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虚惊一场
相比太妃听说儿子即将远行后的担忧不舍,鄂硕府上自从得了贝勒府上婚期延后的消息后,就一直愁云惨淡的。
鄂硕不是傻子,小半月前董鄂氏带着丫鬟桐玉在教堂待到天都擦黑了才回来,被鄂硕堵住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男装。
鄂硕看了一眼就觉得天旋地转,他当即把董鄂氏关在闺房中,把桐玉和随董鄂氏出行的车夫分开来关进柴房先饿了一天,第二天他下朝后再审问。
桐玉还能忍着不说,车夫先前不过是收了桐玉塞来的银子才没把董鄂氏的小动作向鄂硕禀报,此时早就吓破了胆,一五一十把小姐一整个月都风雨无阻往教堂跑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鄂硕听完后脸色铁青,把两人都就地打死了,封了董鄂氏的门窗让她“卧病修养”。他先前是想着女儿一向知书达理、自重自爱,决不会做出有辱家风之事,就算知道董鄂氏时常前往莫子轩同岳乐会面,也未放在心上。
但光明正大地以文会友和男扮女装偷偷摸摸溜去教堂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去还去一整天,有意封了车夫的口不让自己知道,鄂硕都想不出除了自己女儿不检点之外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要就这样也算了,胳膊折在袖子里,除了他和董鄂氏,门房车夫连带董鄂氏原本贴身伺候的四个丫鬟都被处死灭口,鄂硕好歹还算是把事态给控制住了。
鄂硕的一颗心还没有放到肚子里,转眼就听到了一个噩耗——贝勒府明明白白说要拖延婚期,你家姑娘先在家里呆着吧,先别忙着抬进贝勒府的事儿了。
来报信的仆从面对着他这个内大臣加贝勒爷的半个亲家,态度恭敬有理,却也难掩冷淡疏离,弄得鄂硕一颗心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他旁敲侧击问拖延婚期的原因,对方不说,问拖延到什么时候,对方还是不说。末了离开前,贝勒府的仆从还别有深意地朝着紫禁城方向一拱手,劝鄂硕道:“大人莫急,我们贝勒爷行事,俱是得皇上应允同意后方才为之的。”
这哪里是安慰他,分明就是说博果尔不顾皇上赐婚而拖延婚期是有皇上给在背后撑腰的。鄂硕急出了一头汗,送走了报信人,扭头就去见董鄂氏了。
自从董鄂氏偷溜出府被鄂硕发觉,她的闺房门窗关着的,外面站了两个强壮的嬷嬷守着送水送饭。鄂硕让人把门打开,本来满心以为能看到一个以泪洗面、后悔不已的董鄂氏,没成想他刚推门就看到董鄂氏匆匆忙忙地把桌子上的纸张一把扯了折起来。
鄂硕本来见她杏目红肿、面色苍白的可怜模样,还有些心软,等见了她的小动作,面色不自觉沉了三分,大踏步上前。
董鄂氏捏着纸张的玉手没有半点血色,她的脸上滚下泪来,央求道:“阿玛……”
鄂硕一把把那张画扯了过来,看清楚这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画卷上画的人影后,整个人怔了一下,满脸的火气都顺势消散了许多。
他狐疑地看了看董鄂氏,又瞅了瞅手中的画像,心想着别是自己女儿有意来哄自己,把董鄂氏的书桌翻了个底朝天,接连找到了十几张画像,全部都是同一人的。
董鄂氏吓得要死,她这几日感觉到从来都对自己耐心宽厚的阿玛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把她身边跟着的仆从全部打杀了,还把她关在屋里几日不让出门。
尤其刚刚鄂硕进来时的表情真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董鄂氏浑身一丝力气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阿玛把她这十几日的心血都翻找了出来。
眼见鄂硕见鬼一样盯着纸张半晌没出声,她的脸颊上一时间感觉火辣辣的,董鄂氏自己对“顺治帝”有倾慕之心,可没想着跟任何人提及,她相信自己绝无恶意,不过是少女情怀不容人自主,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却也没有伤害别人,她不该受到这样毫无尊严的对待。
“阿玛,请您听女儿解释……”董鄂氏不敢再看,低眉垂眼好一会儿后才怯生生抬起头来,央求道,“事情绝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是真心觉得委屈,她别说没有做出过鄂硕想象中瓜田李下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跟“皇上”只见过一面,这是心与心的吸引和共鸣,是来自灵魂的震颤,同世俗的男欢女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董鄂氏想要辩解,后半截话却没有说出口——她敏锐地觉察到鄂硕情绪的转变——如果说半柱香前是从大怒到大惊,现在就成了死里逃生后的舒畅放松。
鄂硕也感觉到自己情绪变化忒大,他毕竟上了年纪,一时间脚下不稳,眼前发黑,连忙用手撑着桌子,另一手去揉自己的额头。
董鄂氏挣扎着站了起来,把自己阿玛扶住了。
鄂硕长长舒了一口气:“是阿玛错怪你了,好孩子,起来吧。”画像上的那个分明是襄贝勒博果尔,想不到自己女儿恋上的正是未来的夫君。
虽则未出嫁的女孩儿自己跑出去偷见夫君也有些不地道不守规矩,但也总比鄂硕先前设想的情况要好了很多,他的情绪一下子就平复了,转而对自己女儿充满了愧疚之意。
董鄂氏茫然地顿了顿,扶着鄂硕站好,见鄂硕浑身喜气洋洋的,心中怪异之感越发浓厚了,低声问道:“阿玛?”她画的可是皇上,在世俗眼中,也算是惊世骇俗了,怎么鄂硕是这个反应?
鄂硕只感觉所有董鄂姓氏旗人的脸面算是保住了,见女儿忐忑不安的模样,笑道:“你这几日好生同你额娘亲近亲近,左不过半年,就该嫁作人妇了。你又是嫁入皇家,想再回府住上几日可是难如登天了。”
这话味道就更不对了,她的婚期定的是在三个月后,怎么又成半年了?董鄂氏一愣。
鄂硕明白她在诧异些什么,生怕一向心思重的女儿再胡思乱想,避重就轻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襄贝勒屡受皇上重用,怕是有差事派遣到他身上,冲了婚期。”
他说完后还有点担心女儿会抱怨什么差事重要到连婚期都得挪后,没成想董鄂氏一点惆怅失落的情绪都没有,本来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瞬间敷了一层粉色,羞怯难当地垂下头去。
鄂硕顿了顿,反应过来——哦,这是听到襄贝勒得皇上重用高兴的——他这样一想就更加为自己误会了女儿而愧疚了,这样好肯事事为夫君着想的女子世上已经不多见了,自己女儿不愧饱读圣贤诗书,淑慎有仪,齐庄知礼。
鄂硕自此解了董鄂氏的禁足,还从女儿房里的二等丫鬟中提拔了四个一等丫鬟,近身伺候她。虽则这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却仍然心有戚戚焉,交代两个嬷嬷也得寸步不离董鄂氏,教导她宗室规矩及侍候夫君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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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硕第二日早朝听福临当朝宣布委任襄贝勒下江南体察民情,一颗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他下朝后还特意走得快了些,追上了第一梯队跟简郡王和巽亲王等人说笑的博果尔。
以鄂硕的身份,哪怕是当朝一等大臣,身上只有一个二等梅勒章京的世职,算是第二梯队的,跟这群亲王郡王贝勒爷的没得比。
眼见他走了过来,明摆着是来找博果尔的,巽亲王常阿岱发出一声短促的怪笑,被简郡王济度凌厉地瞪了一眼。
济度见鄂硕果然尴尬地顿了顿脚步,一把把常阿岱扯向一边,拍了拍博果尔的肩膀示意他自便,便加快脚步拉着常阿岱走人了。
常阿岱不乐意就这样错过好戏,他可打算着围观岳父见女婿的好戏后好好臊臊博果尔的。无奈济度死死捏着他的胳膊,力道大地都快把他的手给折断了。
常阿岱论爵位比济度高了一截,年纪也比济度大,但他可不敢触济度眉头,见济度帮着博果尔,只得惺惺作罢,尖声嚷嚷道:“松手,爷自己会走!”
常阿岱一向嘴贱人也贱,博果尔压根懒得搭理他,跟鄂硕相互见礼后,两人一并朝宫外走,期间简略寒暄了一番。
鄂硕当着周遭大臣的面也没有跟博果尔套近乎的意思,两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在宫门前散开了。
见博果尔态度还好,不是多热络却也不算冷淡了,鄂硕彻底放下心来,趁人不注意,抬起袖子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他这半个月成天提心吊胆的,一闭上眼都是全家受女儿牵连被流放到宁古塔为奴为婢的场景,看起来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岁不止。这下证明是虚惊一场,他可得回府好生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