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碧老倒不说话,看戏似的瞧着色异,看他怎么自圆其说。结果,色异和尚一双眼珠对上碧素问,若含玄机,“信者恒信,莫要不信,不信存心,无意成缘。”碧素问无谓地笑,这是他一贯的表情。他遗传了阿爹的淡漠,少年老成、冷眼面世,无关什么,仅是先天而来的脾性。不爱争辩,他沉默下来,掌接下的理智轻微浮动。他该将沉睡的病女孩交由仆役。毋需怀抱着久候,为什么迟迟不放手?或许——是因她的一对眼,和流泉似儿的发吧。

“出家人就是这模样,话儿才过三五句,便往排里头去。”碧老摇摇头,啜着香茗,手中再下一子。“三丫头,你想留下她?”“是。”三娘用力点头。若留得下这病女娃,她可乐呆了:未曾见过的病症哩!够她兴奋几天几夜了。反观碧素问,他仅对那女孩的自身起了疑虑,至于碧烟渚收不收她、阿爹要不要替她诊治,他不在乎,也没需要在乎。“既是如此,嘿嘿……”碧老沉吟一会儿,同色异和尚说:“咱俩以此盘棋作赌,你赢得过老夫,碧烟渚让这病女娃待下;若是输了,你替老夫寻样稀奇药材来。如何?”

“甚好。”色异说话时,一个白子儿落于棋盘上,听他沉着一句,“将军。”“出家人打诓语!咱们下的是围棋,哪来将军那一套?”“意思是说,你这盘棋输给老衲了。阿弥陀佛……”色异手握念珠,双掌合十而拜。碧老静心一瞧,棋局何时呈现一面倒?不知不觉间,色异和尚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避过上个,就落入下一着,黑子让白子圈得死紧,若将入陷的黑粒全数取出,他已元气大伤,

“你你你,你高啊!利用谈话引老夫分心。”色异依旧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阿弥陀佛……碧老,说的话可要算数。”“当然。莫非我输不起吗?”他眉峰一持,随即又放了开,“那病女娃留下来,当个煮茶煎药的丫头吧!老夫可没承诺为她医病,三丫头有兴趣,就交给她琢磨琢磨,这事儿我没打算插手。”

原以为色异和尚会垮下脸来,他多想看这出家和尚气得跳脚,偏偏不能称心:只见色异又是一拜,“如此决定亦无妨,端视她的造化了。”碧老没好气地随口问,“女娃什么姓名?“出生时怕养不活,至今尚未正式取名。以往她是江南练家府大小姐,如今是碧烟渚上一名小丫头,你们替她起个名吧。”“就叫她……沉香。”出声的是碧素问,一开口,所有的目光全集中他一身。回望过去,他微扬嘴角,坦然地环视各位。“霍香、沉香……嗯,两样都是药材,不错不一错,这名字取得好,就叫她沉香丫头。”碧老搓搓胡子,挺满意的模样。“沉香丫头。”三娘笑得开心得意,如今,这沉香丫头是她的了,可以让她“为所欲为”……再次瞄了瞄那头发丝,三娘心中已有了底,待沉香醒来,她可得跟她好好打个商量。

沉香。这两字瞬间闪过碧素问脑海中,会脱口而出,连自己也些许讶异。是药材亦为香料。木质坚致,以火薰燃,则沉静遥香。从此,她有了名字。

【第二章】

发似流泉渚边一处空地,顶着烈日当空,碧素问练武练得起劲,裸裎的上半身肌肉纠结,汗水交错地流下,古铜皮肤泛起亮光。他习得的武术十分繁复,虽说功夫底于是由碧老一手凋教出来,色异和尚教了他呼吸吐纳、内力修为的根法,再有,几年来为碧烟渚寻药而奔波江湖,一番遭遇下,也结交不少能人奇士,切磋武艺、专研秘籍,因此虽方弱冠之年,碧素问在武林里早挣下一席之地。

舞着这套拳,诀窍在于以慢打快,重在吐纳与拳向的配合。昨日,他尚无法将整套拳法打完,练至半途,体内未除的毒素复发,登时冷汗奔流、气息大乱。而晚膳后,他喝下霍香送来的一剂药,夜里便出了一身汗,今早醒来,只觉得丹四处滚动着热气直攻心窝,精力灌满筋穴,将这拳法每招每式舞得淋漓尽致。

暴喝一声,他脚尖在渚地上画了半弧,双拳收势,气息由七窍释出。“大爷,您练了一早了,休息休息吧。”霍香提着小篮,笑嘻嘻地朝这边来。碧素问轻应了声,接过她递来的汗巾胡乱地擦拭着,然后单脚挑起搁在石头上的衣服,捉在手中。“大爷,霍香替您送药来。”霍香丫头揭开小篮,谨慎地端出一个药盅,“三小姐千万吩咐,要大爷快快喝下。”取下盅盖,浓郁的气味冒了上来,他瞧了眼,和昨晚服下的是同一剂药方。“谁开的药单子?”他眉微蹙,隐约觉得蹊跷。“是三小姐昨天思量出来的,霍香按着煎药,分两次服用。”她照实回话,再次将药盅举向碧素问,“大爷快喝,小姐说等您二次服下、发过汗,在寒沼吸入的毒就全清除了。”

“全清除了?!”碧素问眉峰拢得更紧。没有那味药引,他的毒素得靠自己逼出,少说也要半年的时间,然而逼除了毒素,必然也大伤内力。心思一转,他峻着脸,沉声问:“你煎的药你清楚,这药引……三娘剪了谁的头发?”

捧着盅子的手抖了一下,霍香丫头眼睛盯着地上,无辜地嗫嚅,“是……是沉香的啦!可是小姐同她打过商量,沉香自己也说好的……哎,大爷,您去哪儿?药还没喝啊!大爷,大爷!”

可怜的蕾香丫头,大爷没等她解释完,早已转回身离开渚边,她追着他的身后跑,还得顾着怀里那盅药汁,怕洒出一丁点儿就天大的浪费了。

唉唉,原来大爷也怕药苦吗?“沉香,我削梨给你吃。”那清朗的声音像歌,一张脸讨好地瞧着她。“我叫丫头。”她轻声纠正,靠在枕上的青白小脸让人怜惜。男孩好脾气地说:“对,你叫丫头,也叫沉香,你是沉香丫头。”沉香疑惑地眨眨眼,却不反驳。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脸,清亮的眼和长长的睫毛,唇红齿白,额上有明显的美人尖。她好奇地问,“那你叫什么?”

“我?”男孩笑咧了嘴,露出过分整齐的牙,“我是你二少爷。”“他叫碧灵枢,是我的双生兄弟。”一旁按住沉香的腕为她把脉的三娘,微仰着白里透红的脸蛋,“沉香你小心啊!他没啥儿本领,只剩一张嘴油腔滑调。”

“我哪里没本事了?我生得俊,功夫又好。”“是是是,”三娘迭声承认,却又挖苦,“那你用你那张俊脸和阿爹教的功夫替沉香医病啊!”“不为也,非我碧灵枢之所不能也。”他也不生气,露了一招手上功夫。拿着梨在刀缘轻转一圈,眨眼间,皮全剥削下来,干净俐落。“沉香,吃梨。”笑眯了一对桃花眼,他催促着。

三娘有些艳羡地瞧着双生二哥的好手法,再见对方得意洋洋的模样,她忍不住撇撇嘴哼了一声,掉过头,专心诊起沉香的脉象。小沉香怯怯地啃了一口梨,来回盯着他们,不由得想起青弟。青弟身子也弱,打小,姊弟俩就爱腻在一块儿,如今她不在青弟身边,没人陪地说话,他肯定好寂寞。想着想着,她眼眶发热,梨子浸在一片泪雾中,瞧不清楚。

“怎么哭了?这梨很难吃吗?”碧灵枢拿着一颗,连皮一块儿咬下,大口咀嚼着,“不会呀挺甜的。”“心口又疼了?”三娘挤开碧灵枢,仔细观察她表情的变化。眼前她是她的“主治大夫”,所有症候皆不可放过。沉香抬起脸摇了摇头,才想解释,房门陡地让人推了开。望向来人,欣喜写满小小脸庞,她哑哑地喊着,“大哥哥……”接着,其他人的目光全转向门口——来者不善,糟糕!三娘脑筋转得飞快,而躲在碧素问身后的霍香还捧着药,对她挤眉弄眼地提醒。见到碧素问严峻的模样,三娘求救地扯扯双生兄弟,陪着笑,“大哥,您练完功啦!药得趁热喝。”

“这是怎么回事?!”碧素问低声一喝,抄过霍香丫头手中那碗药,狠狠地放在桌上,洒出的药汁浸湿了一小片桌面。三娘忍不住惊呼之声,霍地站起身,不以为然地嚷道:“那是剪掉沉香丫头的发煎熬出来,大哥怎可轻忽?该珍惜才是!”“嗯,嗯。”碧灵枢奋力点头,心里却哀号着——早说别瞒着大哥的,这下可好,东窗事发,还连累着他一起被炮轰。对三娘的指责,碧索问不言不语,视线让床上的瘦小身影吸引。记忆中黑绸般的长发已短至耳际,他锁深眉峰,双目如刀地扫现在场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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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沉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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