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珈珈,你可不可以试着从墨朗的立场来着想?」何浩然用男性的直觉发誓,墨朗其实也很懊恼他把海小霓这个娇小无害的家事秘书给弄伤了。
「那谁来为海小霓着想?谁替她主持公道?」海小霓受伤是事实,谁也赖不掉!
「你就换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也许墨朗的态度会好一点。」何浩然想到的是大阿姨,也许一个年长又慈爱的女性可以让墨朗想起自己的母亲。
「这是墨朗说的?还是你自己乱猜的?」麦珈珈没有直接否决这个提议,因为她也想起了死于非命的大阿姨。
何浩然却叹了口气,看起来相当的无奈,「我自己猜的。说到这个,亲自把墨朗送到台湾来的那个特助先生曾经提到墨朗他几乎把中文忘光了,不是说法文就是说德文,再不然就是西班牙文。幸好我还会说一点法文,要不然就真的是鸡同鸭讲了。」
这个从小就移民欧洲的表弟原本有着一帆风顺的人生,怎么知道在一年前会遇到那样一个女煞星呢?不但毁了他这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还赔上了大阿姨一条命!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麦珈珈实在很想破口大骂,她一直以为墨朗的沉默是因为心灵封闭,根本没考虑到移民欧洲多年的他有语言隔阂。
「抱歉。」何浩然非常心虚的闪避自家表妹锋利的视线,自知理亏。
「有个屁用啊?」火冒三丈的麦珈珈忍不住要臆测这个无情无义的大姨丈,根本就是拿怪里怪气的墨朗来整他们这些娘家亲戚嘛!
「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大阿姨死了,我们是他在台湾仅有的亲人,不管怎样都是要照顾他的。」何浩然天性里有着里长伯敦亲睦邻的好基因,怎么可能让墨朗自生自灭?
就算他肯这么做,要是让他人在日本消费赈灾的母亲知道了,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珈珈,你想,我妈要是知道大阿姨唯一一个儿子居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能不伤心吗?」所以他打从心里认为应该要在母亲回台北发现这件事之前,让墨朗恢复个七、八成,起码要恢复到看了不会吓人的状态是吧?
麦珈珈当然知道表哥不希望让二阿姨受到太大打击的考虑,可是她也有她身为老板的顾虑。
「我当然知道,前提是他必须去看心理医生!」麦珈珈要听专业医师的评断,如果墨朗有潜在的暴力倾向,她不能拿自己员工的安危冒险。
何浩然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我负责去找医师,顺便找一个熟悉拉丁语系的翻译过来好了,这段期间……」
麦珈珈若有所思的盯着通往两间房间的走廊,脑海里浮现半个小时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
「我会尊重海小霓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留下来,我会另外找人过来。」话说回来,墨朗如果真的听不太懂中文,怎么会知道她说海小霓的手受伤了呢?
那双眼里的责备,是针对他自己?还是针对她啊?
温馨简洁的餐厅里,摆着一副带皮骷髅当道具,因为那头蓬松杂乱的头发,还有凌乱纠结的胡须,所以看起来更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如果突然有宵小之徒闯了进来,恐怕会屁滚尿流的惨叫夺门而出。
墨朗不想去深思自己干嘛要在表哥和表妹离开之后坐在餐厅里,好像等着某人叫他吃饭……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这么做是在为傍晚弄伤海小霓这件事情道歉!
不过,不管他怎么否认,海小霓看见他主动出现在餐桌上时双眼发亮的神情,让他原本烦躁不安的心,莫名的感到平静。
他一直忘不了自己从恶梦中醒来时,她眼里货真价实的关心。
自从他绑架获释之后,别人总是用很强烈的情绪看待他,其中真正发自内心为他着想考虑的,目前只有两个——
一个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表哥何浩然,另一个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海小霓。
他不懂,那张甜美的脸庞底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奇妙思维,究竟从他目前这副难以入目的臭皮囊中看见了些什么?
微薄暮光里,佝偻的身影镶嵌在渐浓的黑暗里,直到有人啪一声的开了灯。
「墨先生?」海小霓从厨房端了刚刚热好的芋头咸粥走了出来,不由自主的看了那一头乱糟糟的纠结长发几眼,忍住帮他梳理毛发的冲动。
「墨先生,吃饭了。」她神情自然的张罗他的餐具,似乎没有因为傍晚发生的那个插曲有了一丝一毫的退却闪避。
一股沁凉的药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右手手腕上浮现一片怵目惊心的青紫色,让墨朗的双眼还有良知隐隐刺痛……
这个小女人有问题!
墨朗的视线追逐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似乎不敢相信她还神情自然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她应该要一脸畏惧!
要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要想尽办法拉开跟他之间的距离,最好可以不用继续留在他身边。
她应该要在四下无人的时候,用鄙夷又害怕的语气骂他是疯子,就像父亲那栋豪宅里的仆人一样,而不是用这么温暖又干净的眼神看他……
墨朗眨眨干涩的双眼,因为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往事,导致脸上的表情更添了些许冷酷疏离。
海小霓却彷佛没看见似的露出浅笑,继续发挥她自言自语的特异功能。
「墨先生,我知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这可能也是你不跟我说话的原因,因为你觉得反正我听不懂,你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口水对吧?」她俏皮的眨眨眼,忽然挪动餐椅坐到他的左手边,假装没发现那双眼睛突然又瞪大了一些,就像要掉出来似的。
「我跟你说,何先生和麦小姐已经去找翻译了,我想明天就会有人可以听得懂你说的话,到时候你就可以告诉他们,你喜欢什么样的家事秘书,需要什么样的照顾和服务,不过在这之前呢……」海小霓突然动手轻轻拍了拍那副瘦骨嶙峋的肩膀,明显感受到墨朗狠狠的震荡了一下。
海小霓露出得逞的笑容,暗自得意她终于把这个男人从毫无反应的木乃伊进化成半死不活的僵尸。
「嘿嘿!在这之前呢……不好意思,你就将就一下吧!先吃一点我煮的粥,让你的身体补充一些必要的营养。我在里面放了大甲芋头,还有东港的樱花虾,肥瘦适中的新鲜五花肉,跟埔里的香菇,还洒了一些芹菜珠增加香气……」她逐一的把碗里的食材说出来,最后舀起了一匙暖呼呼又色香味俱全的粥,笑咪咪的递到他面前。
「来,你吃一口看看,如果吃了觉得还不错,就拜托你赏赏脸,把这碗统统吃光光,好吗?」香气扑鼻,连她自己都饥肠辘辘啦!
墨朗瞪着那因着热粥的汤匙好一会,最后还是选择漠视海小霓毫无道理可循的亲切。
海小霓没有遮掩她的失望,却也没有因此就绝望。
她搁下了碗,慢慢的站了起来,就怕动作太大,惊动了他异常敏感的神经。
「我知道我们非常不熟,你一定觉得我的行为不但没有必要,还很谄媚。」
她没有收起笑容,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人不像人的男子,眼里毫无遮掩的怜悯刺痛了他的肌肤,换来他眼眸深处一小簇反击的火花。
可惜海小霓没发现,要不然她会更放心一些。
「墨先生,我对你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对你难得的生命好一点。」海小霓明明知道对方听不懂,仍是说得语重心长。
在一个费尽心思才能维持健康的人眼里,看着一个原本可以健健康康的人这样糟蹋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很难无动于衷。
「我不打扰你用餐,一个小时之后,我再来整理。」她刻意给了一个时间点,刻意让彼此都能有独享隐私的空间,期待这个终于愿意把视线摆在她身上的男子可以多少吃一点。
她不是医学界的专业人士,只能尽力而为。
墨朗盯着这个看似无害,却三番两次在他心里挑起滔天巨浪的小女人神情愉悦的端着自己的晚餐走回房间,当那扇房门关上时,他荒谬的感到孤单!
一年多前,母亲的横死让他的灵魂瞬间干涸一如万古荒漠,生命呈现出一种无止尽的坠落。
活下去……阿朗……要活下去……
这是母亲生前最后的请求,是他为什么不干脆自杀死一死的强心咒。
活着。
他只是活着。
除了赎罪和忏悔,他几乎感觉不到其他的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