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另一边风吹旗动,玄风堂方辨明对方高升在桅竿上的旗帜,不及反应,船身已结实地吃了一炮,轰地巨响炸出一个大窟窿,登时木屑与烟灰弥漫江面。

「那是什么……」女子悠悠问着。首次见识火药的威力,她眼中流露近乎着迷的神色。

容灿没有为她解答,右手举高,示意属下暂缓炮击。

玄风堂的箭雨后继无力,船身进水严重,情势危急下,数十名黑衣人决定弃船,分别乘坐由大船上放下的三、四艘木舟,透过江上薄雾望向容灿这方,似乎颇为踌躇,他们追杀的目标就在前面船上,却又忌惮对方的实力。

容灿知道他们在顾忌些什么,双臂好整以暇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对着那名女子扯出凉薄的笑意。「请你离开。」

「嗯……」她漫应了一声,对于容灿厌恶的语气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顾地玩着金鞭,轻缓地道:「可是我还没弄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呵……」

可能天生如此,女子的音调娇嫩特殊,说的虽是汉语,却夹杂着本身族中母语的发音,咬音些微模糊,教人听着,好似哼着什么曲调。而她的肤色并非白皙,是种可人的蜜色,带着极淡的粉红。

容灿皱眉听着,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女子把玩兵器的双手,感觉那双小手彷佛也泛着透明的金色光泽--

就这么兀自思索,片刻失神,忽地,女子低垂的眼眸飞扬,出手极快,一道金光朝堆在炮门旁的竹筒袭去,那筒内装备火药,开一次炮火需用掉一支竹筒的火药粉,她旁观这群人的动作,自然猜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其中。

负责填充火药的是方才在岸上准备炊事的三名少年,见金鞭直取竹筒,三人竟不顾安危,两名小的反射性张开双臂护在竹筒堆前,瘦高个子的少年则想也未想,身子朝那道金光扑去。

「眠风,不可!」宋玉郎高喊,与容灿同时行动。前者白衫长卷,眠风的腰际紧缚,往后让宋玉郎抱在怀中,又因力道太强,双双跌在甲板上。

「别得寸进尺了。」容灿后发先至,身形如风,连环腿将女子逼退几步,他两臂各提一个孩子将他们抛开,两旁弟兄已前来接应。

女子本就无意伤人,鞭势时缓时疾、变化多端,只想取得一支竹筒占为己有,那是神奇的东西,她从未瞧过,今次首回见识,内心的好奇如焰高张,不弄明白怎肯罢休?

「你说啥我不太明白啊?什么寸啊尺的,我不懂,好不好咱们说白话?」她手中的鞭连连击出,却是嫣然一笑,「你知道的,我的汉语懂得不多。」

容灿让她的笑弄得有些烦躁,一招空手白刃打算夺下那道招摇凌厉的金光,手掌成刀劈近女子面门,她却狡猾得紧,反将长鞭倒转施力,妥贴地缠在白个儿腰间。

容灿此招甚是迅猛,眨眼间金鞭异主,握柄落入他的手里,正欲收取对方兵器,一经拉扯,金鞭卷着女子腰肢一块撞进他的胸怀。

本想运劲拧断金鞭,折损女子的锐气,未料及一股温热的气喷在自己耳后,带着郁郁香味,似爱抚一般,温温柔柔又酥又麻,是那女子红艳珠唇中徐徐呵出的气息。

「你--」容灿惊怒,猛地推开她。

旋了个大圈定住步伐,女子抚着失而复得的护身兵器,笑吟吟地问:「我怎么了?我好得很啊。你这是什么功夫?瞧来不怎么厉害嘛,明明把人擒住了,临了又放了手,你师父是这样教你的吗?」

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容灿眼神锐利,摊开右掌,掌心上一只银环闪烁光辉,正是女子戴在耳上装饰之物。

见状,她反射地抬手一触,才发觉左边耳垂下空空如也,不由得脸色微变,心想对方取走耳环时,自己竟丝毫未觉,倘若他在摘取银环时,顺道在她的颈后或太阳穴上一掐,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但见他仅是怒着,下手已留情面,足知他并无恶意。女子飞快转着思绪,随即宁定,脸上又绽开娇甜的笑花。

「那银环是成双成对的,真是喜欢的话,送你一只也无妨,何必偷偷由人家耳上取走,回头又拿来戏弄人家?」

容灿被她抢白一番,登时不知何以对应,觉得这个异族女子狡黠非常、行事多怪。他峻颜微赭,冷冷一哼,「还你。」银环朝女子平平掷去。

她不接,纤手轻扬,将飞来的银环倒弹回去。同一时刻,女子身形往后弹去,长鞭随即出手,她早已锁准目标,这一下疾走如电,直直往愣在旁边、瞧美人瞧得垂涎三尺的罗伯特击下。

金鞭没往罗伯特身上招呼,而是精准地卷走他握在双手中的竹筒。方才他负责的炮门仅发了一次船炮,而手上握着的火药是由眠风那里取来准备做填充之用,谁知对手不堪摧残,才用上第一发火炮,局势就一面倒,用不上第二发,再有他贪看美人,把玄风堂忘得干干净净,待得鞭梢掷至面前,一探一取间,竹筒轻易地落入女子掌握。

「你拿我的东西,我拿你的东西,这才公平。」她扬声说着,身子疾速后退。

「留下!」容灿喝道,出手阻她,欲夺回那支竹筒。

她与他缠斗,细声细气地说:「一会儿走,一会儿留,这么反反复覆,我不睬你啦!」接着脚下踩着船沿,身躯忽地跃起。

容灿朝半空中的女子击出一掌,她巧妙避开,以鞋底接他的掌心,借力使力,让容灿发出的内力送自己跃飞。

「多谢啦。」她回眸朝容灿嫣然一笑,身子已弹离船只大段距离。

容灿奔至船头,只见那抹斑烂霞红的身影坠入几丈外的江中,好似燃烧的火浸透在浩浩江面,火焰忽地熄灭了,与先前使双刀的小姑娘相同,一入水中便再无踪迹可寻。

生平首次教人这般捉弄,容灿低声诅咒,两道剑眉拧得老高,一股气梗在胸口不得发泄。下回倘若再教他碰上这妖女,他定要、定要……他定要……

定要如何?一时之间想不出答案,容灿只觉心中无比厌恶,双手不由得使劲,船沿都让他捏出十个指印来了。

「灿爷,玄风堂的人动了。」青天月道。

玄风堂三、四艘木舟果真有所行动,见女子跃离大船落入江中,他们再无顾忌,以追击目标为要务,一干黑衣杀手朝她坠落的区域划进,边是搜寻,还需提防容灿这方的攻击,木舟顺江而下,渐隐入薄雾之中,不复可见。

此刻,长江两岸仅剩容灿的船,原本停泊作歇的船只在炮击前走了大半,馀下的小半在炮轰开打后又走得精光,管他三峡险峻与否,总比一个不小心成了炮灰来得安全些。

周遭又恢复本来的平静,夕阳落入山头,天际灰蒙,彷佛所有的光色都随着女子斑斓的身影消失不见。幽然江面,几只鸟儿低空盘旋,那艘残破的乌篷船随流水缓缓浮动,不知何时已飘近过来……

容灿随意一瞥,眼神陡然炯厉,一个记号引起他全部的注意。

刻在乌篷船的船身木板上,以五枚火焰组成五瓣花形--

「滇门火焰花。」宋玉郎亦注意到了,道出容灿心中所想。他合起扇子轻击掌心,微微一笑,「这姑娘来头不小。」瞧瞧玄风堂追击她的阵仗,再加上这火焰花的印记,她在滇门之中想必举足轻重。

滇门发迹于云南,以洱海、滇池一带为主要巢穴,门下原聚集了各部苗族,后来声势日趋壮大,已延伸至四川、贵州以及广西各省,门众广泛,加入不少其它部族,如白族、摆夷、罗罗等,话虽如此,目前滇门里居领导地位的仍多数为苗族中的菁英。

「滇门苗女。」那女子衣袖、裙摆的刺绣是苗疆独有的花纹,镶在头巾上的珠翠、一身白底霞红,容灿若有所思地眯起锐眼,沉吟片刻又道:「滇门之中,谁使长鞭?」

此话既出,船上的人莫不心中一凛,思及那苗女模样与方才打斗的情景,一个名宇同时浮现脑海

「金鞭霞袖。」宋玉郎慢吞吞地吐出这四宇。

金鞭破寂,袖色如霞,她在江湖上闯荡,博得如此名号。

张胡子忽地地掌大笑,恍然地道:「原来是沐家小娃,哈哈哈!之前在苍山与沐老鬼斗上,那时她扎着麻花辫子,还是个小丫头,没想到几年不见,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啦!」

「你何时惹了那只老鬼?」青天月浓眉挑高,斜睐着张胡子。他口中所说的老鬼指的正是滇门现任门主--沐开远,亦是金鞭霞袖的爹亲。

张胡子搔搔浓密的落腮胡,撇了撇埋在黑丛中的嘴,「唔……陈年往事啦,也没啥,比试武艺嘛,到得最后我打了他一掌,他砍了我一刀,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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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门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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