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骆斌深深地与她相视,心底长叹,知道自己已经妥协,妥协在那对原让他厌恶不已、而今却牵引住灵魂的澄净眸中。
小宝就这么住下了,全仰仗骆斌的临阵倒戈,而这一点倒让展煜玩味十足地看了他许久。
有了这么一个弟弟,华家整个热闹了起来,好像回到笑眉还在家里的时候,静眉心情开朗,被劫持的阴影已抛得很远了,兴致勃勃为小宝聘请夫子,从最基本的习字读书开始教起。
小宝其实不笨,只是思考方式既单纯又直接、不懂拐弯抹角。对于背诵文章诗词很得心应手,不过想让他体会文章字句的意思,总得花双倍时间、用较活泼有趣的方法说明给他听。至于算数方而,除最最简单的加减勉强可以外,其馀的实在惨不忍睹。
今日小宝可兴奋了,因为昨儿个文夫子考他一首五言绝句,他不仅顺畅地背出,还能清楚无误地用白话说明诗中的意思,夫子直夸他进步神速,而教算数的董老师批过他的作业,里头共二十题,他竟然答对九题,虽然有些无奈,老师也夸不错不错,静眉听闻了,决定今天带他到外头游玩,以兹鼓励。出去玩耶!呵呵呵呵……他当然好高兴哩!
朱雀大街上,舞儿伴在小姐身边,一双精灵眼直绕着那颗胖球打转,就怕他要闯祸,果不其然——
「臭小宝,哇!手别来碰我啦!呜呜……人家穿新衣衫耶……」
「舞儿姊姊,小宝请你吃棉花糖。」他憨笑,眼睛眯成弯弯细缝,递出持在右手的零嘴。
「不吃啦!呜……你黏到我的衣服了啦!」
「那、那请你吃糖葫芦?」他递出左手,没想到舞儿尖叫声响透街头街尾,因为小宝左手握着的那串糖葫芦忽地掉下一粒,正巧黏在舞儿肩膀。
「舞儿姊姊,没关系、别担心,小宝不会浪费食物的。」他大口一张,吮回自己的糖葫芦,却在舞儿漂亮乾净的衣衫上留下一个口水印。
「哇——你你、你,臭小宝!」舞儿跺脚,不住拍打他。
小宝儿还是嘻嘻笑,不好意思地道:「我背不会痒啦!呵呵……如果、如果舞儿姊姊还是很想替小宝抓痒的话,抓屁股好不好?」
喔——真是欲哭无泪。
静眉瞧着耍宝气的两个人,差些笑弯腰,但现在是在西安城的朱雀大街,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她多少要维持姑娘家的秀气风范,只微微笑着。
「舞儿,你让让他吧,别生气啦!街上人多,小心撞上人家。」
「是,小姐。」舞儿不甘示弱,朝小宝扮了个鬼脸。
静眉拉住小宝,不教他奔来跑去的,柔声道:「待会咱们上寺里拜拜,你要乖乖的,晚一些,姊姊带你上馆子喝茶。」
「小宝很乖。」他一口吞掉棉花糖,举起手发誓。
「咦,这不是童家那个痴呆吗?怎和华大小姐在一块啦?」人多,嘴就杂了。华家和童家常年对立,如今出现这样的局面,一些好事者怎肯放过。
「咦,这倒奇怪啦!」
「听说童老爷被烧死在华家棉仓后的那块地,我听人说啊……」声音忽地压低,却更让众人驻足竖耳。「童老爷曾挟持华家小姐,把她绑到木屋去,华家拚了命找,偏没想到愈危险的地方愈是安全,自家的小姐竟被关在自家地盘上……」
「莫怪,前阵子我瞧华家动员许多人,城里城外不知搜些什么?原来是丢了小姐。我还道他们棉仓又出啥事啦!」
「童家和华家的梁子是结定了,怎么华大小姐和童家痴呆……」
「嘿!这事真的很暧味了,全西安城的人都知道,那童家老少是出了名的好色,这会儿华大小姐被绑到木屋,娇花般的姑娘落入手里,嘿嘿嘿,大家想想……会发生怎么的后果?」
这个人很要不得,有几个人皱皱眉,转身便走不愿再听,但大多数的男女都抱着看好戏、听小道消息的心态,继续留下。
「喂!你这人嘴巴不乾不净说些什么!?」舞儿听不下去,跳了出来,一手支在腰侧,一手指住那乱放话的男子。
此事攸关女子最重要的贞节,静眉脸白了白,仍镇定以对。
「舞儿,不要闹事。」
「什么闹事?小姐,这个人说话道么难听,不给他一点教训,还当咱们华家的人全哑啦、瞎啦!?」她边说边撩起两袖,准备摆出笑眉教过她揍人的招式出来,虽中看不中用,倒也能壮壮声势。
小宝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两眼瞧瞧这儿又瞧瞧那儿,见舞儿气愤着、一副要开打的模样,而姊姊好似很难过,他心里也跟着难过气愤,眼睛精准地锁住那个人,他忽地吼了一声,抛开没吃完的糖葫芦,顶着头直撞了过去。
众人一片哗然,默契十足地让开,让小宝将那个男子撞倒在地,他泰山压顶跨坐在对方肚腹,浑身都是蛮力,掐住那人脖子,拚命摇晃。
「你坏你坏你坏你坏你坏你坏你坏你坏——」
「小宝,好家伙!好样的!好本事!舞儿姊姊让你靠,揍他揍他!狠狠地揍!」哇哈哈哈哈——大快人心!
「小宝!?」静眉快昏了,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的。可旁边竟无一人出手制止,不是学舞儿鼓噪,就是瞠目结舌。天啊!
「小宝,你快放手!姊姊叫你放手!」静眉徒劳无功地扳着他的臂膀。「舞儿,快来帮忙呀!小宝乖,小宝最乖了,快放手,你的糖葫芦都散了。」
不说还好,一说真真不得了。
小宝怔了一怔,哇地大哭起来,将那人摇得天昏地暗。「哇——你坏你坏啦,都是你,我的糖葫芦都散了,都是你都是你,赔给我,给我赔来啦!你赔不赔赔不赔赔不赔赔不赔赔不赔——」
赔!他当然想赔。可是……可是他、他、他不能呼吸了。
忽地,男子穿过人潮,来到他们身边。
静眉已经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注意到四周嘈杂声响陡地沉寂下来,接着,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从天而降,提住小宝的后领,巧施劲力,轻轻松松已提起他浑胖的身躯,而另一臂则拎起那个快被掐死、压死的人的前襟。
「这是怎地一回事?」骆斌不敢置侑地瞪住手中两人,阴沉地问。他外出办事正要回府,见众人堵住街心,下马一看,没想到竟是这等光景。
「你来啦……快,别让小宝再跟人打起来了……」见着他,静眉心整个定了下来,微微牵唇,苍白脸色尚未恢复,她步伐踉跄,舞儿赶忙扶住她。
小宝流出两管鼻涕,还为着他的糖葫芦伤心不已,却不敢在骆斌面前放纵,只扁扁嘴,怒目圆瞪地向住那个去了半条命的人。
此时旁边的人愈来愈多,挤得水泄不通,晚些才来的人纷纷追问着事情缘由。
骆斌才没暇在乎谁,手提着两人,目光凝着毫无血色的静眉,紧声问:「你怎么了?头又犯晕了吗?」
静眉虚弱地笑了笑。「没事,我很好。」不是头晕,是适才教人吓的。
「什么没事?」这话让舞儿丫头极度不欢畅了,无视小姐的暗示,索性将发生的事噼里啪啦地倾倒出来。「骆总管,您来得正好咧!这个人坏得很,当街毁谤小姐的闺誉,说小姐让童家捉去、绑在木屋里,又说童老爷好色极了,捉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可能什么都不做,定是……定是……哎呀!反正他嘴巴不乾不净、说出的话臭死人啦!他还骂小宝、打小宝,抢小宝的糖葫芦!」呃……最后这句话有点不尽不实。
「舞儿,别胡说。」静眉叹了一声。
「小姐,我哪有胡说,是句句属实——哎呀!」舞儿腰间忽地教人拧了一把。
骆斌眉挑了一挑,松开对小宝的箝制,声音持平,「站好。」
小宝好乖,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站得直挺挺的,动也不动。
然后,在大夥还不断议论纷纷之际,就见华家的骆大总管面无表情,缓缓地、慢慢地,一手将那个人提得高高的,另一手握成拳头,忽地迅雷不及掩耳,一个直拳猛地揍在那人肚腹,「轰」地一声,人肉沙包就这么乾净俐落地平飞出去,扫翻街旁卖字画、卖花瓶骨董、卖包子馒头、卖珠花胭脂的摊子。
所有的议论自动停止,有眼睛的瞪大眼睛,长嘴巴的忘记合上,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上此时鸦雀无声,此奇景百年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