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五章
方牧成功煽动出人神共愤的效果,老五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就见方措颠颠地跑进门,像怕他叔噎着似的,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然后就沉默是金地立在桌旁,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方牧的脸。
老五一看这情形,想要骂出口的话又滚回肚子里,心里一时滋味难辨。
方牧的外伤已经草草包扎过了,顺手拿过水杯喝了几口,抬抬眼皮,问:“货呢?”
“还在公安局,明天我去把车开回来。”顿了顿,考虑到有些情况不便在孩子面前讲,老五温和地看向方措,“小措,你叔也回来了,一晚上没睡,赶紧洗把脸睡会儿。”
方措充耳不闻,依旧一动不动地像根木头似的戳在他叔旁边。
方牧挥挥手,“进屋去。”
一向听话的方措这回却拗了性子,纹丝不动。方牧意外地一挑眉,“怎么?还等着人给你唱摇篮曲啊?”
这话一出,老五先不乐意了,“干嘛干嘛,人孩子为你担惊受怕一晚上了,能说句人话不能?”转头对方措同仇敌忾道,“甭理你叔,他就是个傻缺。这一晚上下来够呛的,小措,坐下,也别挑什么了,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说着,还真的反客为主地拿了碗来,用热水泡了冷饭,就着昨晚的残羹冷炙,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方牧,“……”
良久,方牧开口问老五,“有烟吗?”
老五摸出一个扁扁的烟盒,里头还剩三支烟,两人一人点了一根,倾云吐雾间,老五忧郁的小眼睛望向方牧,“你说,这事儿咋整的呀?”
方牧神情淡淡,“没事,就碰上个神经病,正当防卫。”
他说得简洁明了,老五一篓的话在肚子里翻腾,全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是闷头抽烟,将最后一根烟也抽完了,拍拍裤子上的烟灰,站起来,“那行,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我先回去了,你休息。”
方牧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睁着双眼,视线中的天花板渐渐扭曲成一双血红的眼睛,那眼里充满不敢置信和绝望,以及灭天绝地的恨意,耳边似乎还有少年凄厉得如同恶鬼的喊声,他喊他,“方牧——”,映衬方牧一张无动于衷冷硬的脸。
方牧闭上眼睛,决然地摒弃掉脑海中不合时宜的回忆,将自己沉入黑甜的睡眠中。
同一时间,方措也躺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瞪着天花板,尽管身体疲累却毫无睡意,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听隔壁房间方牧的动静。这种事儿,还是他刚来那会儿才做的,那时候,他年纪小,总怕有一天方牧嫌他累赘,将他丢了,因此时时保持着警惕,分分钟做好卷包袱滚蛋的准备。
这些年,他和方牧,不像父子,当然更谈不上像朋友,却以一种很另类的依存关系“相依为命”着。方牧虽然脾气不好,甚至很多人都觉得难相处,可方措觉得,他是了解方牧的,这种了解,令他有一种隐秘的沾沾自喜。但这回的事儿,在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安,这几乎接近于一种野兽的直觉。
方牧的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方措悄悄地起床,无声无息地打开方牧的房门。
方牧直挺挺地躺着床上,跟躺尸似的,这种怪异的睡姿从方措小时候开始就没有变过。方措悄无声息地走近,霍然对上一双黑不见底死水无澜的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甩到墙上,在剧痛到达神经末梢前,喉咙被一只铁手箍住,几乎要将脆弱的脖子捏断,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方措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的视线里是方牧面无表情如同一台杀戮机器的脸。
下一秒,那双眼睛里闪过惊慌失措,飞快地收回手。方措觉得稀奇极了,怀疑自己看错了,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喉咙火辣辣的疼,他控制不住咳嗽起来。耳畔传来方牧暴怒的声音,“谁他妈让你在我睡觉的时候进来的?”
方措捂着喉咙艰难地抬起头,方牧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张脸又冷又硬,丝毫看不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方措压抑不住不安的感觉,问:“方牧,你怎么了?”
方牧只是冷冷地看他一眼,“没你什么事儿,滚去睡觉。”
方措被激怒了,像只小兽,瞪着方牧,目眦欲裂,拼命咬着牙,好像要将方牧撕下一片肉似的,在这种愤怒中,还包含着一种方牧永远不懂的委屈。
可惜方牧粗枝大叶,又霸道惯了,完全无视。
第一次,方措跟方牧冷战了,这种冷战,完全是方措单方面的。整整一星期,小崽子家务照做,学照上,就是冷着一张脸不跟方牧讲话,完全当方牧是空气。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方措的班主任上门家访。
对照着手上的地址,李老师迟疑地往半开的院门里头望了望,问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一个男人嘴上叼着烟,一边往身上套着一件体恤,一边从屋里走出来,在屋檐下站定了,一只彪悍丑陋的大狗屁颠屁颠地跟出来,在男人脚边蹲定,虎视眈眈地瞧着来人。男人从嘴里拿下烟,锐利的目光打量了李老师一遍,言简意赅地问:“找谁?”
李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写着“我是社会不安定因素”的一人一狗,心肝颤了颤,尽可能的用温和而无害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方措的班主任,你是方措的叔叔吗?”
方措回来的时候,李老师已经离开了。今天是周六,数学老师召集了几个班上平时学习成绩好的每周六上他家补习,方措是其中之一。一进门,他就看见方牧正坐在饭桌旁啃猪大骨,这种猪大骨是他们家斜对面那家小饭馆的招牌,狗东西蹲在脚边馋得口水直流。
鉴于两人还处于冷战状态,方措的目光很有骨气地没有往方牧那儿放,蹲下身,唤道,“粽子,过来!”
狗东西屁颠屁颠地跑到方措面前,熟练地扬起粗短地脖子。
方措胡乱地揉了揉它的脑袋,站起身,正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回房间做作业,就听见方牧头也不抬地说:“今天你们班主任过来了。”
方措的脚步顿住了,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