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刽子手
他一言一语都咬字极准,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尖刀,戳在唐武的心窝子上。
“殿下说得太多了!”
自江王爷被处斩之后,唐武替代了他的位置,为王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却在一年之前因为母亲的一封信而弃千万军马不顾,听从皇帝建议,躲藏在京城听从皇帝的吩咐。这本不该是堂堂一个大将军该去做的事,可他却欣然答应。为什么?除了忠君事主之外,谁说没有江王爷的缘故?他日日听着旁人喊自己唐将军,日日梦见江王爷血溅眼前,谁说他不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江王爷?每个人都有他的魔障,而他唐武的魔障,则是那一场由他一手促成的灭门惨案。
他,皇甫云,苏福,他们参与了江王府的灭门案,他们同样都是那惨案里的受害者。那是他们共同的魔障。
他日日受良心的煎熬,夜夜惊魂,不得不一再流连在江王府的废墟之外,期冀恩师的原谅。他秉承恩师的训导,以皇帝的一言一行马首是瞻,只要是皇帝下的命令,无论对错,他都坚决执行到底。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恩师的补偿。恩师明知道皇帝不过是杀鸡儆猴,为巩固皇权,以铲除他这个人人敬畏的江王爷去威慑众人,恩师没有反抗,甚至无怨无悔。唐武便将自己活成又一个江王爷,哪怕是下一刻皇帝要他的命,他也甘之如饴。
而皇甫云,他愧疚,他后悔。他为寻找江瑜用尽一切方法。不仅仅那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更因为他对她的愧疚。可是同时他又害怕,他担心,恐惧。他唯恐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皇帝疑心之下的亡魂,他想要成为那万人之上的人上人。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太子为江王府翻案的契机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一步一步往那个向往巅峰攀爬,直到掉入无法回寰的漩涡,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掉入了自己的父亲从一早就设置好的陷阱。他的父亲由始至终都只将皇甫承当做是唯一的继承人。江王府一案,不但是为扫除对他皇位的威胁,为震慑那些有恃无恐的皇亲国戚,还为替他唯一的继承人铲除登上皇位的唯一障碍,便是他自己另外一个儿子,皇甫云。
到唐武出现在面前,将他从苏福的军队中救出,告知他皇帝想要见他,皇甫云才知道,自己在那一池温水中当了多久的温水青蛙。当他想跳的时候,他已命不久矣。
至于他们三人之中眼下看来最有可能达成所愿的苏福。走到今天这一步,亦不过是江王府惨案的间接受害者。他为与江王爷的些许过节,揣测帝心,做了那推波助澜的一人。之后却在太子替江王府翻案的动乱中不得不以退出朝野,明哲保身来保住自己的性命。可他猜不透皇帝对他的最终心意。他怕死,他怕如江王爷那般莫名其妙的死去。他连接皇甫云,却又信不过姓氏同样为皇甫的皇室中人。他最相信的人唯有自己。当年所谓的叛国通敌既然是假,他便将他做成真。借助游牧族的力量登上皇位,自立为皇,再无人危机自己的性命,唯有如此,他方能安心。
做了一件错事,从此再无法回头,不外如是。
“说得多好啊!有些话就是因为说得太晚,错失良机,从今晚后都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唐将军,多谢你还本王心愿。你我可立即去见父皇。不知为何,我竟是有些想念父皇。”
皇甫云眼角低垂,凝着那角落里的一片黑影,嘴角弯着。
顶上的圆月忽然被一朵乌云挡住,唐武脸上的颜色俱看不清楚。听到皇甫云如是说,他往前示意手下,朝前一抬手,铿锵嗓音便道:“殿下请。”
皇甫云从鼻端哼笑着,朝唐武看了一看,大步走到前头。
唐武仍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这块早已焦黑,寸草不生的地方,原来是一片杜鹃花,他还记得,是在这里见到他的恩师。恩师身旁还有个扎着总角辫儿的小姑娘,恩师最宠爱的小女子,江瑜,宁乐郡主……
他抿了抿分明的双唇,一低头,往外走了去。
一时间四周寂寂,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那残墙一旁的杂草上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声音,段衡白走出来,他的脸孔很白,凝着那些人远去方向的眼睛像是有一块寒冰堵住了所有暖流的出口。不信、惊骇、痛苦、挣扎……他呼吸得很慢,缓慢得每一次都像是从死亡堆里强抢回来的一抹气息。
他的二叔,居然是江氏一门惨案的刽子手!段衡白手脚都在发凉,他两只手握到了一块儿,他看着满眼的漆黑,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掐着他,让他的呼吸,难以为继。
赵长岐在城外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段衡白发出密烟讯号,不禁担心起来。他身旁跟着的是乌及派给他的一个年轻汉子,名唤做阿大的。
阿大见他在营帐外不进去,出来找他。
“赵先生。”
赵长岐点点头,问他:“大伙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等着赵先生一声令下。”
“赵先生还没收到讯号?”
见赵长岐不答话,阿大出声询问。
“此时不比寻常,不得马虎。你嘱咐兄弟们将我给的药膏带在身上,不得因省事而落下了,到时若是伤了却无法求救,也好应一时之急。尽可能不丢一兵一卒,将此次任务完成。”
阿大第一次碰到让他们出去砍人还要随身带应急药膏的统领。虽觉他过分婆妈,却亦觉得感动。便不再多说什么,回头便传话去了。
赵长岐又等了会儿,仰头看天上一轮圆月已经隐去。今晚天气不错,只是下半夜不晓得会否有变天。若是变天,对他们的行动会有害无益。他们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合的事。
他遥遥望着远处灯火闪烁。苏福的军队驻扎在离皇城不远的一座小山丘处。背对高山,前方是唯一的入口,后方是唯一的出口,可谓是易守难攻。只是他们却犯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错,倘若是有两路人马前后夹击,则他们原先的优势便会成为最大的弊端,将成那瓮中之鳖,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