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三十章
方措心绪不宁了一整天,回到家,发现方子愚不在,方牧也不在。方牧去老五家他知道,至于方子愚,大约是冲击大了还回不了神,回自己家纠结去了。方子愚没回来,自然是没将事情告诉方牧,方措说不上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他吃了晚饭,又喂了粽子,回房间做功课。大约九点多的时候,他听见楼下方牧回来的声音,等了很久,却不见他上楼。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由有些忐忑。他起身,拿了水杯,装作下楼倒水的样子。
方牧坐在客厅沙发上,没开电视,两眼无神地望着虚空,似乎在发呆,暖黄的灯光下,给他冷峻锋利的五官涂上了一层蜜,显得比平时柔和。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方措从他面前走过,他也毫无知觉。方措进了厨房,倒了一杯水,站在厨房门口,一边喝一边拿眼睛去瞟方牧,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方牧,你怎么了?”
方牧回过神,定定地看了少年很久,才扯了扯嘴角,说:“没事。”
方措看了看他的脸色,抿了下唇,小声问:“方牧,你没睡好吗?”
方牧心里阴郁了一下,心说,我没睡好还不都是你这小兔崽子干的好事儿?
方措见方牧不说话,走过去,将水杯放到茶几上,绕到沙发后面,手指放到方牧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起来。
方牧开始挺不自在,他不习惯跟人如此亲近,不过被他这样揉按着确实舒服,不由就随他去了,笑道,“小兔崽子专门去学过啊,手法不错!”
方措的脸上现出一点孩子气的笑,有了少年人鲜活的模样,“没,我自己在网上看视频瞎学的……方牧,你别那么僵硬,我再给你按按肩。”
方牧身上的肌肉硬邦邦如同岩石,方措按了一会儿就已经出了一身汗。方牧挥挥手,“行了,可以了,你也去睡吧。”
少年不再坚持,一手撑在沙发背上,踮起脚,倾过身,擦着方牧的身子,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水杯,唇,有意无意地擦过方牧的耳朵。
方牧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齐刷刷地起来了,要放在以前,粗神经的方牧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个,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认为是个意外,绝对不会多想。但现在,他不由地开始揣测方措是不是故意的。
少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暧昧的举动,落落大方地拿回水杯,“那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方措上楼了,留下惊疑不定的方牧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耳廓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灼热的气息,擦过耳郭的唇,柔软的,湿漉漉的,如烟似雾。方牧好不容易平静一点儿的心绪又开始翻腾,心里像烧着一把火,越烧越旺,烧得他口干舌燥,喉咙冒烟,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乱窜,最后只汇聚成一条:不行,绝对不行,这太荒唐了!
或许,他真的该结婚了——
第二天,老五见着方牧还是挺没好气的,直到听到方牧问他要邵老师的电话,脑袋瞬间卡壳了,瞪着方牧怀疑他被外星人侵占了,眼见着方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有甩袖而走的趋势,才赶紧收拾好面部表情,“这个没问题,我待会儿打个电话,问问我老婆,怎么,昨晚遇上什么逆天机遇了,思想瞬间上升到了另一个境界了啊?”
方牧不说话,沉着脸,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恋爱的样子。
老五摸摸鼻子,按着方牧的肩膀让他坐下,摆开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老七,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是听我老婆无意间提起,真心觉得靠谱,才想着让你们俩处处的。你看,人你也见过,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又是老师,工作也好。年纪呢,三十一,是有点大了,不过你也不小了。这里面还有个缘故,前几年,邵老师她弟弟生病,癌症,邵老师为了给她弟弟治病,积蓄全花上面了,你想,现在的人多现实,娶个老婆恨不得房子车子票子一块儿娶了,谁想要个没底的钱窟窿呀,她也就耽误了下来。我是觉得,这样的女人踏实,有情义,当然,当兄弟的也不坑你,去年,她弟弟就没了。”
沉默了片刻,方牧站起来,“我回去了。”
老五讲了这么多,不见方牧有个反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看他要走,不禁有点儿急,“哎,你等等。”
方牧停下脚步,看老五走到办公桌后面,打开抽屉,拿出两张电影票,“喏,这给你,本来今天晚上打算跟我老婆两人世界的,结果丈母娘召唤,便宜你了。”
方牧不动,老五不由分说地将电影票塞到他口袋里,嘱咐,“是男人就主动点,晚点儿我把人家电话号码发你手机里。”
夕阳如同一个咸鸭蛋黄似的挂在天边,有微风,送来路边摊的味道,接孩子放学的私家车将本来就不太宽广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小孩子的打闹声、撒娇声、欢笑声在欢快的《童年》歌声中显得格外朝气蓬勃。
方牧靠在车身上,一手微微笼着火,低头点烟。上次来学校,还是送方措上小学,方牧一直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直到这一刻,才有了恍如隔世的触动,好像昨天方措还是个背着书包能被他一只手轻松拎起的小崽子,转眼,他已经是卓尔不群的少年了。而他自己,大概,也老了……吧。
真是奇怪,他从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年纪,他字典里有死,却从未有老的概念,但此刻,却忽然有了惆怅而沧桑的感觉。
校门口的私家车渐渐散了,《童年》歌声循环了两三遍后也疲倦了,停了下来,校园里重新归于平静,有两三个晚归的孩子拎着书包在花坛边打打闹闹,忽然都噤若寒蝉地缩起脖子立正站好,异口同声道,“邵老师!”
“放学了不要在学校逗留,赶紧回家吧。”
“知道了,邵老师再见。”三个孩子一窝蜂地奔向学校门口,边跑边嘻嘻哈哈笑着。
邵玥摇头失笑,拎着包,准备走到车棚里取自己的电瓶车,抬眼看见有个男人站在自己学校门口,他穿得很随意,但个高腿长,一张英俊得过分的脸再加上独特的神情,令他有种落拓不羁的气质,轻易区别于周遭的人群。
邵玥吃了一惊,走上前,“方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呢?”她问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打扮,因为是上班,她并没有费心拾掇自己,只穿了一件洗得已经发旧的薄线衫,一条同样好多年的牛仔裤,裤腿上还沾着很多粉笔灰,脚上是一双老气的皮鞋,为了舒服,她甚至还穿了一双短丝袜,尽管外面看不出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袜子上还破了一个洞。
她有些窘迫地拍拍裤腿上的粉笔灰,她是知道昨晚那顿饭局的深意的,不过男人冷淡的表现无不在说明一个问题——他对她没意思。她也习惯了,看得挺开,并不觉得受辱或委屈,本来这事儿就是你情我愿,但他没想到方牧居然会来找她。
“我想请你吃饭。”
老五吃完饭,腆着日渐丰润的肚子颇为志得意满地上小区花园溜达了一圈,权当消食,然后上楼逗了会儿自己的丫头,一边逗一边心里还嘀咕,不知道方牧有没有浪费他那两张电影票。这么一想,他就有点儿坐不住了,他当然不会不识相地这会儿打电话过去,刚巧下午有人送来了两筐大宅蟹,他提了一筐放进汽车后备箱,跟老婆招呼了一声,打着给方牧送大宅蟹的旗帜正大光明地刺探军情去了。
没在巷口看见方牧的那辆老得都要进棺材的悍马,老五心里一喜,提着蟹进了院子,就瞧见方措一个人在吃饭,明知故问道,“哎小措,吃饭呢?”
“孙叔,你怎么来了?”方措抬起头,有点儿意外。
老五气定神闲地装着大尾巴狼,“哦,下午有人往我那送了两筐大闸蟹,趁现在都还活着,赶紧给你们送点儿过来,尝尝鲜。”
方措站起来,接过装蟹的筐,顺嘴问道:“孙叔,你吃过饭了吗?”
“早吃过了。”他装模作样地往四处看看,“怎么就你一个人呐,你叔呢?”
方措并没有怀疑,“方牧说不回来吃饭,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块儿呢?”
老五抬腕看了看手表,脸上顿时露出一点儿诡秘的笑,“嘿嘿,你叔估计现在在看电影呢。”
方措一愣,“看电影?”
老五又是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方措心里一突,方牧看电影?这怎么看都是匪夷所思的事儿,方牧就不是会上电影院的人,他宁愿买张几块钱的盗版碟也不会花那个冤枉钱,何况,他跟谁去看?
在事情没真正成之前,老五也不想多说,“那行,你吃饭吧,我就回去了。”
方措天性心思比较深,明知其中有古怪,却也没多问,将老五送到门口。老五回头看看夜色中的少年,忽然语重心长道,“小措,你叔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也要多为他着想。”老五并不是凭空感叹,他是想到万一方牧真要结婚了,怕方措闹情绪,这就跟爸爸要娶后妈了一样的道理,任凭再懂事的孩子,心里也会抵触。
方措并没有多想,只说:“我知道。”
老五点点头,“那就好。”转身进了驾驶座,走了。
方措并不如老五想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笨,甚至聪明得过分,尤其在事涉方牧的时候,他几乎有一种野兽的敏锐直觉。方牧会去看电影这事儿本身就不寻常了,再结合老五走之前说的那些话,推测得也就□□不离十了,方措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被剖开,凛冽的寒风灌进来,他摇摇欲坠。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不不,以方牧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有了女朋友不会不露一点端倪,那就是最近的事情,最近是什么时候?
然而伤心到了极点,他的身体里反而生出一股力量来——
他不相信,没有亲眼见到,他绝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