,您知道不会有人吃祭品的,除非……是鬼!”

“吃祭品。”狄公垂下眼皮不知在思索什么,转瞬抬头,“敢问贤弟,那是什么样的香囊?”

“就是寻常样式,分别是绿色、红色、杏黄色,上面分别绣了一句北周庾信的《题结线袋子》上的诗句。”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这诗是喻男女感情和谐,这香囊是……”

“这香囊也是璇玑曾允诺说要绣给我的。”

“那这几只香囊现在何处?”

“贱内说这东西有邪气,所以都被她搜罗走了。案发前日我们为何争吵?不就是她听了那些牛鼻子老道的胡言乱语,说要去掉离魂之人的执念,只有斩断一切与我有关的联系才能让她的魂魄远离罗府。为了让婷芳消停宁静,我就把那几只香囊和从前璇玑写给我的书信给了她,可她还想进我的书房搜查,结果小弟就与她吵了起来出府而去,后来听下人说她把家中所有她看起来可疑的东西都包了起来派人还给了璇玑,小弟偷偷派人到乐苑打听过,而那其中并没有一个匣子。”

“离魂一事本就匪夷所思,愚兄也怕是有佞人以此为彀,贤弟可派人调查了那璇玑的行踪?”

“不瞒兄长,从府中第一次出现离魂后,小弟就暗中派人去调查了璇玑。”

“哦!结果为何?”

“离魂!这定然是离魂!狄兄试想,我朝这一百一十坊,每坊四周都用高墙围起,坊墙开东、南、西、北四个坊门。每天日出时开坊门,日落时敲“下街鼓”毕则关坊门。坊外之街道实行宵禁,除了三品以上的达官贵人可以随时直接开坊门出入外,其他人等在日落后就不得再出坊行走了。璇玑,不过是如意乐苑的舞姬,如是有达官贵人相请才可出得坊来留宿它处,又如何能连续数夜出入两坊之间?璇玑半月前从我这里回去后就缠绵病榻,事发当日甚至无法下榻,哪里有客人请她外出相陪?而几次出现香囊之时她都在乐苑,都有人证证明。璇玑身形不动,却能将东西送到我的府邸,入府无迹,入屋无痕,盗物无踪,兄长说这还不是离魂?只有魂魄才能知道他人不知之事,也只有魂魄才能视这重重门锁阻碍为无物,璇玑对我有恨意,所以她的离魂盗走了国书向我报复!”

狄公不可置否,罗千波指出的确实是本案的关键问题,他望着通向内宅的那道月门,开言问道:“愚兄多嘴问上一句,贤弟当初是如何遇到璇玑的?”

“是位茶商举办的宴会上,璇玑前来献舞。那茶商叫赵普,小弟与他相识,完全是因为鸿胪寺日常事务的关系。狄兄也知道,鸿胪寺招待各国宾客,好茶是少不了的。而且这些茶商遍走四方,对于番邦外务、各地风情、三教九流的人物比我们还要清楚。有时候与他们打听打听各国的消息,比朝廷得到的信息还要及时准确哩!”

(五)

狄公觉得头中一片昏昏胀胀,昨日从罗府归来又处理手边的公文再到晚上思考程胄与国书的案子,基本一夜间他没怎么睡好。

狄公将程胄一案的卷宗放到一边,端起下属为他端来的热茶呷了一口。

茶。程胄平日也无其它爱好,就是对饮茶一事颇有讲究,他于这吃茶之道,非常讲究,也最存细心。从茶叶茶具的选用到茶炉生火,到提水注入茶炉将茶水烧开,到烹茶煮沸,事事躬亲,而吃起茶来,就坐在花园中独个儿自斟自啜,乐在其中,怡然自得。

可是到头来谁想到他还是死在吃茶之上。茶壶、茶叶当时也验过了,并无毒药。而仵作的尸格上所提到程胄身上唯一的伤痕就是嘴唇上被白瓷茶杯割破的小口。

真是,毒是从哪里落的嘛!狄公一片疑惑。

“大人,那叫璇玑的女子来不得大理寺了。”刚刚派去传唤璇玑的衙役回来了,“她昨夜死了。”

“什么?”

长安的平康坊歌笑风流、红尘沉醉,处处调脂弄粉,户户品竹弹丝。人说这里是风流渊薮,温柔之乡,确实是一点也不差。璇玑所在的如意乐苑就在平康坊的中曲所在。这里一路花木扶疏,绣阁朱楼鳞次栉比,街道洒扫得十分干净,随处可听得歌舞吹弹袅袅靡靡的声音。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是衣冠楚楚,于坊内十字大街的东北部人员混杂的北曲截然不同。

生如三春树,二月花,明媚鲜妍,在生命最为灿烂的时节蓦然凋谢,这也许就是璇玑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一个巫师正手拿着一个竹篓倒退着,口中念念有词。罗府那边在驱魂送鬼,而乐苑这边却在招魂收魄。凄凄惨惨,愁云惨淡。

看着眼前的情景,狄公不禁唏嘘不已。苑主绮云迎出门外,她四十余岁,头发梳的油光可鉴,身上熏得香气逼人,此时哭得倒是心疼肉痛,少了璇玑这个摇钱树自然是如同割了她的肉一般,“好好的人,花枝一般的年纪,昨日还好好的,怎生就突然得了这样的病,老天爷叫她去还不如把我这把老骨头收了去!”

“听说这璇玑生病也是半月有余,就算是病体沉重,但也不至于在如此青春韶华之际就轻易离世啊!”

“其实本已经是好了,可是昨天晚上突然发病。所以人说相思催人老,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只怪这孩子太过死心眼,谁不知来这平康坊的都是逢场作戏,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绮云悲哀叹息。

“璇玑姐死的不明不白!她死的不明不白啊!”只听得身边有人气冲冲的插言,狄公微微侧首,原来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那女子约十八、九岁,正是妙龄,鬓挽乌云,眉弯新月,生得水灵灵十分标致,正合着古人“艳若春桃”的说法,身上已经着上了素衣,一对眼睛也已哭红,但现在却由于气愤,闪熠出逼人的冷气。

“小蹄子,你胡说什么?璇玑她福薄命弱,是病死!如果你再在这里乱嚼舌根仔细你的皮!”绮云急忙喝骂。

“璇玑姐得的不过是风寒而已,怎么就能让人突然横死,那尸身还唇甲发绀,这分明是中了毒!定然是有人为她落了毒!不是那罗千波就是那……”

“玉衡,没有查实就妄加断言,会有口舌之祸!”有人在身后出言呵斥,那人却是沈良,只见他走上前来给狄公施了一礼,开言道:“大人,这丫头一日间先后失去了师傅与好友,心绪失常,言语激烈了些,万望大人恕罪。”

“沈掌客如何会在此?”狄公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回大人,这璇玑也是与小人有过数面之缘,如今生死相隔,来上柱清香送她往生。”沈良回答,“只是小人见璇玑姑娘死的确实有可疑。大人断案如神,见多识广,能否见见璇玑遗体,若她是病死,是她命该如此,就了了众人的怀疑;若她是横死,就求大人主持公道,为她了此红尘冤债。”

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狄公点点头。

一口薄木棺里装殓的就是璇玑在这世间行走过一回的最后证明,几名番役手执斧凿启动棺钉,轻轻将棺盖抬起放倒在棺木一侧。

狄公从未想到与璇玑的见面是这种方式,人说璇玑是个美人,但是如今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听玉衡说,璇玑死前还有呕吐、腹痛,腹泻,抽搐、血便的症状,依大人看,这可能是疫病吗?”沈良问道。

“是中毒!”狄公叹了口气,仔细的看了看棺中的尸身,“是雷公藤的毒!此毒并不似砒霜中毒一般尸身的表面会呈现青黑色,只有唇甲发绀。”

“真是中毒!好在玉衡还留着璇玑呕吐出来的东西呢!这丫头有时还真是细心!左右看这世上也只有玉衡是真切关心璇玑,不像那绮云那妇人,怕惹事上身就考虑息事宁人。也不似那位罗大人……”沈良愤愤地抱怨,到后来顿觉失言,遂闭口不说。

“吱吱。”此刻有东西拉了拉狄公的衣角,狄公吓了一跳,向下一看,竟然是淘气。此刻这只小小猴子可怜巴巴望着狄公,眼睛里似乎有泪打转。

“你这小猢狲,怎可惊扰大人查案!”沈良急忙喝骂,狄公摆摆手示意无事。

“这小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回大人,它就是璇玑从小养大的,人说畜兽无情,小人看也是未必,听人说这小家伙从璇玑昨日发病至今都是不吃不喝。”

狄公闻言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淘气抱了起来。

“小家伙,你放心,若是你的主人却有冤屈,狄某绝不会让她含冤莫白,独上黄泉之路。”

“大人,这璇玑的右手握拳,好像里面握着什么!”仵作疑惑的说。

“璇玑死的时候这手就是紧握的,那绮云想扒开看看,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成功。”

“要不要小人将它撬开?”

狄公点了点头。

费了好大气力,仵作撬开了璇玑的右手,一看之下,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璇玑的右手里,一颗硕大的珍珠发出熠熠的光芒。

(六)

狄公看着手中的那份身份牒文以手轻轻点额,一团疑云在心中翻涌。

璇玑两年前从北方而来,身份文牒上写明是幽州人士,因家贫自愿卖身于这如意乐苑,函件上还有并附有长安户曹(户籍官)签押的朱印和经办牙人的手戳,狄公指着这两个名字对属下衙役示意,衙役们立刻心领神会的转身而去。

“为璇玑招魂的法师是苑主请来的吗?”

“是小妇人请的,说来就好似冥冥中的注定,那时还是璇玑好好在生的时候,一次与姐妹闲聊之时,竟然对玉衡说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后要她去到哪里找哪个法师为她做法事,说那些是她家乡来的法师,希望自己死后可以魂归故里。当时大家就是当玩笑话听过,也未曾在意,可是谁想到不过月余时日就一语成谶,可叹这造化果然弄人!至于一些璇玑的具体之事,大人还需询问玉衡才好,平日里这两人感情最是莫逆。”

“如此,沈掌客,麻烦你将玉衡唤来。”

沈良欠了欠身,转身而去。

“苑主,这璇玑可曾进过哪些饮食?”

“在乐苑里,她吃的大家也吃过,可如今人人都是活蹦乱跳的,自然苑内的饮食是没有问题的。小妇人想应该是她昨日上午外出时吃的东西。”

“苑主可知璇玑昨日到底去了哪里?”

“昨日清晨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教玉衡与璇玑的师父不行了,她二人便去了西市。到了下午,玉衡哭的泪眼朦胧先回来了,而璇玑又过了个把个时辰才回来。转眼到了晚上,璇玑也折腾起来,不过一会儿人就不行了。”

“玉衡与璇玑的师父是?”

“唉,是她们学胡旋舞的师父。说是师父,也是一个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胡姬,那胡姬的舞小妇人见过,真是身形如风,逐星掣电,技艺好的不得了。可是也是天妒红颜,听说前几日到一家茶商家中表演胡旋舞,却不慎从木球上摔下伤了腿,而那一夜茶商家中却又丢失了东西,把所有的人扣住不让走,耽误了上药医治。等到茶商肯放人,官府又来查察此案,又是讯问又是搜查,结果一来二去就拖延了治疗,那胡姬的腿伤竟然越积越重,伤口化脓发炎不肯愈合。听玉衡说,她死时一条腿竟然肿的都变了形。”

“茶商?”

“听说是那位叫赵普的大官人,以前也是到过我们乐苑的。”

赵普,狄公心忖,一滴水掉到了油瓶里,真是巧极。

“璇玑一死,玉衡更是伤心的不得了,两人一直情同姐妹,也同是我这苑中舞国楚翘,两人齐跳的双胡旋、兰陵王都是本苑的压箱节目,事到如今,那舞起之时的双双丽影怕是也再难看到了。”

“双胡旋?”

“双胡旋名如其意,两人齐跳的胡旋舞,同样的服饰打扮,同样的动作,关键在于动作的整齐与变化。一般此舞都是西域女子跳的好,可是能如这两人一般配合得当、默契自然的,不是小妇人自夸,就是这长安城中也是少见。璇玑死了,恐怕小妇人一时半刻再也调教不出像她一般的舞姬了。”

“同样的服饰打扮,那么身形什么的也是相似吗?”

“是啊,当年小妇人挑选她们时,就是看她们身形相似,又都是聪明伶俐、生的可人,所以才调教她们学得这双胡旋。”

“璇玑生病这段时间,罗大人来过吗?”

“唉!”绮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恩爱时百般是好,转眼就翻面无情,从璇玑去他家在风雪中站了半日归来到生病至死,就再也没见过这位罗大人的影子或是只言片字。这璇玑就是前车之鉴,看这玉衡小妮子还敢胡思乱想?”

“玉衡又如何了?”

绮云左右瞧瞧,见沈良不在附近,便悄声说:“大人不知,那小妮子最近与那沈大官人打的火热,那沈大官人时时往这里跑,与当初的罗大人无异。可是有了璇玑为鉴,希望玉衡也引以为戒,莫要真心、也莫要妄想,一切最后可能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原来是这样。”狄公点点头,怪不得那沈良出言虽然好似呵斥玉衡的无礼,但实际上是在为玉衡开脱相护,怕她吃了亏去。

(七)

玉衡很快就到了狄公面前,深深施礼。

“大人,小女子刚刚言语无状冲撞了大人,求大人责罚。”

“你痛失恩师挚友、哀结于胸,出言莽撞了些,本官能够理解。如今寻你前来,是想问问你有关璇玑的事情。”

玉衡听得狄公一番言语,眼珠又有些发红,但还是恭恭敬敬的颔首。

“大人请问,玉衡一定知无不言。”

“你可了解璇玑的身世或是她的过往?若是知道,不妨说来听听。”

听到这个问题,玉衡那美丽的面容上顿时蒙上了一层迷惑黯然的神彩。

“璇玑姐说自己是幽州人士,可是小女见她说话的口音、饮食的习惯却并不像那爽朗北方女子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江南女儿家的细致婉约。璇玑姐入乐苑后,描写刺凤,歌舞吹弹,样样是好,尤其是那一手茶艺,更是精绝。又因为生的模样儿水灵灵,娇滴滴,十分可人,惹得城中多少阔绰公子、世家王孙,百计千方投其所好,一掷千金,可是就算是如此也难买动其一片芳心,只有这一次对那罗千波罗大人却是真真掉进柔情陷阱不能自拔,为了那罗大人日日的在盘算如何能自赎其身,可笑听说那罗大人连自家的银钱都做不得主哩!璇玑姐平日里端庄稳重,姊妹间也不苟言笑,也不谈过往,只因大家都是天涯伤心失意之人,也没有人特意去探究询问。小女与她可谓亲热,可是却也真不知璇玑姐的来历过往。”

“你说无人能打动璇玑的芳心,可是我记得两年前有一位程大人曾说要为璇玑赎身。”

“大人可说的是那位兵部的大人?那时小女子与璇玑姐刚卖身这乐苑不久,第一次去为一群官宦乡绅侍宴,席中的程大人看上了璇玑姐。唉,那位程大人也是知天命之年,而璇玑姐才十八芳华。可是璇玑姐刚刚到这京师,哪敢得罪于他,只有曲意奉承、小心相陪,确实到了要赎身的地步。后来战事一发,此事便搁了下来,而相隔不久,那程大人就得病身死,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如此。”狄公颔首,“这璇玑也是苦命之人!那么玉衡,你对于市井所传闻的璇玑会离魂一事又如何看

“这个嘛……”玉衡那美丽的大眼睛狡黠的转了转,“虽然离魂一说在玉衡看来是无稽之谈,但是能有人去吓吓那狂啸乱吠的母老虎总是好的。”

“哦!”狄公笑了,“看来罗夫人的威名真是远播啊!”

听到此话的人都偷偷笑了起来,而狄公敛了敛神情继续发问。

“听说昨日你与璇玑去探望你们的胡姬师傅,此行可曾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样的事?先是去看我那苦命的师父。”玉衡又悲伤起来,“富人丢了珠子,就生生扣住我们这些可怜人发难,也不考虑师父她受了伤,这一耽搁下来,便延误了医治。可怜我师父,几日下来伤口就开始发炎肿胀,终是夺了她的性命。师父走时,拉着璇玑姐的手眼泪像珠子一般不住往下落,情状凄婉极了。我本想去找上那赵普理论,可是璇玑姐不让。后来璇玑姐要我先回去,说自要己平稳平稳情绪后再回乐苑,可她后回到乐苑后,到了晚上就开始发病,到了半夜,便随师父一起走了。

玉衡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狄公叹了口气。

璇玑房内,衙役们正在倾箱倒柜,-一细搜。

“大人,也不见得什么特殊之物。搜了半日,除了一些风月场中虚套陈辞的往来书信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班头回禀道。

“可有罗大人写来的书信?”

“没有,这才是奇怪之处,这里竟然没有一封罗大人写来的书信。”

“大人有所不知,罗大人送给璇玑姐所有的东西和那日由丫头送回的东西,璇玑姐都烧掉了。”

“烧掉了!”狄公大惊,“璇玑都烧掉了什么?你可见到……其中有一个匣子?”

“匣子?没有,璇玑姐烧掉的不过是一些信件、香囊、绣品。”

狄公松了一口气,看来罗千波所打听到的确实是真的,便又问:“罗夫人那日派人将璇玑之物退回来的时候,你可曾亲眼得见?”

“是啊,如今想来还是令人气愤,那丫头与她主子都是生的一样的尖眉利眼、刁钻泼辣相,手中提了一个小包裹,一进门就气势汹汹的将东西摔了过来,口中说的话也是恁地难听。璇玑姐本就伤心,一气之下就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了。”

“大人,我们找到的还有这个!真是的,女儿家的屋中怎么会有如此怕人的东西!”一个衙役将他搜到的东西呈给了狄公。

那是一个狰狞怕人的面具,制作的十分精巧。

“这是兰陵王的面具。”玉衡上前接过那面具,把它挡在面前,“《兰陵王入阵曲》原是着假面指挥击刺的男子独舞。曲调悲壮浑厚,气势不凡。前隋时被正式列入宫庭舞曲,但是到了我朝,却渐渐有所衍变,这乐苑中也只有我与璇玑姐能着男装跳好此舞。(《兰陵王》彻底变成“软舞”是在唐玄宗时)”

“原来如此。”狄公似乎有些着迷的看着那彩绘的面具,从玉衡的手中将它接下来,反反复复的审视几遍,“看姑娘擅长的曲目竟然都是节奏明快,矫捷雄健的健舞,想来身手也定然是敏捷灵巧。”

“唉,大人,谈不上有什么身手,小女子不过从小就是个野丫头罢了,只不过比起寻常女子手脚伶俐了许多。”

“野丫头?”狄公微笑,“不会是像男孩子一般翻墙越脊、上树下河吧?”

“大人见笑,这翻墙越脊、上树下河……确实难不倒玉衡。”

“呵呵。”狄公手捋长髯笑了起来。

此时一个衙役翻过桌上的针线笸箩后将之放在一旁,狄公想起那个香囊,就上前拿起那笸箩细看。针包、各色的线球,打好的穗头、花结、剪刀,似乎与也并没有什么奇特。可是狄公突然盯上了其中的一个线球,笸箩中那个最大最圆的绿色线球。

好奇怪的线球!有的部分绿色鲜艳,而有的部分却显露出褪色的迹象,色泽是如此的不均匀。

“这团线……”玉衡在旁欲言又止。

“这团线如何?”

“我从未看到璇玑姐她用到这团线,就是姐妹们来借,她也是从来不允动用这一团。有一次碧桃偷偷扯了一截来缝裙子,璇玑姐还发了火,我就开玩笑说这团线八成是她从前的情郎相送,所以总是看着它心爱的不得了,谁也动不得哩!”

“这团线色泽不一,是因为它被放置了很久后被拆开打散再重新缠起。线缠成线球其中定要有一个轴,我们把它也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线团很快就被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用蜡封好的小小竹筒。狄公小心翼翼的揭开封蜡与油纸,借着光他看到里面装着半筒白色的液体。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璇玑姐要这么藏它?”

狄公没有回答,心中暗道这恐怕不是什么好物,于是要衙役将竹筒妥善收好。

“这叫璇玑的女子看来是很讲究饮茶啊!”一个衙役感叹道,看到狄公向他的方向望来,急忙将自己找到的东西指给狄公看。

上好的白瓷茶具,银制的茶碾,优质的团饼茶,整整齐齐的收藏在璇玑的柜子里。

“是啊,璇玑姐对于喝茶很讲究,对于茶叶的选择更是精心,平时总是喜欢抽出时间到西市走上一走,但是一般也不买回什么,多数时候就只带回一些团饼茶。”

“团饼茶?玉衡可知道璇玑是从西市的哪一家买回这些茶叶的?”

“当然知道!”玉衡的脸上又出现了几分恨恨的色彩,“西市最大的茶商赵普的店铺,他的生意从外番到我朝,只要有茶叶的地方都有他的名号,他是害死我们师傅的人!也是因为他,璇玑姐才认识的那程胄和罗千波!”

“哦?姑娘的意思是说,程大人与璇玑相识的宴会上,那位茶商也在座!”

“那宴会本就是那赵普的寿宴!”

这赵普并不普通!狄公眼中光芒闪了几闪,随即转过身来吩咐玉衡。

“玉衡,本官如今还有一件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做到。听人说那淘气已是饿了一日,你要告诉全苑之人绝对不能给它东西吃,要一直饿着它!如果它要索要食物,你们要狠下心肠绝不能给,也绝不可以让它偷了嘴,如有必要可以狠狠的打它!如果它出去,定要紧紧的跟着它,看它究竟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淘气?”

“你无需多问,照办就是。”

(八)

又是一个清晨,狄公刚刚起身,狄府的门环就被扣的震天响。

“狄大人啊,不得了了,我家、我家夫人她被杀了!”罗府的老管家抢步跑进屋内。

狄公闻言大惊,急忙随老管家赶往罗府。

此刻罗府外已经围了许多围观百姓,进得府内,他发现了呆坐在正厅里搂着哀哀哭泣幼子形容憔悴的罗千波,而在他身边相陪的有两人,一个是沈良而另一个是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外族人。狄公向前安慰了几句,向对他施礼的沈良与那外族人微微致意,便急匆匆的向案发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一看就是被强行撞开的,各窗紧闭,屋内并无凌乱。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罗夫人,头歪在左肩上,四肢有些许抽搐,面露惊恐,好似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尸身已变得僵冷,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了。

“昨夜老爷与夫人拌了几句嘴,所以就宿在这书房内。清早我给老爷端来了洗脸水,可是无论怎样敲门,老爷在内都不应声。小人便从门缝向里张望,就见竟然是我家夫人坐在书桌那里,面容诡异。小人吓了一跳,急忙找人撞开了门,却发现、发现夫人已经死在书房中。这门窗都是从房间内紧锁的,到底是谁能杀了我家夫人,莫非、莫非……”老管家的眼睛迅速瞪大了,脸上挂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夫人生前曾经好生为难那叫璇玑的舞姬,莫非是是那死去的女人把夫人带走了?”

此时仵作走到狄公身边。

“大人,小人粗略的看了一下,身上不见外力伤害造成的伤口,从死者的表情看似乎生前受到了什么惊吓,可罗夫人本身并没有心疾此类病症。因为未敢动及现场,详细的情况要等尸身运回大理寺再做验看。”

狄公点头,他走近罗夫人的尸身,细细端量起来。脖子、脚边的确都没有伤口,那么手呢?死者的手垂在身侧,她右手边地上的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香囊,上面绣着“千年长命花”一句。

沈良一直跟在狄公身后,此刻见狄公注意那香囊伸手就要帮他拾起。

“小心!”狄公突然出言阻止,“提它的绳穗!”

沈良的面色显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将香囊拾起放在桌上。

狄公挑了一只毛笔,略微使劲的戳了戳那香囊,随即大家抽了一口冷气,一根针从香囊中探了出来。

狄公执起罗夫人的手,细细的查验,果然在一根手指上找到一个小小的已经发黑的血点。

“罗夫人恐怕就是因为此针丢了性命。”

“什么?”沈良大惊,指着那香囊不相信的说,“罗夫人是因这香囊中的毒针刺手而死?可是什么样的毒能够毒到如此地步,只是扎了一下就要人性命!”

“沈大人,这世间是有这样的毒的,能否让在下看看那毒针?”有人从沈良身后发话,正是刚刚在罗千波身侧那位身着番族服饰眉目清朗方正的中年人。

“这位是……”

“狄大人,这位是南诏国的使者阁罗些大人,本是同小人一起来找罗大人的。”

“啊!失礼了,使者大人,刚刚事出焦急,未来得及见过与大人,望大人莫怪下官怠慢。”狄公施了一礼,将那香包小心的递于阁罗些。

“无妨,不知者不为怪。”阁罗些将那针放到眼前细细端详,甚至凑到鼻下闻了闻,随后表情十分惊异,“是见血封喉!这毒是见血封喉啊!”

“见血封喉?”

“南国之地生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树,这树的树汁呈乳白色,有剧毒。当地人常把它涂在箭头上,用以射杀野兽或敌人,瞬间而亡,无药可救,所以被称为见血封喉。而在我们国内,常常把它用来--暗杀!”

“乳白色的树汁!”狄公取出昨日从璇玑处得来的小竹筒,“阁罗些大人,请您看看这是什么?”

“这就是见血封喉,狄大人,你可知道这一小小竹筒的树汁能杀死多少人吗?此毒毒发之时,人并无异状,仵作也验不出其它,可是毒却能深入血脉骨髓。可是在下不明白的是,这南国奇毒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阁罗些蹙起眉头猜测,“若此物不是从您手中拿出,在下还真的疑心是不是其它五诏和吐蕃的人到了呢!”

“多谢使者大人指教。也请使者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对于客驿的守卫和对于使团的守卫都是可以放心的。”

“在下明白。”阁罗些点点头,“我国的使团后日就要到长安,那时就要觐见唐皇,虽然此时提到此事非常失礼,在下此次前来是希望能够找罗大人拿回国书。”

最坏的情况终于来了!狄公心上焦虑但神色上却丝毫不露,他上前一步微笑说道:“请您见谅,使者大人。您亲眼所见,罗大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情绪不稳,琐事缠身,一时间恐怕也无法顾及大人。好在那国书放在鸿胪寺内也不会丢失,使团后日到达长安,在那一天把国书再把呈送与您,您看可好?”

“唉,如此,也只能这样了。”阁罗些理解的叹了一口气,回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时间紧迫,狄公又回头来细细的审视那香囊,抬手摘掉香囊绳穗上沾附的几根绒毛,又转眼望向封闭的严丝合缝的书房,半晌后叹了口气。

“罗贤弟,愚兄知道你现在哀恸,但是还请回答愚兄几个问题,昨夜本应在书房的你去了何方?”

“小弟昨夜在隔壁客栈。”

“隔壁客栈?”

“昨夜与她争吵,心中一直气闷,也无睡意,想起日间兄长说的怀疑那贼人从隔壁越墙而来,就去了客栈想问出些情况来,后来还特意要了那间最靠近我家的客房住下了,直到听到家中闹起才醒了过来。没想到不过与我一墙之隔,家中竟然就出了这等事。”

“愚兄有一句话想问贤弟,贤弟一定要如实回答。”狄公压低了声音,“弟妹可否有私看你信件、翻查你随身物事的习惯?”

“唉!我也是有所察觉的。”罗千波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

“怪不得!”狄公点了点头,手掌一翻,一把钥匙出现的他的手中。

“这是--我书房的钥匙!”

“不错,翻配而成的,而且就出现在夫人的身上。”

“原来我的禁地早已经形同虚设了吗?这女人果然防不胜防,可怕至极。”罗千波苦笑起来,低声说道,“还有那璇玑亦然。狄兄可知,她想杀的是我啊!从璇玑处见到那见血封喉的一刻,我就有一个可怕的预感,如果有一天负了她,那至毒定然会用到我的身上。”

“贤弟从前就见过这见血封喉?”

“是,从前我与璇玑在一起闲聊,谈起天下奇毒时,璇玑给我看的,当时小弟还奇怪,一个乐苑舞姬,身上怎会有如此歹毒之物,而璇玑说这是一位客人送给她在万不得已之时防身之用的,小弟当时听了也是半信半疑。昨夜若不是婷芳来到我的房中拾起那香囊,恐怕今日狄兄要来验看的就是小弟的尸体。只是璇玑已死,那香囊是如何送到我书房当中的?难道……”

“贤弟可以放心,绝对不是鬼魂,愚兄可以保证。”

(九)

出罗府之时,由老管家相送,罗千波正在后房哄幼子入睡。

“夫人一死,我见大家并无太多哀痛之情。老人家,算狄某多问一句,夫人在府中的人缘可是不太好?”

老管家左右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对狄公言语。

“夫人已死,照理说老奴不应该在背后说往生人的不是,可是如今大人问起,老奴就说了吧。大人恐怕也知,我家夫人性子是……泼辣了些,对下人也不和颜悦色,尤其对是那些丫头使女,有时大人和谁多说句话都要被责打斥骂,若是有些颜色的,不是被逐出府或是寻个缘由打个半死。夫人相信的就是自己带来的那个陪嫁丫头丽凤,只是这丽凤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仗势欺人、贪小刁钻,这府中的丫环仆妇有几个没被她在夫人面前说过小话的?若说底下的人对她二人无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我家大人也是可怜,好端端的七尺男儿被管的死死的。半年前,鸿胪寺卿刘大人有意把自己庶出的女儿嫁与我家大人,可是被夫人一顿搅闹也是作罢。狄大人,您说夫人此举于断了我家大人的前程有什么区别?

“后来又是这个璇玑姑娘,她上门的时候老奴见过,真是温柔贤惠、美丽可人,虽是出身不好,但是对我家老爷也真是痴心哩!那日里哭的如泪人一般,抓住夫人的裙摆苦苦哀求,愿意给老爷为奴为婢,只是……唉!造化弄人啊!她与我家老爷相识不过月余,可是相赠的东西也是不少,竟然让夫人搜出了一大堆,装了一只半大的包裹,老奴亲眼看着那丽凤抱着出了门呢!您想想看,三品大员的千金都奈何不了我家夫人,何况一个乐苑舞姬!这姑娘也是自寻伤心而已。

“而出了璇玑姑娘这事后,夫人的性子也是越发的暴躁、喜怒无常,比如说她平日里最疼小少爷,可是那日在厨房中做豆馅酥饼的时候,小少爷偷拿了一块要吃,她竟然为了一块酥饼打了小少爷两个耳光。”

“豆馅酥饼而已,为什么要打孩子?”

“还不是因为老爷要去赴刘大人的家宴,刘大人的小姐还对我家的老爷有意,夫人心中不快嘛!”

走到府门前,老管家看着原来悬挂在大门上的法器叹了口气。这些本是为了驱走璇玑离魂之用,如今也要摘下来,换上素纸白幡了。

老人双手合十,朝空祷告道:“璇玑姑娘,老朽知道你委屈,心中念念不忘,但是你带走了夫人,什么恩怨也了了,求你早登极乐,莫要再纠缠我家老爷了!”

“老人家,这府中璇玑的离魂闹得如此凶,你可曾见到过?”

“哎哟,狄大人啊!若真的见到岂不是要吓杀我这把老骨头了!老奴就只是见过那离魂送来书房的香囊。老奴还记得只要送来香囊的日子,那书房中都是鬼气森森、寒气入骨的,人说鬼魂都是阴气寒重之物,只怕是那璇玑的鬼魂在老爷的书房中盘恒了许久吧!”

“果有此事?我来告诉老人家你一个可以驱散魂魄的方法吧!”狄公神秘的笑了一下,“将这些祭品供物都送到书房中,然后上锁,我给你几道灵符将门窗封好,任何人都不要去惊扰书房的宁静,那夫人和璇玑的怨气很快就会消退了。”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大人您可莫要欺骗老奴。”

“唉,老人家,我一年审案无数,手下也算断人性命无数,若是没有这些驱神散鬼之法,你觉得我那大理寺能安宁么?”

“也是如此,既然这样,就全仰仗大人了。”

(十)

等待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一切尚在调查阶段,未曾明朗的时刻。

狄公坐在自家的厅堂内忧郁地窗外重云叠叠的天空,思绪一片乱纷纷,两日之间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过。国书是谁拿的?璇玑最后去见的人是谁?……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待下属的调查结果。

厅外年幼的狄兴正与狄公的小儿子阿贵玩耍。

过了一会儿,突然只听得狄兴大哭起来。

狄公急忙走出厅外,阻止了正要呵斥自己儿子的狄管家,将狄兴抱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啊?小狄兴?”

“阿贵哥哥把狄兴的弹珠藏了起来,狄兴、狄兴找不到!哇……”

狄公责怪的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随即又对狄兴温言相哄。

“狄兴莫哭,老爷帮你找到如何?”

狄公没有直接去问在一旁忐忑不安的阿贵弹珠究竟藏在何处,而是四处打量着两个孩子玩耍的地点。这两日遇见的都是找东西的案子,似乎也不差这一件了。

地上的弹弓、洁白的雪地上脚印四处,上面布满了两个孩子在此玩耍的痕迹。

“我那弹珠,是捡来河滩上白白的卵石,爹爹为我磨圆的,就那么两颗而已,阿贵哥哥拿在手里,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然后就让我找,可是狄兴怎么也找不到!”

“我的印象里,你二人似乎没有离开这堂前的空地是吧?”

“是,爹爹!我……”

狄公阻止了阿贵的话,牵着狄兴的手来到了他们玩耍的空地上。

“狄兴啊,阿贵的身上没有藏着你的弹珠,那么你好好想想,阿贵曾经接触过哪些东西、到过哪些地方呢?”

“嗯,阿贵哥哥拿过弹弓,但是没有把弹珠打出去,他和我就在这里玩,最后就是站在那棵牡丹的旁边告诉狄兴他把珠子藏起来了。”

“所以啊,小狄兴,你忽视了阿贵他其实还接触了另一件东西,那就是--我们脚下的土地!”

“土地?”

“你去阿贵站过的那个地方--就是他的脚印的地方挖挖看。”

看着狄兴拿着找到的弹珠欢笑的样子狄公也微笑起来。阿贵把弹珠偷偷丢到地上,然后用脚把它们按到雪中,再用脚盖上浮雪,只顾着查找阿贵身上的狄兴自然是找不到珠子的所在。

真是雪中藏珠啊!雪中藏珠?难道说赵普家中的窃案盗贼也是用的此法?可是那赵普的堂中是以青石板铺地,此法是用不得的啊!那么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纳一颗珠子呢?

难道……狄公猛然间瞪大了双眸,思索了片刻,手捋长髯,面上一副满意的样子。他微笑着把两个孩子拉到自己身边,“既然阿贵把狄兴惹哭了,就罚你给狄兴讲个小故事可好?”

阿贵急忙开口:“今日孩儿听到一个小故事,就说给狄兴听听。说一个精明的女子派下人给自己在城外书塾闭门苦读的丈夫送饭,饭菜是炖肉和烤饼,但是又怕狡猾的下人偷吃,于是就让下人带话给丈夫,说:“去时繁星满天,一轮圆月悬照。”,等到下人回来的时候,女主人问丈夫的回话是什么,下人说:“他说‘来时月儿半轮,星星只有几颗。’于是女子就知道下人真的半路偷了嘴。”

“嗯,这女子以月喻饼,以星喻肉,倒也是心思机敏。”狄公点点头,“那下人也是奸猾可恶,不过是区区果腹的食物,尚且都要毫厘必占,如是财物金帛,只怕不知还要……

狄公突然停住了话语,心中又是一动。

思索了半晌,狄公摸了摸面前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也许这案子的不经意间的解决就要着落在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身上了。”

大理寺中,众衙役依次向狄公汇报自己调查的成果。

“大人,小人验过那璇玑所中之雷公藤之毒,是随着饮食一同服下,在她的呕吐物中有糕点一类糊状的东西,还有--茶汤。”

茶汤,也就是说璇玑应该曾经与人吃茶!

“大人,属下找到了知道璇玑行踪的人!”

“哦?这真是太好了!”

“多亏最近这璇玑出名过盛,街头巷尾的人都传她会离魂。所以就有小孩子、准确的说是几个好奇心重的小乞儿偷偷的跟着她,一直跟着她到了茶商赵普的家,而且还知道她至少在赵普家中盘恒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什么茶也吃到肚子里去了!若这璇玑去赵普处是为了胡姬理论,这时间也是太长了点,属下可不认为一个巨贾有时间与一个舞姬争论纠缠,莫非这两人之间也有什么龌龊?”另一个衙役插言道,听到他说的话,众人皆是点头。

“至于罗大人的行踪,就和他自己说的一般无二。属下也特地查了大人要求注意的首次离魂出现的那天的情况,整个客栈都没有女眷入住。而唯一让店老板有印象的是一个清秀少年,因为老板的女儿对他偷偷多看了几眼,所以做父亲的就注意了一下。”

“而属下今日调查了璇玑卖身乐苑时的户曹和经办的牙人,那个牙人家中碧瓦高墙,使奴唤婢,显然是有问题。众所周知,每成交一笔买卖,牙人就会收取大约占成交额十分之一,每一贯收钱一百文,他一年能做成多少生意才能使生活如此优渥?同璇玑一同被那牙人带来女子一共有五六个,分别卖给了不同的场所,而这些年来被这牙人带来贩卖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若是真是私拐良家人口,这老狗头,真是该杀不可留!而这些女子来长安的身份函件都是同一个户曹为她们签押,若是这牙人有龌龊,那这户曹也是跑不了的,至少是拿了贿钱。而且您猜,那牙人跟谁交往甚密?”

“不会……又是那赵普吧?”

“大人猜的没错,就是他!”

“可这赵普的资料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个白手起家,甘冒风险,吃得苦头成就今日家业的商人,有自己的马队向各地贩卖茶叶,同时也经营药材的生意,交游广阔,口碑是极好的。”一名衙役说出了赵普的资料。

“虽然表面上看并无可疑,但俗话说的好,有再一再二,无再三再四,若是一两件事情扯上干系,我们尚可说这是巧合,可若是事事牵扯,这个人绝对是是非之人。如今也是时候见一下这位赵普大老板了,这位赵老板恐怕绝非是个茶商那么简单!”

(十)

醴泉坊,赵普的宅邸。

茶商赵普,五十开外年纪,躯骨魁伟,精神矍铄,颔下一络整齐的黑须,神情顾盼之间有一种从容优雅的气度。若是寻常,这定然是一个风采翩翩的人,但是此刻他左面之上红肿了一大片,连带左眼通红还不停流泪,他不停的用一块手帕擦拭着眼中流下的泪水,抬手之间狄公看到他的右手也有红肿。赵普向狄公施了一礼,神态泰然,言词温恭,不亢不卑,脸上的伤倒也没有遮掩他的风仪。

“狄大人恕罪,赵某如此仪容见您真是惭愧。昨日院中亭子饮茶赏雪之时,院外飞来一块石子,正好打破面前茶壶,其中热水溅了草民一身,结果就成了如此模样。”赵普一边将狄公往宅内引一边解释说。

“这也真是可恶,赵老板可抓住那丢石之人?”狄公扫了一眼那亭中茶桌和院墙,开口问道。

“没有,想来定然是那些无知顽童弹弓飞石所致。”

赵普随即将狄公让入正厅叙坐,整个厅堂青石铺地,朱木为栋,碧瓦飞甍,而内里布置的也是富丽堂皇,放置了各国的珍奇异物,天竺的神像、吐蕃的银器、波斯的地毯……整个厅堂内充满了浓郁的异国气息。

此时小童敬上香茶,狄公呷了一口,觉得只觉香气馥郁,十分可口。

“嗯,好香的茶,不知是茶炉烹煮还是茶瓶泡制的。”

“是茶瓶炮制的,赵某不喜在茶中加上其它配料饮用(唐朝人喜欢在茶中加姜、桂、椒或是其它东西同煮),觉得那样就破坏了茶本身独有的香气,所以喜欢用茶瓶泡制饮用。”

“不错,这样茶原有的香气确实是保留了。”狄公闻了闻手中之茶的香气,满意的点了点头。

“草民不知狄大人有何事光临寒舍,莫非是因为那珍珠的案子?其实那样的一颗珠子对在下也不算什么,只是觉得这世间哪里有物件凭空消失、任奸猾小人在眼前作祟的道理?所以就闹大了些,不想连大理寺也惊动了,草民真是惭愧。”

狄公微微一笑,将手伸出,“赵老板且来看看,这可否是你的珍珠?”

赵普颇为惊异,“这正是小人的珍珠!南海珍珠,珠如明月,它的名字就叫明月珠!狄大人是从哪里找到的?”

狄公笑而不答,“请问赵老板可认识一个名叫璇玑的女子?”

“似有耳熟,但是却是想不起来。”

“赵老板贵人多忘事,有人前日还看见她登了赵老板的门。”

“啊!”赵普一顿,随即一副恍然的模样,“原来是那乐苑花娘,端的一个疯婆娘,无故上门向我理论什么师父之死的事情,草民随即叫人将她赶出府了。”

“可据说她在府内坐了半个时辰有余呢!”

“来的都是客,赵某虽是生意人,但是也读书识礼,而那璇玑也不是上门就搅闹,所以最开始赵某也是以礼待客,奉茶叙话,只是到了半截那女人闹将起来。”

“不知赵老板是在哪里与她奉茶叙话,可是那院中赏雪的亭子?”

“不错,正是!”赵普一愣。

“呵呵,那里不似奉茶谈心之所,倒是个烹茶赏雪的好地方,看来你二人开始可是一团和气呢!”狄公看着手中的茶盏悠悠说道,“烹茶之道需要一番耐心与功夫,要先将饼茶放在火上烤炙,然后用银制的茶碾将茶饼碾碎成粉末,再用筛子筛成细末,放到开水中去煮。当水一沸时,加入一些盐到水中调味。当锅边水泡如涌泉连珠时,也就是二沸时,赵老板用瓢舀出了两瓢开水,其中一瓢加入了自己的茶瓶中泡制自己喝的茶,而后在茶壶中放入了茶末和配料,而三沸后,你将那瓢水倒回茶壶压滚,细火将茶煮好后,你二人开始对坐饮茶。赵老板,本官说的可对?”

赵普正被狄公这一顿看似与题无关的烹茶之道闹的云中雾里,正在心中暗暗揣摩狄公的意思,没料到狄公突然发问,急忙应答,“正是,大人说的对。”

“这些个过程很有趣,如果想要往其中投毒的话,在哪一个环节下手好呢?”狄公以手点额,“如果是茶饼有问题,赵老板为自己泡的和为璇玑烹的茶汤都是用的同样的茶末,不太可能;如果说是盐和水有问题,两种茶都是用同样的淡盐水,也不太可能。思来想去有问题的只可能是配料了!让本官想想,那配料有椒、贝母、姜,这是经营药材的你为一直身患风寒的璇玑精心配置的吧,可是为什么要加雷公藤呢?那可是有剧毒的东西啊!莫非你选择这些配料的真正原因是用它们的气味掩盖雷公藤的气味?”

“狄大人在说什么恕赵某不明白。”赵普拉下脸来,“赵某多谢狄大人为草民找回珍珠,但是欲加之罪,赵某是断断不能认的!赵某事务繁忙,若狄大人无事赐教,草民想先行告退。”

“以主逐客,可非待客之道,况且我这个客就是来寻你这个主人的不是的。”狄公凛住神情,冷冷开言,“赵普,你可知道,有人在本官那里将你告下了,说你杀人害命!”

“何人诬告草民?”

“哼哼,你不知道吗?就是璇玑啊!”

“璇玑?怎么可能,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两边衙役迅速靠拢了赵普。

“赵老板对于一个刚刚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人到也是关心!”狄公语带讥讽,“当日你二人一言不合,璇玑就将手中的茶就向你泼去。当茶水来时,你用右手去挡,遮住了右面而左面却被茶水泼中,而并非如赵老板所说是被飞来的石子击中茶壶所致。

“你的院墙靠街巷的一面是左,石子从左侧袭来打碎茶壶,茶水大部分应向右侧喷溅。而茶桌的高度即使坐下也不过及腰而已,照理说这个高度茶水很难溅到脸上。就算你是正对着院墙而坐,那么茶水可能会溅的你满脸和衣服上都是,而不是只有一面脸庞遭殃。如今看你的手与面上,红肿发炎,恐怕也不仅仅是烫伤,那雷公藤毒性极强,它的汁液沾到皮肤上会使皮肤发炎红肿,赵老板若是不对症医治恐怕也是很难快速痊愈。

“赵老板可知这珠子是从哪里找到的吗?是璇玑手中!怕是璇玑死时心有所感,所以就将你的珍珠紧紧握在手中,想要提示珠子的主人就是杀她的凶手!”

“这明月珠怎会到了璇玑的手中?莫非是那胡姬给的她?那贱人当日是如何盗得我这明月珠?”赵普大惊。

“昔年太宗皇帝曾问左右侍臣说:“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这样的事吗?”侍臣答:“有之。”太宗皇帝于是感慨说:人皆笑商胡“爱珠而不爱身”的行为,但是孰不知,官吏受贿亡身与帝王奢侈亡国,也是性质相同的愚蠢行为。太宗陛下君臣的问对表明,胡人喜欢以身藏珠的传说并不仅仅只是民间流传的传说而已,而是却有其事。

“想那火起的一瞬间,众人忙乱,珠子脱手在地面上滚动,那么当时在场的人谁能注意到珠子的去向?当然是最接近地面的人。

“胡姬从木球上摔下时,同碎瓷片一同到了胡姬身下的还有那颗珠子,碎瓷片割开了胡姬的大腿,而胡姬竟然就此将珠子藏到了伤口之中。当时她鲜血横流,伤处在腿上,男人自然是不能靠前为她包扎,而赵老板夫妇自恃身份,也不可能为她包扎,那么为她包扎伤腿的也只有丫头使女,当时厅中正在为失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涣散,而女子见了鲜血也多是手软的恐怕包扎也是草草了事,就算是发现胡姬的腿上伤处有凸起也能被理解为受伤肿胀,所以很容易的就被胡姬蒙混过关。

“但是问题随后就出现了,你留住了他们,官府又来调查,做了贼的人总是心虚的,胡姬一直不敢取出珠子,害怕被别人发现搜查出来。从前有关胡人贱身贵珠故事中,胡人大多能在身体中完好的收藏珠子,可是那也只是传说,是不能轻易的尝试的。就像河蚌吞进了沙粒,要经受多大的苦痛才能化沙成珠;就如同风吹异物入眼,眼睛会泪水流淌一般,我们的身体真的能对于进入身体的外物不排斥吗?

“于是胡姬的腿伤日益加剧,发炎脓肿,这血肉藏珠的行为最终要了她的性命。这是不是也验证了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后胡姬将这珠子交给了临终之时来看她的璇玑。至于她为什么会将珠子给璇玑,还有你为什么要杀璇玑,那就要从赵老板你的另一个身份和你们几人的关系入手了。”

狄公拍了拍手,衙役从外面推搡进来几个人:有那牙人、户曹、还有几个形形色色的女子。见到他们,赵普脸色大变,此刻狄公走到他身边,低低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只见赵普面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神色,怔怔的望着狄公,半晌才吐一言。

“今日栽在狄大人手中,赵某心服口服。只是大人是如何知晓这一切,就如亲眼得见一般?刚刚大人说是那璇玑将我告下,莫非这璇玑真的如市井传言一般会离魂,冥冥中在大人面前述冤?”

“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网恢恢,何须离魂!”

(十一)

“大人,如意乐苑的玉衡姑娘派人送来口信,说淘气跑了。”

“这回事情可真是齐全了。”狄公微笑,“这案子也该结了”

罗府的书房内各色人等齐聚一堂,就算是各自对于彼此的心思有着不同,但看着狄公那愈来愈奥妙的脸,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书房整个屋子寒气森森,甚至能感受到冷风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鬼魂!一定是鬼魂来了!”老管家惊恐的叫起来,“你们看那祭品没有了!”

“不要慌!”狄公镇定自若,轻轻一指,“有冷风是因为那里被打开了。”

大家看见墙上的小轩窗已经被打开了,冷风正呼呼的灌入房中。

“可是、可是祭品怎么没有了?”

“那是因为这屋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呵呵,这可是一个小精灵,而且已经被狠心的饿了两三天呢!淘气!淘气你在哪里?”

只听到书桌下一阵乱响,一颗褐色的小脑袋从书桌旁探出头来,那正是淘气。

狄公向它招招手,这小家伙马上跑了过来眼睛巴巴的望着狄公。

“诸位,让我为大家介绍,这就是罗府之中送来香囊并吃掉祭品的所谓幽魂。”

满堂皆惊。

狄公将一张纸铺在了桌面之上。

“为此案,我制作了一张小小的时间表,大家来看。”

两年前:璇玑入长安如意乐苑。

一年半前:璇玑在赵普宴上遇程胄,程胄欲为之赎身,随后战事发,程胄被毒死。

半年前:鸿胪寺卿刘大人有意把自己庶出的女儿嫁与罗千波,被夫人搅闹作罢。

罗府书房失窃,丢失唐三彩花瓶一个,前朝香炉一只。

两个月前:罗千波于赵普宴上与璇玑相识。

蒙舍诏的使团动身进京。

一个月前:使团到达边境,使者与副使进京。

半月前:使者到达长安,罗千波将国书带回家中。

璇玑到罗府,被夫人打骂而出,大病。

相隔一日:罗千波鸿胪寺值夜。

罗府第一次出现离魂,惊吓了夫人。

再隔一日,罗千波在家中见到璇玑离魂。

附:以后每隔两日,府中会有香囊出现,祭品消失,罗府闹鬼之说大为流传。

七日前:赵普家发生珍珠盗案。

四日前:罗千波与夫人争吵,去刘府赴宴。

夫人派使女将璇玑赠给罗千波之物通通送回。

三日前:罗千波从刘府归来发现国书丢失。

胡姬早上因腿伤而死。

璇玑当夜中雷公藤毒身死。

两日前:罗千波到大理寺报国书失窃一事。

在璇玑尸身手中发现珍珠。

当夜夫人中见血封喉毒身死。

“大家也许会问,眼前的案子与两年前有什么关系。其实一切都是从两年前那个来于江南楚地的女子被牙人卖于如意乐苑开始。”

“狄大人,璇玑姐不是幽州人士,您怎么能断定她是来自楚地?”

“璇玑不也觉得玉衡身上有江南女子的韵味吗?魂兮归来,入修门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齐缕,郑锦络些……”

“这、这是何意?恕小女子学识浅薄,求大人名言。”

“楚辞中的《招魂》,意思就是说巫师倒退着,拿着盛放灵魂的竹篓,引导灵魂返归家乡的情景,如今楚地的某些地方还保留着古时的风俗习惯,璇玑找人招魂是希望可以引导自己的灵魂回到自己的故乡。而我已经派人问过当日那法师,他确实是楚地之人。身份文牒可以作假,但是人死前所表达的往往都是最真实的愿望啊!”

“可是璇玑姐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家来历,这其中有什么不可以对他人明言的吗?”

“这其中自然是有奥妙在,一会儿与大家详细说明之时就会明白。一年半前,程胄在赵老板的宴会上遇到了璇玑,从此一段孽缘纠缠不放。当时朝廷与吐蕃开战连连失利,有人怀疑是兵部情报的泄露。而就在这敏感的关头,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的兵部侍郎程胄死了。

“看尸格我们会发现程胄的死状与罗夫人的很是相似,其实他二人都是中见血封喉之毒而死。这种毒可瞬间杀人,而且毒如其名,见血方休。罗夫人的手指被毒针扎到,而程胄的嘴唇被割破。程胄用的茶具是他多年使用的白瓷荷花杯,但是茶杯的外沿却有了一个小小的碴口,毒应该就是涂在茶杯的外沿,所以在茶水和茶壶中验不到毒。这种作案手法要求犯人是可以接近程胄身边,而且是可以与他一起品茗消遣的人。璇玑的茶艺十分精湛,而她那时又是与程胄相交甚密的人,所以……”

“大人,您该不会说璇玑姐就是杀死程大人的凶手吧?”

“不错,就是璇玑。”

“可是璇玑姐为什么要杀死朝廷命官?”

“这个答案就是璇玑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身份来历的原因。无颜见家中父老是她心中的一个原因,而更主要的因为她是一个细作!她从程大人那里得到了我军的情报,在程大人有所察觉又或是想摆脱程大人对她的纠缠的时候,下了杀手。”

“璇玑姐是细作!您、您说什么?”

“从古至今,这秦楼楚馆就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而许多男人在风花雪月、温柔醇酒中就口无遮拦、被人轻易的套出话来,将私事公事不分轻重的乱讲。烟花女子成为收集刺探情报的细作也不奇怪,毕竟此事古而有之。

“两个月前,又一桩看似偶然的相遇发生了--璇玑遇到了罗大人。而这次是为了什么呢?大家也知道,明年的正月四夷的首领要齐来面圣,而与四夷使团直接接触的就是鸿胪寺,这实在是一个刺探各国情报的大好时机。而要选择接近鸿胪寺中的某一个人为目标,这位喜欢流连于风月之地的罗大人确实是最好的目标。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于一年前的程胄。程胄年过半百,而罗大人不过刚过而立之年,风流倜傥、才华过人,自然是那老迈的程胄比不得的,某些东西一下子失控了,这次掉进柔情陷阱的人是璇玑。这一次她是确确实实的想逃脱自己踏足的漩涡,想抽身而退,想要嫁得一个好的归宿。可就是这种想法让她有了杀身之祸,她的主子抢先下了毒手。”

“璇玑的主子是谁?莫非是那苑主绮云?”沈良神情复杂的望了一眼身边的玉衡,开口问道。

“做这种刺探国家秘密的人,必定要交游广阔,有着可以出没各个国家的合法身份,手上有着强大的财力物力,那样才可以张开庞大的情报网和控制手下的细作,绮云她没有这个能耐。”狄公摇摇头,听到此话,沈良似乎暗中松了一口气。

“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时间表中的一个人,看似事事与他无干但实则事事与他都脱不得干系,他以合法的商人的面具为掩护,游走于各国,所交易的不仅仅是茶,贩卖的还有各国的情报。在两年前,利用璇玑刺探兵部的情报,导致前线兵败,而当程胄有所察觉的时候,就将见血封喉交给了璇玑让他杀了程胄。你说是也不是,赵老板?”

狄公将手旁的淘气一把抱起,一把塞入被两个衙役悄悄夹在中间的赵普怀里。

只见淘气并没有躲闪,乖乖的呆在赵普的怀里,还很是亲热的拉了拉他的袖子,瞪着深棕色的眼睛望着他。

“以璇玑舞姬的身份出入乐苑是有限制的,她不能总是去找你,那样会惹人怀疑。而淘气的作用并不仅仅是送香囊,还有的就是为你们传递情报。淘气在你的手中也领过不少好吃的吧,所以它会对你如此亲热。而你就是璇玑、胡姬、或是其他细作的主子!”

“你、你为什么要杀死璇玑姐?为什么?”玉衡哭出了声。

“一入此门,至死方休,小丫头难道不明白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么?”赵普冷冷的说。

“璇玑想要脱离,恐怕从胡姬那里得来的珠子就是为了赎身之用。她是真的想要嫁给罗大人,否则也不会明明知道罗夫人威名在外还会亲自上门,而她也从没有想到罗大人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未动真心,她的首次登门就以心碎而告终。所以她只能用一只只香囊、一句句情诗想来挽回两人曾经的柔情。

“至于离魂症,医书上有记载,说此症是神情不宁,感觉虚幻之症。患此症者每睡卧则觉得自己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往往惊悸多魇,通夕不寐,所以症名为离魂。可是诸位,这离魂之症虽有其名,但是人的魂魄是否能真的离体,呵呵,下官从不相信。

“对于罗府出现离魂一事,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璇玑心怀怨念的结果。嗯,这事情的最初,那幽魂确实是心怀怨念,来到这罗府之中为的就是出一口心中恶气。玉衡,你说是也不是?”

“嗯?”玉衡双眸瞪大,乌珠滚了几滚,“大人此言何意?”

“我们就先来说说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次幽魂出现。从下官接触此案至今,听到的所有传言都是大家认为幽魂纠缠的人是罗大人。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被辜负之人定然是奔着那负心人去的。可是只有玉衡你一人在言语间与他人不同,明明确确的说出那离魂到罗府为的就是去吓罗夫人这样一番话。

“若你从未到过罗府,也未曾见过罗夫人,为何会说出你所见到的使女丽凤和罗夫人生的都是一样的尖眉利眼、刁钻泼辣相?”

“我……”

“再看到那覆面的兰陵王面具我便明白,那所谓的鬼面就是假扮幽魂之人将它覆在了脸上,乐苑中只有两人有此面具,就是会跳此舞的璇玑与你。第一次幽魂出现的时候,是璇玑病体最重的时刻,她不可能会来,这一点罗大人已经私下调查过了,那么疑点就落到了你的身上。胡旋舞是健舞,跳胡旋舞的女子多是行动轻巧敏捷,平衡感极好之人,而你也自己亲口承认过翻墙越脊都是难不住你的。你平日与璇玑感情极好,见到璇玑如此境遇定然是心中愤怒,于是假扮男子入住隔壁客栈,入夜后就戴上面具潜入罗府。你与璇玑身形相似,学舞相同,所以就被夫人误认。

“玉衡,你说本官说的可是?若是不服,这客栈的老板就在外面,作为一个警觉的父亲他特意多瞧了你几眼,如今把他叫来辨认你定然不难。”

“平生未作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不错,小女子承认那幽魂就是小女子所扮。从罗府归来,璇玑姐就缠绵病榻,日日忧思难断,小女子很是为璇玑姐抱不平,就想教训一下那强凶霸道的婆娘。”此刻玉衡倒也痛快大方的承认,“那一夜小女子从沈掌客那里得知罗大人值夜,就告诉苑主自己到沈掌客家中侍宴,实际上来了这兴道坊,乔装住进了客栈。就如大人所说一般,小女子戴了兰陵王的面具跃过墙去,原意就是吓吓那婆娘,得手后就急忙从原路溜走回到了客栈中。只是这罗府,小女子前前后后也只不过去了这一次而已。可是不知后来为何,市井传言璇玑姐的魂魄竟然夜夜出没于罗府,说的是天花乱坠,想来这定是市井之人以讹传讹、添枝加叶,胡乱杜撰出来的!”

“呵呵。好,如今我们确定了这第一个幽魂就是玉衡,那么让我们再来看这第二次出现的幽魂。就好像为了证实璇玑会离魂一般,罗大人也在家中看见了离魂。罗府的暖阁在后园,居高临下,确实是可以将园中景物看的一清二楚。但那前提须是晴天白日或是朗月照空,你看见璇玑离魂的那夜正是腊八,那一夜飞雪满天,一片朦胧迷蒙,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你说璇玑在梅树之间飞舞翩跹,而暖阁与那梅树至少相距十几米,你如何能够肯定那女子就是璇玑?”

“这……也许是小弟看错,府内丫头使女也多,小弟眼误也不稀奇。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弟也是受夫人之言影响。”

“也许吧!”狄公扫了他一眼,“那时我询问夫人有关幽魂的问题,夫人对幽魂的叙述十分形象可怕,而贤弟你的叙述更像是在做一篇文章,我当时想这种不同可能源于你与夫人对于璇玑的不同立场,可是如今想来,你会如此形容璇玑,那是因为你从未见过这所谓的离魂情景,一切都是出于你的想象!

“再说这后几次离魂,发生的地点是罗大人的书房,大家只是通过书房里凭空出现的香囊和消失的瓜果祭品判断有魂魄出现。如今大家看到了淘气也知道,这第三个幽魂就是它。书房是罗大人的禁地,也就是说书房中发生什么,只要罗大人不言明,恐怕不会有别人知道,香囊出现在你的书房里,若非罗大人刻意去宣扬,只怕这世间没有人会知道。到了这里,我得到了一个结论,罗大人刻意的在府中塑造了一个幽魂的形象。

“可是罗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沈良疑惑不解,“而狄大人又是如何判断出淘气是送香囊的小信差呢?”

“罗大人当然是有自己的目的,暂且把此事放到一旁,我们先说淘气的问题。首先是消失的瓜果祭品让我确定这定然是有一个活着的生灵在作怪;其次,我在夫人被害的现场从香囊上取下来几根动物的绒毛,而淘气的身上因为生癣正在落毛;而再次,老管家说每一次幽魂来的时候,这书房里都是冷飕飕的,其实那并不是因为离魂阴气重,而是因为淘气每次都要从那轩窗进入,但是它又不晓得要随手关窗,所以大量的冷气就从屋外灌了进来;最后,沈良曾经告诉我淘气会送信,而我也在想,罗家的人和乐苑的人都说璇玑与罗大人有书信往来,但是要如何瞒过罗夫人呢?那么这个可以不被夫人注意怀疑的信使是谁呢?为了证实这一点,我特意要乐苑的人饿上淘气几日,畜兽就是如此,当饿急了就会去寻找从前可以找到食物的地方或是给他食物的人。

“狄大人,您说有没有可能是那璇玑要淘气盗走了国书?”沈良追问道。

“不!”狄公摇摇头,“不可否认,璇玑接近罗大人确实有企图。但是用罗大人的话说,这国书入罗府是极度秘密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并无外人知道,而淘气再机灵也只是只小小的猴子,能否有如神助的找到暗格,再找出那个装有国书的匣子,并且将它带出书房,这显然匪夷所思。”

“就算璇玑不是盗走国书的窃贼,但是这一次香囊中的毒针难道不是她放入的?因爱成恨,这种事情并不鲜见,也许璇玑要杀的人就是罗大人!”沈良猜测道,“雷公藤的毒并不是即发的,一般是在几个时辰之后,当璇玑发现自己中毒后怨恨在胸,所以决定杀掉罗大人让他和自己一起共赴黄泉!”

“沈掌客,你觉得将刺绣用的丝线缠成一个男子拳头大的线团需要用多长的时间?一个身中剧毒,已经开始不住抽搐、呕吐、腹泻的人可能有时间有精力仔仔细细做完这件事吗?

“那线团是被打散后再从容缠好的,罗夫人的死亡现场,虽然有香囊在场,但却与前几次有着完全不同的一点。老管家,你能想起来是什么吗?”

“是--屋内并不寒冷,那天的轩窗并没有开!”老管家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

“不错,轩窗没有开!换句话说,就是那一天淘气根本没有来过罗府,因为淘气从那天开始已经被玉衡按照我的吩咐关了起来!”

“可是,那香囊又是如何凭空出现的?”

“玉衡你用错了一个词,那香囊不是凭空出现,而是早就在罗大人手中了。记得当天罗大人对我说这香囊出现的频率为两天,那么算起来这第四只香囊应该是在璇玑死前一日就送到了!

“罗大人宣扬离魂入府、私藏香囊、甚至对我说谎,目的都是为了一件事--杀妻!”

(十二)

“狄兄如此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为了璇玑这样一个烟花女子来杀掉自己的结发妻子不成?”

“你杀夫人当然不是为了璇玑,因为璇玑根本未曾在你心上!”狄公的眼神渐渐变的凌厉,“你会杀妻其实就是那个很常见的理由--再娶!而且此次你要再娶的还是一位可以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的女子--鸿胪寺卿刘大人的千金!

“那见血封喉就放在璇玑的针线笸箩里,有针有毒,你想要得到凶器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从你刻意宣扬离魂入府和早早的就在璇玑那里得到了毒针来看,此事你蓄谋已久而且从一开始就想将这个罪名扣到另外一个深爱你的女子身上!

“罗夫人有一个习惯,她喜欢偷偷搜查丈夫的东西,平日里又强凶霸道,搞得家宅不宁,用格格不入和怨偶两词形容你们也不为过。罗夫人偷配书房钥匙、私查物什的行为你早就有所察觉,却一直隐忍不发。那日你将毒针放入了淘气最后一次送来的香囊里,然后衣冠楚楚的离开了家,因为你知道夫人每次发现你如此外出时都会潜入书房,将门窗关闭,大肆搜查。而这几日夫人心情一直是极为不好,因为她发现了一个要比璇玑大多的威胁又从新回到了她的身边,那就是刘大人的千金,而你日前又去了刘府赴宴,夫人定然会故技重施。果然,你成功了!”

“狄大人,请您等等!”沈良开言,“您是说罗夫人也可以进这书房?那么国书的丢失是否与她有关?”

“这回沈掌客倒是说对了,那国书就是夫人取走的。”

“什么?”罗千波大惊失色,“婷芳偷入这书房我是有察觉,但我修这暗格秘密之极,她是如何知晓的?”

“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秘密!记得你曾经对我提及半年前书房曾经遭过宵小,丢失了花瓶与香炉,当日你还曾问我对此有什么解释,今日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投石问路!是夫人设下的投石问路之计!”

“什么?”

“一个人发现家中被盗第一反应是什么?自然是先检验最重要的东西有没有丢失。可是这样无形中就暴露了藏东西的地点,相信贤弟就是中了此招。但是此种手法也有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偷窃之人必须在一个随时可以观察到你行动的地方,或者他本身……

“就是我身边之人。”罗千波面色发白,“狄兄的意思是说,那贱人为了知道我藏东西的地点,所以做下窃案。这、这真是……”。

“你做这个暗格藏东西,夫人应该是早就有所怀疑,所以就使用了这样的小手段。但是夫人却并不想揭破这个问题,因为她想随时随地可以监控你。第一次我来到罗府调查国书失窃,夫人被请来时,见到暗格她甚至连吃惊的表情都未曾露出。”

“那么这国书如今在何处?”

“当夫人在这一次的例行检查时,发现暗格中多了一个匣子。那匣子的样式就如你所形容,雕花琢木、熏香严锁、女气颇浓。依照罗贤弟的风流性格,罗夫人的多疑秉性,你们说她会做出什么判断?

“此时府中闹鬼之说正胜,法师道士又说了一大堆驱魂离魄的要诀,所以夫人就在家中开始收罗物事,因而还和罗贤弟吵了一架。我一直在思考,国书是通过何种途径离开府邸的,没有可疑的人,没有可疑的盗窃现场。这个家中唯一一次送出东西,便是夫人要丽凤把璇玑送给罗大人的东西退还给璇玑。后来罗大人派人到乐苑中打探了解到送回之物中并没有那匣子,自然就不再怀疑。但是你忘记了还有一个中间环节,那就是丽凤!丽凤何在?”

名叫丽凤的使女急忙走了进来。

“你叫丽凤是吧,你就是送还东西给璇玑的人?”

“正是奴婢。”

“你--把从包袱里拿走的匣子藏到哪里去了?”

“大、大人怎么可以如此诬蔑奴婢!”

“哼哼!”狄公冷笑,“我曾经先后听过两个人对你的形容,有趣的是这两个人对那包袱的形容是不同的,老管家说丽凤是抱着个半大包袱出门的,而璇玑则说丽凤是提着小包袱将它甩进苑内的。当时听到之时并未在意,可是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听到孩子们讲的偷嘴下人的故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包袱中的东西变少了,才让丽凤的动作变得前后不同。为了求得准确,所以我特意又派人去问了老管家和乐苑中人,果然包裹的大小有了变化。就如大家对你的形容一般,贪小刁钻!你考虑就算从包袱中拿了什么东西,两方面可能都无法知晓,就钻了这个空子。像你这般恶仆,通常都要挨上些板子才肯吐实!左右,先把她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再回来问话!”

两边衙役面露凶相,面目狰狞、气势汹汹的作势就要上前,那丽凤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又看到那比扁担还粗的板子,吓的急忙叫嚷。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就如大人所说,小女子当时看那匣子十分精美,又有一把金锁锁住,就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之物,可是撬开之后却发现,其中只有一个册子,上面写满了字,我又不识字,所以……那金锁我收了起来,那木匣我卖给了旧货店。”

“册子!你把那册子--放到哪里去了?”

“那册子因为封皮是缎子的,所以我打算用它来插针,它和那金锁现在还放在房间里的被褥下面。”

……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贵重的针插了。”狄公看着搜查到的国书叹了口气,吩咐左右,“去寻回那匣子,把它们修整好,送还给南诏的使者吧!南诏的使团似乎今日就要进城哩。”

“真是、这真是……”罗千波掩面苦笑,“转了一圈,东西还是好好的在府内,而我竟然浑然不察。还把自己搞到如斯境地真是可悲可叹。事已至此,又有什么与狄兄好说的呢?自做孽,果然不可活!”

“你我相交一场,亦不想见到你如此收场。”狄公仰头长叹,“奈何你却是处心积虑谋算自己的妻子和真心爱你之人,国法人情都容不得你。”

曲终人散,狄公一派怅然失意,紧紧身上的官袍慢慢踱出了罗府,正看到街角处玉衡甩开了沈良的手,只留他一人呆呆站立。

“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最是入心的蜜糖,也最是入腹的毒药,深埋入骨,叫人难以自拔。那丫头从璇玑一事上与你有了心结,因为你也曾怀疑她对你的接近是不是有所图谋,而玉衡也不知道璇玑是否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玉衡是一个性格爽朗、直来直去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多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得千金易,得一倾心知己难,沈掌客如对玉衡一片真心,那就要记得千万莫要负她。依她的脚程,我想现在还未出坊门吧!”

“多谢狄大人。”沈良面色微红,对狄公施了一礼,朝玉衡去的方向匆匆追去。

“沈良啊沈良,希望你不要让玉衡的一腔真情最终也化作幻梦一场。”狄公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息。

“爹爹,爹爹,你在想什么?”

耳边听得丫头声声呼唤,狄公一下子从悠久的回忆中拔身出来。

“爹爹,鸿胪寺丞沈大人家的车马就停在那边,看来他是要向您见礼哩。”

不远处,沈良正从马上下来,身后的车子里,玉衡撩开车帘,面上又浮现出如少女时代时一般淘气的笑容。

附言:

这篇文章很“杂”,似乎什么都涉及一点。

1、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茶可也算得上干系民生的重要物事!古时的西北各族地处边陲,主要以畜牧为生,茶有助消化,解油腻的特殊功能,而使肉食乳饮的畜牧之人皆饮茶成风。西北各族纷纷在沿边卖马以购买茶叶,所以才会有茶马古道的出现。当然吐蕃对于南诏的觊觎,茶之可能是一个很小的部分。至于唐代的饮茶方式,后期有陆羽写出《茶经》,前期的饮茶方式是受南诏影响的,加入姜、椒、桔梗……有时竟然有肉末!这简直就是熬汤啊!所以那时一般称饮茶为吃茶。

2、剖腹藏珠。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有,史上记载的多为胡人做出这样的事情,细想多么可怕啊,一定好痛!

3、细作。《孙子兵法》上就有“用间篇”,刺探情报这种事自古就有,当然也不一定要是职业的,像烟花女子或是商人都是极好的收集情报者。

4、至于见血封喉的毒是否能让人死后一年后骨头变黑,这笔者确实不知道,所以是杜撰的。

5、南诏的团饼茶就是今日普洱茶的始祖。

还有一些细小的方面,大家若有兴趣可以到网上收集具体的资料,唐代很多东西都是很有趣的,开卷、这里似乎应该说开机定然会有益,有所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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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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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离魂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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