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你当真不喜爱她?”

“我喜爱她带来的好处。”

女人笑了声。“我瞧她面容姣好、身形窈窕,这样的姑娘你不爱?”

“这样的姑娘俯拾皆是,但若要集结西塞高原上的势力,非打她‘白家寨’下手不可。”

白霜月耳中的嗡鸣声一阵强过一阵。

她听到他说话,虽艰辛,却也勉强捉住他每个音浪,但……不懂啊!她不是很懂,他究竟在说什么……她怎地不懂了……

女子沉默片刻,像暗暗观察着,只笑问:“那怎么办?你把底子大刺刺地掀开,教这姑娘全听了去,不杀她不行喽?”

“我可以在她身上施迷魂术,命她忘掉今夜之事。”

“嗯……”她状若沉吟,匆又笑开。“好,我帮你迷了她!”

女子刚道完话,负着白霜月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幽夜里。

对方消失得那般俐落,好似教黑夜的颜色大笔一抹,在瞬间抹去整个儿景象。

事发于肘腋之间,傅长霄先是一愣,身体反应已较思绪快上数倍,双腿大迈,猛地直奔上去。

“喝!”脚下竟是一空!

他惊怒交集,冲得太快,以至于没留意到,那约莫三丈外的地方,竟是草海野原的边陲地带,往下便是陡直断壁。

那女子悄不作声地退到边缘处,幽暗模糊了天地景物、隐藏了远近之距,她丢出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后,趁势挟住白霜月跃下断壁,蓦然间失去对方踪迹,惊得傅长霄根本无暇多想,提气便追。

他足下空虚,身躯疾坠,动作全凭本能反应,手中长鞭已奋力一挥,鞭梢以刚猛十足的劲道扎入壁岩内,稳住他下坠之势。

背脊贴住岩壁半吊着,赤裸的上身留下几道擦伤,他浑没在意,胸骨被剧烈的心跳震得作痛,几欲喷火的银蓝眼四下搜寻,但底处深不可见,周围幽茫难辨,哪里还见女子身影?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胸腋间堵着一股火烫至极的闷气,他张唇欲喊,喉中却倒灌一口腥甜,这才知咬牙切齿,也能咬出满口鲜血。

红缎如血,一挂接连一挂蔓延而去,回廊弯弯绕绕,那灿艳的红缎亦弯弯又绕绕,其中尚点缀着无数的大红灯笼,灯笼上字字双喜,缀在底端的金黄流苏随风轻飘。

熟悉的所在,似曾相识的布置,白霜月自被打横抱进这处隐在巷底的宅院后,轻染倦色的脸容陡凛,困顿的双眸亦不禁睁圆。

“唉,咱们快马加鞭连赶五日,终是找到好地方了。唉唉唉,又非头一回拜访,你眼珠子有必要瞠得这么大吗?”

白霜月洁颚微扬,瞅着横抱她踏进月形门、慢腾腾走在回廊上的女子。光是这小小动作,便教她颈部肌肉一阵酸软,待启唇出声,又是一阵折腾。

“……这是傅家……傅家的地方……你怎会……”呼息不顺,她眉心淡蹙。

“我怎会知道,还挟你来此?”女子笑笑地替她问完。

“嗯……”眼睫虚弱地眨了眨。

此处是“沧海傅家”位在中原某处小城的隐密宅第,离湘阴大城不远。

去年秋,她曾被傅长霄掳劫至此,强逼着成亲,当时傅长霄亦是横抱她走过宅中好长的回廊,廊上的布置便如今日——绵延无尽的喜缎,数不清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

原先安置在这儿的傅家众人,自两人成亲后,便陆续返回西塞再过去的沧海之地,如今这儿已无人烟。

传长霄老早便命人在沧海之地重建当年毁于祝融的“傅家堡”,按时候算来,“傅家堡”的重建也差不多该完成了。她原是同他说好的,待“半年一巡”的工作了结,她要随他回沧海之地一趟,探望许久未见的婆婆。

想起刻划在心版上的那张男性峻颜、那双独一无二的深瞳,白霜月的胸口静静又掀起波澜。

她不太确定那算不算疼痛,滋味却是酸苦且窒闷的,像极被挟走的这五日,女子重新封住她几处要穴,她虽能挪动、言语,丹田却凝聚不住半分内力,稍一提气,周身便漫开说不出的酸软,胸臆闷息般。

你舍得杀我吗?这么多年,你总是让着我,我很承这个情啊!

女子如是说。

原来,这世间除她白霜月外,尚有别的女子是他欲杀不能杀的。当初他狠不下心拧断她脖颈,狂乱的眼神窜腾两把烈火,她在那生死刹那动了心,从此便牢记着他神魂剧颤的模样。

她以为只有自个儿有这等本事,教他舍不得、狠不起,教他懂得牵挂、晓得什么是两情厮爱……莫不是她太看重自己了?

这是私人恩怨,与你无干……

与她无干?与她无干?到得如今,他的事还能与她毫无相干吗?

留下她自然有好处,比杀了她更好……

我留她、娶她为妻,因她大有用途……

这样的姑娘……俯拾皆是……

她倦极地闭上双眼,墨睫不太温驯地颤动,鼻息微灼,那模样不像要合眼休息,却似内心正暗自压抑着什么。

一会儿过去,她被抱进当时傅长霄强逼她换上嫁衣的那处院落,院落里的装饰与上一回相同,除挂着喜缎和红灯笼外,门窗纸上还贴着漂亮的“囍”字,也贴着好些张昭显喜气的剪纸图。

女子将她放倒在红榻上。

“你心里莫讶异,我与霄百般要好,自然知道这处所在。至于为何把你藏在这儿……”和缓的语气略顿,见白霜月凤目轻掀,眸底执拗,女子嘴角含笑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啊!这话你定是听过。”

“你究竟……想、想干什么……”咽喉处的肌理僵得难以蠕动,白霜月勉强挤出声音,目光直勾勾地瞪着坐在榻边、正俯首瞧她的女子。

那夜,女子负着她往断壁底下跃落,其实在半空已身作斜飞,把她藏在岩壁上一个天然的小凹洞里。

当时周遭昏茫一片,凹洞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如此隐密之处若非事先仔细察看过地形,又哪能得知?

她不记得何时睡去的,即便睡了,梦境也一个接连一个,扰得她没片刻安稳,直在凹洞中待到稀光渐染,女子才挟她出洞,一路往中原而来。

她亦是到第二日天明时分,才瞧见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张十分“幽静”的脸庞。

女子的五官好生斯文,鹅蛋脸上,两道淡眉微微斜飞,细长的丹凤眼,秀挺的鼻梁,双唇薄而有型,有女儿家的秀气,更有少年郎的俊态。她身形高出一般姑娘家约莫半个头,肩线略宽,四肢瞧起来颇为修长,穿着打扮与傅长霄无异,年岁有些儿不好界定,约在二十四、五左右。

只不过她似乎挺爱笑的,唇山明显的嘴总习惯往上扬,她笑着,那双丹凤眼深幽幽的,像两口见不着底的古井。

“我想做的事可多了,不过你用不着忧心,我不会取你性命。”修长匀称的指抚上白霜月略凉的蜜颊,轻移着、缓揉着,如在鉴定一块上等的羊脂玉,整得白霜月背脊颤冷,直想打哆嗦。

这五日以来,白霜月见过太多回这样的眼神,专注得教她心惊,因为,那实在……不该是女子瞧着女子时该有的神态。

“……你,你要折磨我,我也不怕……要施展迷魂大法,我……我宁可死,也不教你得逞……我不怕你……”

女子嘴角淡勾,两指轻掐她的下颚,把那张温润脸容微微扳高。

“真要迷走你的魂,你又能奈我何?但,那就不太好玩啦……白大姑娘,你的眼当真好看,我可爱极你这双眼了,里头的光彩骄傲得教人多想好好摧残,你自个儿可知晓?若把你迷了,这眼只会痴恋地瞧着我,驯服过程乐趣大减,就非我所爱了。”

嗄?!“你、你你……”多似曾相识的说法啊!

全身酸软无力的可怜人儿自是惊得说不出话,瞠眸张唇的,诡异的氛围团团包围过来,头皮开始用力发麻中。

你有一双好骄傲的眼睛……

那男人也曾同她说过。

脑海里刚浮现那熟悉的冷峻面容,她心又是一拧,浑浑沌沌的,也不知自个儿该飘往何方。这自怜的心绪向来教她所唾弃,没料及现下也陷在当中,教自己嘲弄起自己了。

“你心里想着霄了。”俊气横生的鹅蛋脸俯低几寸,吐气如兰,执意要望进那双好骄傲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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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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