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黄河老怪
黄河畔,挤满抢着搭船渡河的百姓,携老扶幼、箱笼包袱,牲畜牛羊鸡犬,能带的全都带上,往南的渡口上,几艘渡船聚集在渡口,由于人人赶着南渡,船东就地起价,过一趟河的价钱由百钱、千钱一直涨到平民百姓负担不起的万钱。
抬价杀价之间,又有二十来艘船到来,这些船船头挂着一面白旗迎风招展,旗上书写着“黄河”二字,挤在渡口抢着靠岸的渡船,见着这二十余艘船到来,船东船伙们脸现惊惶之色,纷纷用竹篙将船撑开,让出一条宽广的水道,新来乍到的二十余艘船,好似理所当然一般,笔直的驶往渡口。
领头的是一艘足有二辆马车宽的货船,船头上站着一名身穿短褂的高瘦长者,这老者手上、脸上遍布长年日晒的红斑,没穿鞋的双脚,脚掌大的出奇,二手瘦长,手掌却如蒲扇一般大,腰间斜插着一柄倒勾鱼叉,没几根毛的双眉紧绉,小小的眼睛一眨一合之间,隐隐透出一股难掩的悲天悯人神色。
渡口上开始起了喧嚷,原本议好价交了钱就要准备上船的客人,见这不知那来的船队,将原先的船给全赶跑了,不依的叫嚣起来,“喂,这是怎么着?收了钱不给上船,把船开过来?”
双脚如钉,立在船头的老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黄河帮帮主,人称黄河老怪毕索,船在离渡口二丈距离停了下来,毕索以着冷峻的目光瞧着。
这是黄河北岸靠近滑州城的大渡口,渡口上,二十几名护院武师围成一圈,占据了渡口登船的平台,圆圈中,富商一家子身穿绫罗绸缎,衣着光鲜,与周遭杂沓的百姓,形成强烈的对比。
毕索不屑的看着富商,那富商圆胖的身子在毕索的瞪视下,微微抖了抖,伸出白嫩的食指,指着毕索所在的那条船,对着身前的护院,霸道的说:“徐光,换那条船,那船才够大,去,叫那船东把船给开过来。”
那叫徐光的护院武师,壮硕的体格,倒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抖颤着声音,二眼望着毕索,头也不回的告诉富商:“老爷,那船咱们惹不起,老爷别再多说了。”
这富商是洛阳城东中的暴发户,向来颐指气使惯了,怒道:“什么人我惹不起?要钱我有的是,你去给我叫过来就是了。”
徐光见毕索脸色愈来愈难看,心知黄河老怪向来最讨厌有钱人,尤其是老爷这种自以为是的有钱人,这下糟了。
没有让徐光开口,毕索一飞身自船头凌空一跃,落到富商面前,破口大骂:“有钱了不起,给我滚一边去,老子不让你过河,你一辈子也别想过。”
毕索骂完,大掌一推,富商像颗球真的滚了二、三圈,直到护院反应过来,连忙扶起,毕索环视一周,喝道:“还堵在这里作啥?还不给我滚!”
在徐光的授意下,二十几名护院武师,七手八脚的将富商一家子连同家当给搬走,顿时渡口空出好大一块空地,船靠了岸,十来个黄河帮众上岸,毕索朗声对着等待渡河的人群道:“各位乡亲父老,咱们是黄河帮的,知道北方打起仗了,大伙要南下逃难,不用急,过河不用钱,今日起咱黄河帮免费接渡。”
这话一出,群情激动,百姓们全往前挤,洛阳早落入了安禄山之手,贼势浩大,不知何时贼兵会杀到滑州,一听到免费渡河,那还等的了,能早一步渡河便早安心。
黄河帮众勉力维持着秩序,二十余艘船来来回回,满载而去、空船而来,一旁几艘不是黄河帮的船只,见黄河帮的义行,纷纷加入免费载客,在这黄河之上,要想生活,可不能得罪黄河帮,此时能卖个情面给黄河老怪,日后也好过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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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成长龙的人群,一名长穿黑色长衫,斜揹长刀的年轻男子,异于常人的短发仅到耳际,英俊的脸上带着些微落寞的神情,一脸若有所思的静静随着人潮前进。
听到黄河老怪的话,孟雪歌心中钦佩不已,这原本是发国难财的大好时机,黄河帮分文不收,义助百姓渡河,不愧是侠义道中人。
思绪一转,不知师妹**慈此刻身在何方?自己在神农谷中待了二年,二年后出谷,这天下已大乱,十天前偷偷潜入洛阳,正气盟总坛已人去楼空,几番私下打听,这才知晓正气盟盟众全投入了洛阳的城防之战,伤亡惨重,城破之时,有人瞧见正气盟盟主带着残存的盟众,出东门奔逃而去。
二年前,孟雪歌让神农谷主与白若紫带回了神农谷,在拔去银针之后,孟雪歌依然毫无反应,丹田内的金龙皇气,在神识被刺之下,元神经过二个多月的挣扎,终于涣散,残留的龙气随着气脉恢复运行,四散入孟雪歌的奇经八脉之中,从此之后,金龙皇气与孟雪歌结为一体,金龙得等到元神重新凝聚,才有办法重获新生。
正由于金龙皇气占据孟雪歌周身气脉,驱走了毒人意识赖以存续的毒素,毒人意识仅能若守在孟雪歌天灵之中,使得神农谷诸位名医,在多方尝试之后,都无法使孟雪歌恢复意识。
直到一年前,白若紫翻箱倒箧寻得华陀遗世的破颅之术,神农谷主决定冒险一试,重现三国时华陀打算为曹操治疗头疾的医术。
动用神农谷中珍贵的续命灵丹,牺牲几只无辜猴子的性命,在有了七成把握之后,神农谷主用白若紫身上的神龙匕,打开孟雪歌的头颅,藏在天灵中的毒人意识,原来是一团莫名的血红液状之物,神农谷主小心翼翼的用银针将之抽离,失去毒素滋养的毒人意识,轻易的被取下,送到神农谷药室中秘藏。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孟雪歌逐渐恢复意识,但仍不能起身行动,必须等待头骨密合,伤口痊愈。过程中,白若紫无微不至的照料,让孟雪歌心中难安,并非无情,只是心中早有所属,无以回报。
想到离谷的那天,要留在谷中继承神农谷主医术的白若紫,那张强展笑靥的凄美容颜,仍不时浮现在心头,孟雪歌甩甩头,将思绪转向师妹,黄河以北已是安禄山的天下,正气盟往东走,只有渡过黄河才能逃过追缉,先找着师妹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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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个时辰过去,孟雪歌抬头前望,还有百丈长的人群排在自己之前,看来还要等待些时刻。排得好好的长龙,总是有人妄想中途插入,争吵声不断,黄河帮众仅能顾好渡口前五十来丈,眼前便有五人硬是挤入队伍,任凭他人叫骂,一点儿都无动于衷,孟雪歌不想多事,看那五人中有二人是妇孺,就当是礼让好了。
神农谷中无法动弹的岁月给孟雪歌培养了耐性,利用散入奇经八脉的金龙皇气,孟雪歌已能用内力控制不断滋生的毒素,平时将毒素汇入丹田之中,趁修练乾坤心诀之时,再将毒素给散入阴阳脉,孟雪歌知晓奇经八脉中有着奇特的物事,能吸走散入的毒素,但却不知那是金龙皇气,金龙皇气并不受孟雪歌的驱使,仅是藏诸气脉之中,静待元神复生。
过去近一年的时光,孟雪歌只能躺在床上,靠着修练乾坤心法消磨时间,经过改造的体质再加上丹田中日渐盈满的真气,重出江湖的孟雪歌,还未曾与人交过手,并不知自己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出谷后但觉神圆气足,身轻如燕,五官灵觉比初下孤雁峰时更为清明。
终于轮到孟雪歌登船,看着渡船慢慢靠岸,抢着上船的人群挤成一团,孟雪歌就近望着着黄河老怪毕索的背影,对毕索的大手大脚甚为好奇,不知是否天生还是后天造成,用来划水想必是有用的很,难怪以水功闻名天下。
毕索面向黄河,望着来来去去的自家船只,对于这黄河,毕索有着深厚的感情,自小就在黄河上混饭吃,从来也不曾见黄河像今年这般的混浊,几天前有浮尸自上游飘流下来,不但有官兵、贼兵残躯,更有无数平民百姓的尸骸。
所有黄河帮的船只已在毕索的命令下全部出动,在黄河沿岸上努力的助南逃的难民免费渡河,滑州靠洛阳太近,想必这里的渡河百姓最多,毕索才决定亲自前来,从组黄河帮以来,向来最危险、最艰苦的任务都是毕索亲自去作。
孟雪歌并未同人群一起推挤,落在渡口平台后方,都已等了这么久,眼见就要上船了,怎么这些人还这般的推来挤去,好像晚了一步就搭不上船似的。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力不从心的被人群给挤了出来,这一推的力道看来不小,老妇人脚步不稳的踉跄后退,孟雪歌惊觉那老妇人再退几步就会从毕索身旁落入湍急的河水中,急提起丹田之气,气贯双足,打算飞身前去抢救。
毕索倏地旋身,眼中精光一现,右掌一伸,就势拦着老妇人,防那老妇人跌落河中,孟雪歌见状,知老妇人安全无虞,便留在原地不动。
老妇人双手紧拉着毕索伸出的右手手臂,毕索在右臂上并未运足功力,仅是以着柔和气劲消解着老妇人的冲力,二点明显的刺痛由右臂上传来,老妇人原先蹒跚的步履,转变成诡异的身法,一闪之间已远离毕索有一丈之远。
毕索运足内力抵住右臂不断上升的麻痒之感,左手食指连点,封住右臂脉穴,拥挤的人群此刻不断有人被飞掷而去,往黄河落下,仅余五人成扇形包围着黄河老怪毕索,黄河帮众见势不妙,狂奔前来,毕索大喝道:“不用理我,先下水去救人。”
黄河帮众一阵迟疑,毕索再喝道:“还不快去!”
没有溅起多水花,黄河帮众水性高强,一个接着一个射入水中,追着在湍急河中载浮载沈的百姓。
“佩服、佩服,毕帮主真是侠心仁性,这当口全不顾自己性命,以救人为先,在下莫延程,对帮主真是敬仰不已。”五人中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嘴角微哂,口中说着恭维的话,脸上则是一付嘲笑的表情。
这人是莫延程,安禄山的义子之一,是安禄山用来排除异己的秘密组织首领,安禄山虽夺了洛阳,但洛阳的米粮早让官兵给南运,此刻贼兵粮草不足,急于渡河南下,若能擒得黄河老怪,控制住黄河帮,便能安渡黄河,所以莫延程一听闻毕索在此出现,便乔装成渡河的难民,伺机暗算,好一举擒捉毕索。
毕索也知自己此时处境并不妙,来人早设好圈套,料准自己的个性,不会见人落水而不救,现今渡口平台上仅余自己一人,面前的五人,开口这位手上拿着一柄阔剑,使这种剑的必有非凡的造诣,还有刚才暗算自己的那位老妇,善于隐匿气机且身法诡异之至,另三位中年男子,面相看来不似汉人,一股冷冷的杀意透出,想来也不是庸手,此刻自己右臂中了暗算,形同残废,必死无遗。
毕索道:“少耍嘴皮子,有什么关照,划下道来,咱老怪这一生得罪的人多了,要杀要剐放马过来。”
莫延程大笑道:“好,毕帮主果然豪壮。不过帮主也没有得罪过在下,只是咱们安王爷敬重毕帮主是位侠义好汉,想请毕帮主到洛阳作上宾,好好招待毕帮主一番。”
毕索有意拖延,好等着救人的帮众前来搭救,装作考虑思索状,低着头,心中颇想踪身一跃,落河潜逃,但那名老妇手中寒光隐隐,不知藏了什么厉害暗器,紧盯着自己,双眼眨也不眨,没有把握之下,毕索不敢行险。
毕索装成思量已定,开口回道:“老怪向来与贵王爷没什么交情,这争夺天下的事与老怪也不相干,贵王爷这番好意,老怪心领了。”
莫延程朗声一笑道:“谁人不知要渡黄河先问黄河帮,没有毕帮主的首肯,王爷大军如何南下?”
毕索听闻此言,再也难以忍住心中怒气,大声的道:“要毕某助安贼叛军渡河,毕索宁死也不作这天下罪人!”
莫延程不以为意,这世间总是有不知好歹的家伙,宁可牺牲性命也要去作那愚忠愚孝之事,道德礼法本就为强者所不取,只有弱者才需要靠着世间的规矩来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