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友谊

第二十九章 友谊

西湖八月半,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

西冷桥头,立着一个身着青衣,身体微胖的中年人,秋风徐徐,吹动了他的长衫,更托出他的伟岸与萧索,美丽的景色,与他疲惫的容颜似乎不大相称。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艳丽的女人,这女人身着紫衣,长得玉骨冰清,美艳绝代,而眉目间似乎又锁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更托出了她的无限温柔。

二人正举目远眺广阔的湖面。

秋日的西湖,特别在黄昏,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内外诸湖连绵不断,往来数十里之遥,茸茸如毯的秋草,湖水中映出了金碧辉煌的山色与清澈无比的天空。水平如镜,甚至在诸岸边也无涟漪的波动,浩渺的湖面,恍如一块巨大的绿琉璃,灿烂而宁馨地安歇在群山环抱之中,湖边的桂花树就那样安详的凝视着湖水,不时地将金色的花瓣飘洒下来,点缀在湖里。湖心岛那边,转过几只画舫,轻盈的朝这边摇了过来,画舫上的欢声笑语随风而至,隐约可闻…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向洪与莫雯,只听向洪开口吟道:“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透迢,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莫雯浅笑道:“大哥原来也是饱学之人,忽而却不知为何用此词赞此景?”

向洪微笑道:“莫非我所吟之词有误?”

莫雯摇头道:“错是没有错,只是此首《采桑子》所吟之西湖,乃是颖州西湖,而是不杭州西湖,正所谓此西湖非彼西湖,彼景不可赞此景。”

向洪微微一笑,扭头看了一眼莫雯,只见莫雯唇红齿白,眉如青山黛,眼似水波横,更托得妖媚异常,光彩照人,心中一阵怜惜,又看见莫雯眉目间轻锁着一抹忧愁,知她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便想岔开她的心思,就说:“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莫雯果然道:“我听柳耆卿有一首《望海潮》,用来形容此时景致,十分恰当。”

向洪道:“你吟出来听听。”

莫雯笑了一下,开口吟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出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机,户盈罗倚,竟豪奢。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官弄晴,菱歌泛夜。嬉笑钓叟莲娃,千骄拥高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好景,归去凤池夸。”吟到兴奋处,神采飞扬。

向洪道:“柳耆卿这首词洋洋洒洒二十四句百零七字,其实只四句十六字足矣。“

莫雯忽道:“这首词是描绘西湖之景的绝顶之作,金主完额亮闻此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足见此词魅力,你却说十六字足矣。”

向洪见莫雯着急,便道:“柳耆卿此词乃是写钱塘景物,并非着墨于西湖一处,我道四句十六字,便是指他这首词描绘西湖的笔墨,你看:烟柳画桥,风饰翠幕,重湖叠影,桂子三秋,不正是眼前之景么?”

莫雯主化嗔为喜,道:“原来大哥又寻小妹开心。”

向洪笑了一下,道:“我哪能敢寻你开心?”

二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已到了楼外楼,二人兴冲冲的登上楼去,拣了一副靠窗的座儿坐了,数十里湖山秀景,尽在眼底。

莫雯美滋滋叹道:“都说苏杭是人间天堂,今日到了西湖,才知所言非虚。”

正在此时,店中伙计上前询问道:“二位客官,要些什么酒菜?”

莫雯大声吩咐道:“将你们这里的拿手好菜拿几样上来,我听说西湖的醋鱼做得特别好,不妨也烧一份上来,再来一坛西川老窖。”

那伙计回道:“回姑娘的话,本楼西川老窖已卖完,是不是另外叫一样酒?本楼的酒品还多,什么女儿红,汾酒,竹叶青,绍兴花雕,汝阳杜康,还有…”

莫雯才到江南,听不惯江南口音,忙看了向洪一眼,向洪笑了一下,道:“那来一坛汝阳杜康吧。”

莫雯道:“曹公当年有诗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大哥今天喝一坛杜康,当可解得心中所有的忧愁。”

向洪笑了一下,但没有说话,因为他发现楼下现在已走上来一个人,一个他已久违了的故人,如果向洪今天还有知己的话,也只有两个,一个当然是冷剑客辛无剑,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蜗牛山庄的少庄主李龙心!也是向洪亡妻的表哥,他比向洪大三岁,是向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李龙心身材挺拔硕长,一袭洁净的白绸衫一尘不染,脚穿粉红云鞋,英俊倜傥,风度翩翩,虽已年近四十,但给人印象是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中年公子。

他一上楼,楼上顿时有不少客人站起来向他致意问好,就连唱歌的舞伎也向他仍过一枝正艳的玫瑰。只见他一脸微笑,一一向给他打招呼的人回礼,他的身后跟着一哭丧着脸的黑衣老人,向洪当然也认得那人。别看那人哭丧着脸,如果他一出手,也许跟他过招的人就该哭丧着脸了,也许更多的人却连想哭丧着脸的机会也没有了,那人就是蜗牛山庄的护院,闻名大江南北的“飞鹰手”林正,以一身鹰爪硬功让江湖上想打蜗牛山庄主意的人闻名哭胆。

而此时,二人就朝向洪与莫雯坐的地方一步步走了过来。

李龙心的父亲是当年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富豪,又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与向洪的父亲向惊天是同门师兄。后来北上从军,曾与当朝俞大酋将军一起从云中南下,到沿海打倭寇。后来功成引退,就在江南置了家业,当起了商人,因他善于经商,几十年后,他已经将蜗牛山庄的家业置办成了江南最富有的山庄之一。当年向惊天在江南创办惊天镖局,事业也是蒸蒸日上,所以两家历来交厚,当年向门发生惨变后,蜗牛山庄曾资助过向家五百万两银子。

五百万两银子,这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同时,不论在什么朝代,五百万两银子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在那以后,李龙心也曾以私人名义借给过向洪二十多万两银子…

李龙心已走到向洪的座前,向洪没有站起来,只淡淡的说:“你来了,请坐。”

李龙心也同样没有过于激动,缓缓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但他的仆人林正却没有坐,只冷冷的站在李龙心的身后,不论他武功再高,但他在李龙心的面前,却始终是一个仆人,而一个仆人是不能与主人平起平坐的,这也是一个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成立的真理,是中国几千年继承下来的规矩,向洪自然也懂得这个规矩,所以他没有叫林正坐。

李龙心努力想平静,但喜悦之情却溢之于表,只听他高兴的道:“你终于回来了。”

向洪点头,道:“我回来了。”

这时,伙计已上了第一道菜上来,看见李龙心,忙道:“少老板好,原来这两位是您的…?”

李龙心这时再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笑着对伙计道:“不错,这位就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天下第一刀客向洪向大爷,拿两坛上等的竹叶青上来,我今天要与向爷一醉方休。”

那伙计忙道:“只是向爷已点了杜康。”

李龙心看了一眼向洪,道:“好,杜康就杜康,来两坛上等的,酒菜要快!”

那伙计道:“那是当然,既然是少老板的贵客,小楼哪能敢怠慢?”说完匆匆离去。

李龙心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向洪,才道:“自从辽东一别,又有一年,上次七爷回来说起,才知你到了川中,你……你变了,我很高兴。”李龙心说到这里,脸上还在笑,但泪水已从脸庞上流了下来!

向洪也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只好怔怔的坐在那里,但泪水同样从脸上流了下来。

这是什么?这就是友谊!这不是用任何词语能形容的友谊。

莫雯看到,忙悄悄拉了一下向洪的衣袖,道:“大哥…”

向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李龙心也同样擦去脸上的泪水,道:“你看我你两人,本来我们俩都还是小孩,为什么要装大人玩深沉,既然心里高兴,为何不高高兴兴的笑一下,还流什么泪水?”说着一把抓过向洪的手,向洪也紧紧握住了李龙心的手。

不错,不论你是谁,不论你地位好高好低,但是,你总得需要友谊的,总是需要朋友的。

两人对视了半响,才相对一笑,李龙心指着莫雯道:“这位姑娘是……?”

向洪没有说话,莫雯抢先道:“兄台想必就是蜗牛山庄少老板李龙心李兄吧?”

李龙心一怔,指着向洪道:“看来我这位朋友已将在下的底细透露给了姑娘?“

莫雯笑了一下,道:“不错,向大哥是我的夫君。”

向洪虽然与莫雯经历了那难忘的一夜,但他的确没有想到莫雯会这样说,忍不住看了莫雯一眼,莫雯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接,传出无尽的情意。

正在这时,只听见“碰”的一声,向洪的额头又重重挨了一拳,直痛得他眼冒金花,忙转过头来,用手捂住痛处,才发觉打自己的人正是李龙心,只听他骂道:“你小子如此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该不该打?”

向洪苦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莫雯初见李龙心打向洪,心中一愣,见李龙心说出此话,才宛尔一笑,只听李龙心道:“你原来几十年是不洗一次澡的,但现在却干干净净的,而且过去我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都是醉着的,但我今天看到你时,你却清醒得很,却想不到…….想不到已成了家,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向洪想解释,李龙心一挥手,道:“你不用解释了,我刚才打了一拳,已经扯平了,而且请你相信我,我不是责怪你,而是为你高兴,真心的为你感到高兴,恭喜贺你们!”

☆☆☆☆☆☆☆☆☆☆☆☆

酒喝完了,席也散了,向洪与李龙心都醉了,林正叫人抬走了李龙心,莫雯也将向洪扶回了客栈。

夜已深了,莫雯独自坐在向洪的床前,仔细打量着向洪坚毅的脸。

这次向洪是真的醉了。

窗外夜色很美,忽然有人敲门,莫雯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只见他见到莫雯,道:“阿姨,有个叔叔叫我交封信给你。”

莫雯道:“信在哪里?”

那小男孩忽道:“你亲我一下我才给你。”

莫雯道:“为什么?”

那小男孩认真的眼里闪着童光,道:“因为阿姨你太漂亮了。”

莫雯脸一红,笑道:“好,阿姨亲你一下,你就将信交给我。”

那小男孩道:“那是当然,不信我们拉勾?”

莫雯笑道:“好,我们拉勾。”说完伸出手与那小男孩的手轻轻拉了一下。

那小男孩见手已拉过,便闭上眼睛,将头向前轻轻伸出,道:“阿姨,快亲。”

莫雯笑着过去,在他两边红扑扑的脸蛋上各亲了一下,才道:“好了,信呢?”

那小男孩这才将手伸进内衣,摸出一封信来,边将信递给莫雯边道:“阿姨的嘴真香。”

莫雯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信,打开,只见里面只有寥寥一行字:“欲知向洪的仇人是谁,请随交信人一道到西湖楼外楼。”署名是:沈笑南。

莫雯一怔,忙过去走到床边,掀了掀沉睡不醒的向洪,道:“大哥!快醒醒。”

然而向洪却烂醉如泥,只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翻过身去又沉睡过去。莫雯眉头一紧,想了想,突然抓起剑对那小男孩道:“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我识得到楼外楼的路。”

那小男孩点了点头,道:“好,阿姨你既然识得路,那我就干脆不去了,阿姨你还是快去才好。”说完转身离去。

莫雯又仔细看了几眼向洪,忽然猛一跺脚,径直朝外走去,走到楼下,对小二吩咐道:“楼上向爷倘若醒了,请你将这封信交给他。”说着将刚才那小男孩转交的给自己的信交给了小二,又给了那小二一锭银子,那小二见到银子,顿时喜道:“夫人放心,小的保证按夫人的吩咐去做。”莫雯这才放心,径直朝西湖楼外楼走去。

此时西湖楼外楼还亮着灯,客人些还络绎不绝,此时江南因久别战乱,四处一遍繁华的景象。

湖上飘着无数的画舫,画舫的灯笼映红了湖面,歌声、欢笑声、笛声、琴声不时传来。

莫雯走到楼外楼下,门前的伙计看到,忙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莫雯,才道:“敢问这位姑娘可姓莫?”

莫雯一怔,道:“不错,你有什么事?”

那伙计忙从身上摸出一封信递给莫雯,口中道:“莫姑娘,刚才有位兄台叫小的将这封信交给姑娘。”

莫雯接过信,打开,同样只有寥寥数语,上面写道:“欲知详情,请到楼侧‘溢春画舫’,署名一样是:沈笑南。

莫雯踌躇了一下,还是往楼侧而去,只见那叶叫“溢春”的画舫就停在岸边,画舫的舫头挂了两只灯笼,上面一只写着:“溢”,另一只上面写着“春”,画舫的舫头边立了一个人,莫雯见他的装束,似是此舫的主人。

舫上此时静悄悄的,既无笑语声,也无丝竹声。

莫雯径直走到那画舫跟前,舫头上那人立刻问道:“来人可是莫姑娘?”

莫雯点了点头,那人立即道:“小的是此画舫的主人,请姑娘的人就在舫中,还请姑娘上舫。”

莫雯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舫去,那舫主人立即挥蒿撑船,那画舫立即驶入湖心。

莫雯几步走进画舫中舱,只见此画装饰豪华,舱屋甚宽,舱中置了一桌,桌上有一坛酒,桌旁坐了一头蒙黑纱的人,那人见莫雯进舱,指了指桌旁的另一张锦凳,道:“莫姑娘请坐。”

莫雯却没有过去,嘴中道:“你究竟是谁?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人笑了一下,道:“莫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安心坐下来听在下讲述,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莫姑娘还是请坐吧。”

莫雯手握剑柄,有些警惕的道:“你不是沈笑南?”

那蒙面人摇了摇头,道:“不是。”

莫雯忽道:“那你是谁?”

那蒙面人笑了一下,道:“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但你既然上了此舫,我却不妨告诉你你身边的那人是谁。”

莫雯一回头,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小孩,莫雯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那小孩居然就是到客栈中送信给莫雯的那小男孩,不由惊道:“你是……?”

那小男孩笑道:“阿姨的嘴真香。”

莫雯又一怔,只听见那蒙面人道:“他就是‘七杀童子’中位列第三把交椅的‘笑童子’俞兵,他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这只怕是姑娘意想不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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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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