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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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纳兰安昭番外)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不过是纳妾,来者皆是平日亲厚之人,送宴席的宾客离开,府门斜对的胡同口,软呢小轿前那一抹单薄的身影格外显眼,女子眼中的决绝与孤寂让我喉头翻滚,几欲喊出声来。

突然喉间痒涩,我低头掩唇轻咳,帕子上熟悉的猩红惹得疑露低声惊叫起来:“公子,怎么又咳血了?”。

我止住低咳,厉声斥他:“喊什么,是怕内府的人不知道么”,还是嫌我身边的事情不够糟!!

他寂然片刻,只替我默默的盯着胡同口,许久才忧然道:“公子进府吧,言姑娘走了”。

“思帕已有了身孕,怕不能尽心服侍了,夫人嘱咐再为公子置房妾室,公子心中可有合适人选?”她只是温顺的垂着眼眸,雪白的面上升起两团红晕,微微侧过头去,羞涩的对着我小声道。,俨然是新妇的模样。

人选?我凝眉,那个娇俏玲珑的婉婉女子,那个口吐莲花的刚烈女子,若能得她一世陪伴在侧,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我昔正髻年,笑依竹马君床边。手持青梅共君嘻,君身似玉颜如莲!!!”,如今全然是痴人说梦罢了,明晰而犹疑者,才最是痛苦。想到那曾经搂在怀中的软玉温香,我胸中禁不住又是一阵激荡,面红耳赤之余不仅轻笑。

思帕见我笑了,面上的神色便顿时紧张起来,虽仍是害羞着,却也止不住故作婉婉的笑道:“看公子的神色,可是想好了?若是有了头绪,说出来妾身也好去安排呢!!”。

我只一刹的失神,瞬间便复了正色,微微摇摇头推诿,“既是额娘吩咐了你,你自己做主即可,不用特意过问我的意思”,看她这神色,想必早已暗中做好了安排。

她沉默迟疑半饷,方小心翼翼的道:“乌拉那拉大人家的三女,虽是庶女,可姿仪甚美,文墨也是挑尖,作妾室自是不屈的,公子意下如何?”

眼前女子,娇艳秀丽,恰到好处的端庄,俨然一幅为我分担解忧的贤淑模样,自然让人窥不到她腹中的小九九,我不免一阵疲倦,淡淡的推脱道:“也好,内府事宜以后就由你着手吧!!”

想是我脸上的倦色过于显著,她只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或许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本家的权势滔天才是她在夫家富贵地位的保障,所以她才会步步为营,将我当作了棋子来周转,这人虽是我的妻,却不是要陪我共渡一生的良人。

若眼前的是子衿,她该是怎样的勃然大怒,定会对我几番数落,甚至要我作下承诺,驳了额娘的纳妾之意,她的一颦一笑在我脑海是何其鲜明,我甚至能如此笃实的猜到她遇到此事的神情。

第一次见她,不过是手提裙裾的王府小姐,容貌清秀寡淡,长相连身侧貌美的丫髻尚且不如,臻首赧然,与别家闺中女子并无二致。再次她是施以援手的江湖郎中,那一幅女作男扮的不伦装饰,让人啼笑非常。直至揭穿,她和十三形容平常的嬉笑作答,仿佛面对的并不是皇族贵嗣,那一份男子应有的清雅气魄,连疑露也自愧不如。

知她刚从勾栏归来,言语之际并无鄙薄之色,加之十三爷在侧一味的怂恿,我便有了将她引荐给宛姨的打算,若得此女弟子,宛姨想必也不会日日为长伯之事忧心了。

那年端午,两党夺位之争愈演愈烈,四阿哥作为中间人,办了家宴以作调节。看到她作为舞姬出场,我才知她原是十三口中叨念,八阿哥丢卒保车中的弃子,棋子一旦失了效用,命贱如蝼蚁,薄如浮萍,我竟是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烦躁和恐慌。

即便作为旁观者,我也能察觉阿哥间的剑拔弩张,性命堪忧之下,仍见她淡然自若的冷眼嘲讽,全没有寻常女子在纲常礼教捆缚之下的木然与服帖。直至姬芸自刎,她才乱了阵脚,不顾仪态的四处跪拜求情。

当年为了救出犯了圣怒的阿玛,郡主出身的额娘也是像她这般,散了鬓发,污了裙裳么!!!我突然很想要护她周全。

不知之后为何十三陡然对她赞赏有加,她也深匿闺中再未露面,该是如何在这风起云涌的动荡中独善其身的保全性命呢,不解之际却越发的想要见她一面。

我一向不喜四阿哥的阴冷,如今倒是庆幸那次摈了成见,借着找寻十三之名,遇见了犄角之处对月轻拜的寂静女子,面容枯槁,那一身华衣贵服形同摆设,我心底竟是蓦然泛起了些许心疼,缘起缘落原也不过一瞬。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

本以为能够向额娘和阿玛那般,祈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携一世守得死能同穴,却原来都是痴人说梦罢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因忤逆了圣上被关禁足,祖父对我说的那番话尚历历在耳。

他说,你以为纳兰一脉位及人臣迟迟不颓,富贵荣享近百载,单单靠的只是入关时的军功么?也怪我平时护你太过,你怎么竟也沾染你容若长伯不愿涉足官场的习性!!

今朝惠妃娘娘(大阿哥胤褆之母),那是我的嫡亲胞妹,当年她不愿入宫侍君,可是哭求了一夜,却是我亲自把她送进的宫,所幸的是名下的大阿哥倒不枉我素日的一片苦心。八阿哥幼时多得惠妃教养,加之你二伯的嫡妻耿氏与八福晋是姨表姐妹,二房一派也算是八爷党中的要员了。而十三阿哥的正妻富察氏,其母那是你的嫡亲的姑母,血脉更是亲厚。

如今你若是能和太子做了连襟,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不论这江山谁主,有了这些联姻牵扯,纳兰府在京中权贵中总也能是屹立不倒。

你看上了四阿哥府中的那奴才,要来收房便可,只是纳兰府中正,侧夫人之位,本是何等的尊贵,非朝中达官贵嗣不能入也,你这次若是执意不从下去,先不说能不能保全性命,触破了这关系网的小小一角,只是为了维系弥补它,怕不知还要多少人作出牺牲,别让一个下人拖累了你。

祖父将那一沓有关她隐秘身份的信札搁在了我眼前的书案上,脸上的意味不言而喻,只看得我触目惊心,我若是一意孤行下去,不知下一刻这些事关她性命的信记,是否就会被祖父递到到了金銮殿的龙榻之前,祖父一向混迹官场,如今连威胁的手段都不得已使上了,想必也是到了绝境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我娶妻生子,她入室为妾,我们都选择了当初那条最不愿走的路,一直以为放弃心爱之人做了太子的连襟便是结束了,却不想原来事情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因故被废,一时之间东宫无主,朝中各派心思涌动,我被当作十三党羽囚禁,而后更糟的是叫人查出大阿哥才是十八阿哥病死一案的幕后主使,阿玛①被作为帮凶一并被押,纳兰一脉出了两个罪人,我们还道坎只怕要过不去了,却意外的被无罪释放。

我们一直认为是圣上仁慈宽大,饶恕了我们,只是不日祖父从宫中回来,拿着圣上赏赐的西洋眼镜默默坐到深夜②,而后喊我们到房中细心叮嘱了半个时辰,等到第二日去请安,才发现他已经自尽身子都凉了,看着阿玛在床前愧疚的痛哭流涕,我才明白全部的始末。

我和阿玛怎么会无故的被释放呢?皇帝的人情又岂是人人都消受的起的,夺嫡之争闹得这样大,皇室骨肉,朝中众臣皆被牵涉其内,康熙爷再是盛怒,也可惜法不责众,祖父是朝中重臣,又是明党之首,再也找不到比赐死他更能威慑众臣的办法了,以儆效尤是自古已有的道理。这样一来,我作为十三爷的监管统领想必也是康熙爷的布局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灵堂前,听宫中太监吟诵着皇帝的赏赐,死后觐封国公,由十阿哥亲自护灵,回原籍入丧,这于纳兰一族是无人能及的殊荣,只是此刻我觉得是从未有过的胆寒,祖父一生虽偶有叛逆之举,却从都是不二之心,战战兢兢数十年,可是为什么皇室的夺嫡之争,却要由我们无辜者承担这个代价???原来所谓的首辅之臣,心腹爱将,不过都是时事所需,那些人人称羡的殊荣,是由我们的血肉白骨一点点垒起来的,伴君如伴虎大抵便是如此吧。

①:指纳兰揆叙。

②:这是效仿《雍正王朝》中,康熙为了警告佟国维不要他插手夺嫡的片段。

③:这里因为情节需要,修改了一些纳兰明珠的死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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