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被雨水冲掉的红喜字(三)
秦长庚陈素娟夫妇认为,虽说不能肯定刘二侠就一定能进他家的门,但是从儿子那里听到的情况看,刘二侠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也不是一个难伺候的主;但是从她跟儿子说话看也不是一个善茬,别说给她气受了,能不给儿子和公婆气受就不错了。从“细水长流”以及她说的那些话看,过日子一定是一把好手。
玉连今天似乎有受宠若惊之感,刘二侠第一次和哥哥见面,对自己却如此亲近,看了一眼又一眼,握着她的手甚至舍不得松开。
宝拴更是喜出望外,都说大秦庄穷,大龄青年娶不上媳妇,我看也未必,这个刘二侠一见面还没等我问她同意不同意,首先问起我了,真够直爽、够大方的。“细水长流”、“节省着过”,看起来过了门过穷日子准行。现在过日子,哪家不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真能饿得孩子嗷嗷叫。“还能永远穷下去吗?”对今后的生活倒是充满着希望,信心不小呢!宝拴时而佩服时而嘲讽地想着,不觉有几分甜蜜,几分自得,几分满足。他宽慰着自己,黑就黑一点,丑就丑一点吧,能过穷日子算了!长得再好不也是个干活吃饭吗?他想起李婶美貌遭到秦大海的糟蹋,他不知道美貌给人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刘二侠今天也是收获颇丰。一来她看到了李二桂给她介绍的男人,浓眉大眼高挑个,五官端正白面容,对得起自己,毫不隐晦的坦诚也是自己所希望的人品,至于家境她是一无所求。她相信有勤劳的双手,有强壮的身体,不愁干不够吃的;二是她看到了宝拴的妹妹玉连的长相,觉得超出了她的想象,觉得自己的哥哥配不上,又觉得自己真能为哥哥换成一家人,也是爹娘的好阴德,更是哥的幸福和满足。她想着自己,想着哥哥,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她把玉连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己的哥哥刘美男。
刘二侠何许人也?她的爹娘和姐姐刘大侠六零年相继死后,她和少言寡语的哥哥相依为命,多少年来不是哥哥照顾她,而是她处处得照顾哥哥。小时候出外讨饭,她在前头要,哥哥在后头吃,等哥哥吃饱了她才吃。有时候碰到狗往身上扑,她用手里的棍拼命地打,而哥哥却往她身后躲。有时候调皮的孩子打她,她哥哥不是护着她,而是拽着妹妹不让和人家打。只有妹妹拿着棍子把调皮的孩子赶跑了,他才敢走路;十三岁回家给生产队割草喂牛,她每一天都比哥哥割得多。不过在背回家的时候都是哥哥先帮着她背在身上,然后再背自己的,这一点他感谢哥哥。后来大了参加干农活,队长说她哥哥干不过人,只能按妇女的工分记,只有最近这几年才改成男劳力的工分。家里缺吃少穿,缺油无火哥哥从来不过问,都是二侠想办法解决,东家借西家借。不过还好,在原来的两间破草房倒塌之后,没让妹妹费劲,自己担土挑水和泥又盖起来了,而且还另盖一间作为厨房,这使妹妹看到了哥哥的希望。成人以后有很多人给她说婆家,她都拒绝了。这并不是她要求条件太高,挑三拣四,而是担心自己一旦出嫁了,哥哥不能独立生活。她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她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直到今年五月底的一天,李圩子李二桂要给她说婆家,她才提出给哥哥换亲以便延续刘家的香火。
刘二侠到宝拴家看门户快如闪电,总共不到半个时辰,又没留下吃午饭,宝拴也没有出来送,就引来了众人不同的猜测:
“宝拴这孩子不错呀,哪点对不起你?黄毛丫头,说走就走了!就凭你那一堆,又能找个什么样的?”
“不是人孬人好的事,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关键可能还是嫌穷,怕挨饿!”
“这都是拴儿惹的祸,穷也瞒不得,丑也遮不得,什么情况就是什么情况,遮遮掩掩的,不也没瞒住吗?你自己费了九牛二虎劲把媳妇娶来家了,把其他人害苦了,外村的姑娘都不敢往咱庄来!”
“看起来李二桂给宝拴介绍的这个对象,也没什么指望了。”
“那不一定,婚姻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要是对上光了,说不定还能减少一个光棍汉呢!”
“哎,别担心,听陈素娟说还蛮有把握的。听说这个刘二侠说话做事蛮爽快的,三言两语就定下来了,还不要宝拴家买什么彩礼,我看这样的女孩,倒是真想过日子的。”
“也是的,你说彩礼买多买少不还是自家的钱吗?真借了账过门还得还。什么都不要,有了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多好!像史嫂的那个儿媳妇,没过门的时候要得真不少,什么‘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只是当时好看假充有钱,过了门照样得还账!听说一直到现在还没还清呢?”
“狗逮耗子——多管闲事!乐天让你还一个了吗?谁还不是一个脸面?你越是没有,女方才越是想点子要呢!真是男方条件好的,别说女方不多要,多要一点还怕人家蹬了她呢!”
“别不自量力说大话,蹬这个蹬那个的,倾家荡产能给儿子说个媳妇,爹娘也愿意。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都是有媳妇的人说的话。事情搁谁身上,谁才知道难!怎不能为省几个钱让儿子打光棍呗?”
人们议论归议论,但实际情况宝拴一家人心里有数,只是觉得媒人也太不在意了,刘二侠和宝拴说过话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怎么迟迟不见李二桂的回话,一家人焦急地等待着。
本来这种事都是趁热打铁的,可这段时间,既没有消息,也不见人。这使秦长庚一家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说话的声音也低了,面部的笑容也消退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二桂的到来,使全家人似乎又燃起希望之火,比以上更热情地招待着。
“我正要去你那里问问呢,你就来了,”长庚一边递烟给李二桂一边说,“这段时间农活又比较忙,不知道你给宝拴提的这个事情怎么样了?”
李二桂神情严肃,也没立即回答,很为难地“哎”了一声,说:“愿意倒还是愿意的,也没争究买这买那为难咱,只是……哎……”他欲言又止,摇摇头。
“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能成更好,不愿意咱也没办法,现在权力在人家手里,你尽管实说,是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哪里?孬好你路也跑了,力也出了,俺还能怪你吗?真那样,俺大人孩子也太不知道礼数了!”长庚想立刻知道情况,催促着。
一家人眼巴巴地期待着,想知道出现的新情况。
“只是……只是女方提出……”李二桂吞吞吐吐没说出来。
“那天说话还很爽快,没想到原来这么多条条道道的,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她走她的阳关道,我打一辈子光棍!”宝拴气呼呼地说着离开了。
玉连也感到事情有变化,也走了,只剩下秦长庚两口子和李二桂。
秦长庚也沉不住气了,说:“二桂,你知道我的脾气,历来干什么事情都是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说,怎么回事?”他语气咄咄逼人,似乎是在下命令。
陈素娟知道秦长庚的性子,一旦认起死理来,套牛都拉不回来。就说:“二桂兄弟,亏你还常说和你哥像一个娘的一样亲近,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呢?别管女方提出什么要求,买几件衣服吧,买些日常用的东西,也不算过分,都在情理之中。你别在中间作难,有什么说出来,咱尽力去办,实在办不到再想办法。反正到这个时候了,你不能眼看着我和你哥闭眼之前,宝拴也娶不上个媳妇吧?”
长庚烟瘾也没了,沮丧地抱着两只胳膊。
“长庚哥,素娟嫂子,刘二侠没变卦,还是真心想跟你儿子过日子,就是她提出来换亲我没法答应她。”李二桂话锋一转说,“可是不答应给她哥换亲,她还就不愿意出嫁,这事搁谁心里都难开这个口!所以你们刚才叫我说,我能怎么说?宝拴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实在难以开这个口,张这个嘴。”
“换亲?什么叫换亲?”秦长庚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
陈素娟也目瞪口呆地望着李二桂。
李二桂不说以说媒为业,但经常给人说媒,对于“换亲”他不仅是听说,自己还给人家说成了几桩婚事,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换亲就是两个家庭,这家的女孩子嫁给那家的男孩子,那家的女孩子嫁给这家的男孩子。”他伸出手指头比划着,“三个家庭、四个家庭都可以换。”
“放屁!其他东西能换,人能拿来换吗?说不着活该说不着,也不能拿闺女换!”秦长庚怒目圆睁,气愤至极,怒吼着,暴跳着,睁开一双吃人的眼睛。李二桂知道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就势说:“长庚哥,你别这么大的火气,我给人说媒,男方女方的话我都得传到,谁有什么要求,同意不同意都能说,这种事情哪是我能做主的呢?我不说吧,你们非叫说,说出来了,还没见你拿个意见就发了火,这是人家提出来的,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商量着办吧。”李二桂站起来要走。
陈素娟看着僵局无法改变,就跟着李二桂到了大门外,说:“大兄弟,你再多费费心,给姓刘的说一声,俺玉连太小了,现在还不是说婆家的时候,能不能等二侠先过门,你哪庄人都熟悉,给她哥另外介绍一个行不行?”她低沉着语气乞求着。
“回去吧。”李二桂头也没转地走了。
“他怎么不用自己的闺女去换亲?忘恩负义的东西!”秦长庚痛骂起来,“在他困难的时候,不是我卖了一头二三百斤的猪,东拼西凑地帮他,他李二桂能有现在的一个家庭吗?现在长能耐了,人模人样地能在人前说大话了。”
他余气未消。
“算了吧,自个儿跟自个儿生气。人家只是传个话,换不换的人家也没硬逼着你,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唠叨个没完没了,我都听烦了!”陈素娟把锅盖摔得叽哩咣啷。
一家人又陷入烦恼之中,忧愁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螃蟹能吃吗?人们看到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能有些害怕和担心,一旦吃的人多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