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石榴与容器
一片漆黑的视觉感受从角落像是翻书一样被翻开。我察觉到周围摇曳的火光。阵阵刺痛之中,我的意识正逐渐苏醒。
这里是?
天花板上的图腾映入眼帘。那是一幅在层叠的大小圆圈之中狂舞的成群魔物画像。也许因为烛光摇曳的关系,这些魔物仿佛都在活动着。
这是哪里?在我的印象之中……从没有看过这个地方。
我在作梦吗?从哪里开始是梦?方朝……方朝被……那也是梦吗?
我回忆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同时确认着自己的身体。我身上穿的衣服跟记忆中不一样,是一套刚洗好的衬衫还有牛仔裤。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跟胸口。
没有血迹……那、那之前发生的事……全都是一场梦吗?
“怎么可能?”
枕头旁传来了红发的声音。
“你看看自己的手指。”
我听话地举起自己的手。两手的指甲边缘全都留有黑色的凝结物。每只指头都有。
“那是曾母帮你清洗掉的。”
曾母帮我?
“……曾母……那曾瑶呢?”
“谁知道。”
我坐起了身子。
房间中央地板上开了一个方形的大洞,大约两平米的大小。洞的旁边放着原本应该是用来把洞盖起来的地板。这里应该还在原来的公寓楼,因为就算是曾瑶她也无法阻挡军方逮捕曾母,她们不可能逃离这个被军方层层围起的小区。地板上有这么一个洞,肯定是在一楼。
这个洞像是把原本放在地上的所有东西都吞进去了一样。我爬到洞口边,看见里面有一个坡度很陡的石造阶梯,洞内充斥着混合了浓浓铁锈味和霉味的湿冷空气。
我听见微微的人声呢喃。
那是从洞内下方,非常深邃的地底下传来的祈祷。是曾母的声音。她口中念的好像是那天我所听见的……占卜用的咒语。
我一脚踩进洞内。石造阶梯的触感非常冰冷。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光着脚。
往下走了十几阶的阶梯,我的身躯已经完全沉入了黑暗中,连自己的鼻头也看不见。
我抬头看着上方一道方形的光源,心想,我真该带个手电筒下来的。即使感到懊悔,然而现在回去拿手电筒,搞不好一转身就会不小心摔下去,我只能背倚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我什么事也做不到?
“你不可能做得到任何事,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呀。”
黑暗中浮现红发淡红色的衣服与皮肤。
“你滚!少装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但我知道的可比你多了。你想听吗?”
我噤口,将注意力放在楼梯上。而红发的声音却还是从我紧闭的双唇中吐出来。
“虽然都是些听了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因为这件事其实跟你想的差不多。省南确实是一只怪物的巢穴,而它是以吃人为生的。”
我忽然停下脚步。
“应该说曾母的家族是怪物,他们供奉着一只虚,所以我非常了解。他们这个家族大概二十年会换一次族长,在四个女儿之中选一个人让她继承家业,并在数年之后再产下四个孩子。这其实是他们家族的占卜仪式。可惜灾变了,现在看来,四个孩子里只剩下曾瑶一位。”
“……占卜?”
“对,他们家族的占卜形式一直都非常原始,容不得任何改变。占卜形式为东西南北四方各立一支枝干,然后封住鬼门跟后鬼门,藉此选出吉利的方位--这你知道吧?占卜中一定得备齐四个选项.。”
四个……选项。
“每一任族长非得产下四个孩子不可。而那些幼稚的法术,为的就是满足占卜中不可或缺的‘式’。”
“……那些尸体?”
“对,为了这个野蛮的‘式’,省南每二十年就会有四个女孩被杀。真是个非常费事的仪式呀。”
“……杀了这些女孩……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不觉完全停下脚步。而红发也在三段阶梯之前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回望着我。
“那时候苏璃说的话你没听进去呀?”
“--咦?”
“那是石榴。”
我记得。但这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求子的法术--石榴是当人在祈祷神明赐孕时使用的咒物。是一种以石榴献祭给授子神和鬼子母神的民间信仰。”
“……如果……吃了四个石榴,就会……就会产下四个孩子吗?这、这太荒谬了……这、这种事……”
“可不是吗,我也觉得荒谬呀。再说,石榴原本就是人肉的替代品呀。鬼子母神原本是吃人的怪物,后来受到释迦牟尼佛劝说,告诉它不要吃人改吃其他东西时,就是要它改吃石榴呀。好像是因为石榴有人肉的味道。但这个占卜却把人肉弄成石榴的样子,这还真是大费周章却没有实际意义的做法。以方程式来比喻,这么做就好像在两边多乘了一次同样的数字,没有约分,让整个式子看起来又臭又长。不过话说回来……”他没有转身,只是将头撇过来,一边说一边露出戏谑的笑容,“只要这个占卜有用,那也就够了。”
有用就够了……那么这个式子真的有产生作用吗?
我再次迈开脚步往石阶底下走。
“结果还真的有用呢!而且一直以来都很有用。他们家的女族长代代都产下了四个女儿。而且是在没有跟男人交合的情况下呀。”
我屏住了呼吸,只有一双脚机械式地持续往石阶下走。
“对了,在我看来,我觉得夏海呀,大概就是他们这一族的祭司吧。”
“……祭司?”
“对呀,祭司……或者说仆人、奴隶?唉,怎么说都好啦。总之,他们为了避讳世人的眼光,每一代都将一个孩子过继给曾母的家族,以这种方式辅佐……不对,夏海最初的工作应该是帮忙仪式的准备工作吧。”
“……准备工作,你是指……”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以‘保险起见’为借口,替到来的每位幸存者在本部检测过后再私自做一次身体检查,其实就是为了两点。一是为‘石榴’,二是为了寻找与他们供奉的那只虚所契合的身体容器。”
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大叫。但比起声音,一股恶心感却更快速地涌上了我的咽喉。
“曾母吃了那些女孩的内脏,喝了她们的鲜血,然后需要有人将那些肉渣剁碎,塞进尸体内模拟成石榴的形状,用车载到指定的地点抛弃。而这就是夏海在身体检查之后的工作。”
紧咬着下唇,我硬将逆流到咽喉的胃液吞回肚子里去。
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仓库、仓库地板上的黑渍、墙上并排着的巨型柴刀……
这家伙,这个红发男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
楼梯到了尽头。
我站在暗处,仔细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石室,一间跟我的小卧室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四个角落放置了烛台,昏暗的光线点亮了地板上,上头描绘着令人看了非常不舒服的画。
“……这是……”
那张画跟上面那间房天花板上的画很像。画面中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勾勒出了一道道同心圆。上面描绘着流云,还有排排站在同心圆上跳舞的多尊半兽神。
“占卜应该是结束了。”
红发说。
石室中央放着一个物体。我靠近看,那是一尊装满了水的鼎。
鼎的周围一共三处,地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堆着土,土上立了一根缠着黑布的木桩--这木桩的模样和夏海为本部新晋成员特意在车道边矗立,用以指引本部方向的一模一样。可现在看来,这应该只是为了彰显曾母家族身份而立的吧,用指引为借口,其实是为了让曾母这仅存不多的家族成员在驻扎地内恢复往日荣光。
此时,这三根木桩分别立在鼎的左右,跟靠近石室入口的方向。
“你看,这就是丁禹琪、艾欣茹,还有方朝被杀的原因了。他们是要被作为虚的容器,像我们这样。但可惜的是,他们三个都不行。身体检测结果与实际上是否契合还是略有偏差的。”
红发指着唯一没有立着木桩的那一侧说。
“什么意思?”
“这很明白呀,你看不懂吗?”
我直盯着那一尊鼎……立着木桩的位置分别写有丁禹琪、艾欣茹,还有方朝的名字。然而,现在这四个位置之中,只剩下森楠……
只剩下森楠还活着……
我抬头看着红发。
“森楠是最后的选择吗?她也要被当作容器?!”
红发男笑着转身。
“走吧,占卜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