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卜筮
“江贤,”曾母带着孱弱的声音说,“坐到未申方位,把香炉点上。”
我紧咬着下唇,凝视着身边曾瑶的脸庞,一会儿之后才往聚集在房间中央的四人那头走去。
“为什么……现在要举行这种事?”
“这是为死者做的捣蛇头占卜。驱散死者留下的怨念和亡魂,并加之安抚,使得死者的灵魂能得到安息。”
幸存者中最为年长的一人开了口。他以正坐姿势坐在那尊鼎的东侧。
“江贤,去把西方的洞补起来。用土堆,上面再插上一根木桩。”
在曾母的指示下,我在西侧的空位上铺了一张大面积的和纸。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在纸上铺了一层土之后立起了一根小小的木桩。木桩上头用黑布缠起来,用老旧的钉子固定。
这、这不是夏海立在车道边用以给新进的本部成员指引路向的木桩吗……我的胸口忽然被一片汹涌的暗潮占据。
在薰香的味道中我抬起头,看了看那三名,强忍著作呕的恶心感。这三人全都带着一双期待的眼神,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鼎内逐渐高涨的水面。
这些人实在是太疯狂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看着写有咒文的三张纸片沉入了鼎内的水中。
“江先生,请您节哀。”
占卜工作结束之后,我和曾瑶还有那三名幸存者一起出了门。这时候为首的幸存者给了我一句安慰。这句话就各方面而言根本就只是个空洞的形式,没有任何意义。随后三人垂着肩膀很快地先行回到自己的居所中。
“曾瑶,你不觉得阿姨很像邪教的教主吗?”
曾瑶听了瞪大了眼睛。其实,这句话从我嘴里冒出来,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惊讶。最近这一阵子,我开始不太能够压抑自己的情感。
“……嗯,可是……我妈一直都是这样的呀,她怪虽怪,但人其实很好的。”
答话时的曾瑶看来笑得很勉强。没想到她是跟这样一个人曾经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六年。
“夏海的事我也很遗憾,可是也许他并不适合管辖这片小区域。因为他有时候会顾虑太多,有时候又行事太过莽撞,也常常会把情绪跟想法藏得过深,造成自己的压力……”
她的话说到一半,也许是察觉到我双手握拳,气得身体不断发抖,因而赶忙对我点了头之后,就匆匆回本部去了。
夏海早该离开这里的。他应该像他曾经所说的那样逃走,然后永远不要回来。然而实际上,他没能逃走。
到底是什么东西束缚他,让他非留下来不可呢?也许正如同驻扎地外那个满是寄生体和行尸的世界一样,令他心中所衍生出的生物原生情感--恐惧。
这些宛如邪教一样的团伙,其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个疑惑在最重要的地方却仍保持其神秘的姿态。为什么丁禹琪、夏海,以及艾欣茹非死不可?还有,那四个尸体被人乱搞之后弃尸的女孩也是……
是……曾母杀的吗?可惜没有证据,因此我无法动手,否则惹火了曾瑶,到时候估计会连累到光头他们。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无法压抑住这样的揣测。那天晚上,我跟艾欣茹一同看到了那些人的卜筮工作--那一群身穿白衣的人群走出小区的景象。隔天,附近的荒废学校就出现了遭人凶残杀害之后弃尸的尸体。我不想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起。然而,当时曾母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却教我不得不这么联想。
那么艾欣茹呢?艾欣茹也是曾母杀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我的怀疑根本上就出了错,而这个没有人知道是谁的凶手,正盘算着下一个猎物……对了,丁禹琪被杀的时候,我听说那时候曾母和艾欣茹正待在曾母的居所客厅。这点有曾瑶作证。这样的话,丁禹琪就不可能是曾母杀的了。
不,可是艾欣茹死的时候……当时曾母木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她说她跟凶手扭打之后受了伤,而凶手早就逃之夭天了。昏暗的室内让我没看清楚她的脸庞,但这些话真的能信吗?
“江贤。”
一声呼唤让我回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太过严肃,让站在我身后的方朝看到我时颈子和肩膀狠狠抽了一下。
“你怎么了?……那几个说要替小茹哀悼的人……都回去了吗?”
“嗯,没事。”
我点点头。
在艾欣茹被杀的时候,方朝疯似的又哭又叫,所以他现在这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倒令我非常担心。
“江贤,你来吃我做的菜试试!”
方朝边说边拉了拉我的手臂。
“方朝,古婧怎么了?”方朝拖着我走在楼道上的时候,我问他,“我不是跟你说过,现在光头替我赶去本部找森楠,要你不要暂时不要离开她的吗?”
听了我说的话,方朝忽然停下脚步。
“古婧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大概我没办法安慰她吧。这种事只有光头做的来。”
“也是,刚才我应该让黑人帮忙去的……”
“先不说这个,你先来厨房!”
厨房的流理台上排了几个小碗跟盘子,其中传出了些许焦黑的气味,水槽里放了被烧成黑色的锅子,垃圾桶里面则塞了一条看起来已经像是木炭的鱼之类的东西。
“你不要看那些失败作!”
方朝将筷子塞进了我的手中。
光是看到并排在流理台上的那些菜色,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拍了我一下,让我畏畏缩缩地伸出筷子。吃到一半,我忽然觉得胸口哽塞,几乎没办法吞咽了。
“……这是……是小茹唯一动手做过的菜……是她的味道……”
“真的?”方朝听了脸上展露了微笑,“太好了,我很努力吧?”
“……嗯。”
这的的确确是艾欣茹的味道……
是那个平常总会坐在我身上骂我不该赖床的艾欣茹做的味道。
“你看,我也是可以做菜的……以后就让我来帮忙给古婧打下手吧……诶?”
方朝的眼眶忽然涌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泪珠。
“好奇怪,我的眼睛怎么忽然……”
他赶紧用手背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但他的眼泪就好比河流溃堤了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他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而哭泣的模样,因而把头伏在自己的手臂上。
我轻搓着筷子。大家心里这样的一道伤口是怎么安抚也不会消失的。因为逝去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虽然眼泪也不过只是水而已,但它可以帮助我们宜泄心里的情绪。
一会儿之后,方朝抬起头,带着那一张哭肿的脸庞勉强挤出了笑容。
“真、真丢脸啊江贤,我明明是个男人还哭成这样……”
我摇摇头,心里毫无意义地想着,方朝就好像是在代替我哭泣一样。
方朝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眼角,一边看着流理台上摆放着的菜肴。
“你可以帮我把这些东西拿去给古婧吗?”
“什么?”
“她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我看她心里的伤心程度大概远比我多出几百倍吧。”
虽然艾欣茹死的时候古婧看起来还满振作的。
“光头说……古婧她呀,那个……早上,在你去找她们那之前,古婧其实去了一趟曾母的居所。她帮小茹端了一碗粥过去。”
在我去她们屋子之前?是说……在艾欣茹被杀之前吗?
“她好像因此而非常自责。其实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我听了低着头,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因为我也这么想过,要是我昨晚不去担心怕打扰大家的休息时间、要是我不是等到早上大家都睡醒才去的话……
“江贤,你去看看她吧。”
方朝边说边将餐盘推到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