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离不弃
师门在望,近乡情怯,依旧是熟悉的景物,这山道也不知来来去去有多少回了,孟雪歌甚至可以闭着眼睛数着步子,完全知道何时该抬起脚,避开崁在路中的大石,何时该转身,绕过山壁。
见着山时,忘情的大步直行,上得半山,竟踌躇的举步维艰,二年来,有愧师恩,竟连师父给的风雪门镇山宝刀都弄的不见踪影,不但一事无成,还被练成毒人,见着师父该如何说呢?
孟**慈的心有些痛,见着那山路上低头徐行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彷徨,忍住鼻酸,止着泪水,孟**慈涌起无限温柔,微微笑着,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待你,在**慈的心中,师哥依然是那个可以为**慈爬上山崖,跌断脚,手中却仍紧握着红花,忍痛微笑的少年。
没有焦急的向前迎接,没有流着久别重逢的泪水。孟雪歌痴痴的看着牌楼柱下,那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身影,昔日,当自己出门时,师妹总是这样的守着,等着自己归来,沿路微笑听着自己编造的趣事,自己眼力已经变得非常好了,师妹那依然如昔的笑容,看起来就与心中的刻划一模一样。
所有的一切在二眼相视时,全部遗忘,孟雪歌只是走着,按着过去习惯的步伐走着,好似回到了过往的时光,在师妹的眼里,找到了年少的回忆,情与爱,或许不是一种冲动,而是时光与岁月累积下来的悸动。
“你回来了。”孟**慈总是以这一句话来迎接。
孟雪歌不假思索的回答:“这里风大,你不要老是站在这里等,放心,我是男人,懂得照顾自己的。”
孟**慈笑得灿烂了些,道:“**慈知道,师哥是大人,不用师妹照顾了。走吧,回家吃饭了,今天有师哥最喜欢的鲜鱼汤。”
孟雪歌的泪,再也忍不住,游子归家,无数的委屈心酸,尽在回家吃饭这句话中倾泄而出。孟**慈装作看不见,背转身子,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走,边道:“师哥快来哦,鱼汤冷掉就腥了。”
“师妹,你等一等,我有话要说,说完我就要走了,师父那儿,就请师妹代为转达,师兄未能使风雪门的名声扬遍天下,无颜见师父之面。”
孟**慈停下脚步,缓缓的转过身,笑脸上竟挂着二行清泪,柔声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想说什么,我清楚,就算你的毒人之躯一生无解,我始终会伴在你身边,你不用编故事给**慈听了,每次你说谎,你的左边眉毛就会不由得跳动,所以你是骗不了我的。”
没想到师妹已经知晓此事,孟雪歌满腔话语全都无用武之地,怔怔的看着孟**慈,不知怎地,早已淡出武林的师门,消息竟如此灵通?
孟**慈取出绣帕,轻轻拭去泪水,再道:“爹也知道这件事,爹并没有怪你,走吧,不要再让爹等下去了。”
“师父也知道了?消息怎么传来的?”这句话一出,等于是承认一切,孟雪歌不想再多作辩解,事已至此,唯有面对。
孟**慈道:“师哥,你的事恐怕已传遍整个江湖了,三天前正气盟盟主亲自来拜访,就是为了你的事,现在正气盟还守在山下等着你。”
孟雪歌淡然的问道:“是为诛除我这个毒人而来的吗?”
孟**慈温柔的答道:“师哥安心,正气盟还算是讲道理,他们调查后,知道师哥并未作出有违江湖道义之事,身为毒人纯粹是身不由己,他们是来邀请师哥加入正气盟,以防再有人以毒人名义胡作非为。”
孟雪歌听后,想了想,喟道:“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事恐怕有二个用意,一是利用、一是看管。”
孟**慈想了想,也道:“师哥说的有理,爹也是私下这么说,不过爹也说过,只要是作正义之事,就算是被利用又何妨?至于看管,师哥要体谅武林中人,毕竟三十年前那场浩劫太让人心惊,放着你不管,谁都无法安枕的。”
孟雪歌想起曾答允郭曦要前去阴山助他之事,眼前看来是难以成行了,正气盟既然连盟主都亲自来到此处,那是势在必得,自己若是不知好歹,日后受害的将不只自己而已,怕是连整个风雪门都要拖下去了。
“师妹,这一生师哥要辜负你了,你早日将我忘了吧,我明日就随正气盟走,此去之后,或许就再也无回返之时,不要再等我了。”孟雪歌下定决心,正好趁着与正气盟走,斩断与师妹这段情缘。
孟**慈早料到孟雪歌会这么说,低语道:“你活着一日,**慈就伴着你一日,寸步不离。”
孟雪歌感动的道:“你这是何苦?”
孟**慈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向着孟雪歌道:“我不苦,苦的是你。”
情深处,便是相聚一日也有一日的喜,孟雪歌明白师妹的意思,由于师父对于早丧的师母,日夜追思怀想,耳濡目染,师妹并不在意相聚时日长短,早明白相思自有相思的愁与喜。
※※※
风雪门略显破旧的厅堂,罗列着历代祖师的灵位,孟豪端坐在掌门之位上,孟**慈领着孟雪歌进厅,照着风雪门规矩,点上三柱清香,拜过历代祖师,孟**慈收了香,自去插上香炉,孟雪歌走到师父面前,双膝下跪,叩首道:“师父,不肖徒儿归来了,请师父责罚,弟子未能听从师父的教诲,大意轻忽,中了万毒魔君之毒,成为江湖人眼中的妖物,弟子罪该万死。”
看着一手扶养长大的弟子,孟豪语气激昂的道:“起来,你没有错,大丈夫男子汉,一时受到挫折,算不了什么,世上没有解不去的毒,咱们风雪门没有丧志的弟子,活着一日你就要给我想尽办法除去毒人之毒。”
这番话孟豪已不知琢磨了多久,知晓自己弟子的心性,那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必须要激起他的雄心壮志,免得他走上绝路。
孟雪歌抬起头,意志坚决的道:“弟子明白,活着一日便是风雪门人,断不能丢风雪门的脸,师父放心,弟子不会因此消沉的。”
孟豪站起身子,挺直渐弯的背脊,朗声道:“好,孟雪歌听令。”
“弟子在。”
“风雪门第七代弟子孟豪,今日将掌门之位传与第八代弟子孟雪歌,祖师共监。”
孟雪歌惶急道:“师父,弟子不能在此时接掌掌门之位。”
孟豪大声道:“这是掌门的命令,风雪门人不得违抗。”
见师父疾言厉色,孟雪歌忙叩下头,道:“弟子遵命。”
一旁孟**慈赶忙行礼,拜道:“风雪门第八代弟子孟**慈,拜见掌门。”
孟雪歌站起身子,风雪门镇山宝刀已被自己弄丢,无法行传刀仪式,手一抬,道:“师妹免礼。”
孟豪见孟雪歌总算是从了自己的命令,接掌风雪门掌门之位,这样一来,孟雪歌的身上多了一个重担,传承风雪门的使命,应该就会更珍惜自己的性命。接下来就是这唯一的女儿了,这女儿实在太象是她娘,想当年,岳父也是不赞成婚事,是**慈她娘硬是要嫁,不过岳父说的对,或许自己命格克妻,**慈她娘才会死的那么早。
孟豪开口道:“雪歌,今日师父除了传给你掌门之位,还有**慈也一并托付给你,江湖儿女不拘俗礼,从今起,你俩就是夫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孟雪歌一听,慌忙跪下道:“师父,万万不可,您千万不可误师妹一生啊。”
孟豪有些无奈的说:“没有你陪她过日子,**慈这一生再怎么也不会快乐。”
这事在三天前,正气盟来到后的那一夜,父女二人就为这事争执了一夜,最后是孟**慈以出家为尼逼使父亲答允。孟**慈心想,师哥从小无父无母,师父对师哥又严厉有加,师哥这一辈子实在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才出江湖便遭劫难,无论如何自己也要陪在他身旁。
孟雪歌转头望向孟**慈,孟**慈脸上尽是决绝之色,孟雪歌清楚,师妹虽是温柔婉约,但一旦下定决心,那是谁都转不回来的,好,孟雪歌今生负你,来生若是有幸,定会加倍偿还,师妹,这最后一程就有劳你陪伴了。
见孟雪歌头微点,孟**慈心中大喜,二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正要开口说些话语,厅外长工来报,正气盟盟主率弟子来到。
“孟掌门,这一位想必是令高足孟雪歌、孟少侠。”张书诚见孟雪歌果长得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心中不由得一阵惋惜。
钱功更是心中大叹,自己年四十有五,无妻无子,一身绝艺总找不到良才传授,见孟雪歌的资质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竟被风雪门这等二流武功糟蹋,现在又变成毒人,难道是天妒英才。
孟豪道:“盟主,这位是劣徒孟雪歌没错,不过今日已接掌敝门掌门之位,老夫已不是掌门了。”
张书诚忙道:“恭喜,孟少侠接掌风雪门,风雪门扬威武林指日可待。”
孟雪歌躬身一礼道:“多谢盟主,日后还望盟主多多指教。”
张书诚回礼,心中在想,这可就不好办了,孟雪歌变成一门之长,就不能直接纳入正气盟组织,只能视作盟帮,日后听不听命,完全要看孟雪歌的意思,自己虽被共推为武林盟主,但终究是个名义而已,实无真正的约束力。
孟豪道:“张盟主,前次你提起要我风雪盟加盟正气盟,经过再三思索,本门决定加入正气盟,不过本门人丁稀少,只有掌门与小女二人,先请盟主恕过,老夫打算退隐江湖了。”
张书诚喜上眉梢,道:“有孟少侠与令千金加入本盟,对正气盟有莫大的助益,张某先代天下苍生谢过。”
“不敢当,劣徒与小女还望张盟主多多照顾。”
“那是当然,张某定会请神农谷的神医来为孟少侠治疗毒人之躯,请孟兄安心。”
孟雪歌听闻张书诚要邀请那神秘的神农谷人为自己治疗,神农谷人一向都是不世出的神医,或许真有办法解去自己毒人之躯,谢道:“多谢盟主费心。”
张书诚道:“理应如此,孟少侠不须多礼,日后仰仗之处尚多,望孟少侠能早日解去毒人之躯,共扶武林正气。”
孟**慈在旁开口道:“不知盟主有无要事,若是得暇,不如在敝门用些粗茶淡饭,避开午时,待天凉些再出发至洛阳。”
张书诚拱拱手,道:“多谢孟姑娘好意,原本今日前来,是要向孟兄辞行,昨日盟中飞鸽传书来报,回纥、吐番高手入关,在长安西南的终南山上,设下擂台,要与我中原武林人士一较高低,此次比武,攸关我大唐国威,若是一旦不敌,恐怕回纥、吐番会兴兵来犯,事关重大,本盟已召集各路英雄好汉,准备齐上终南山,与回纥、吐番高手一决雌雄。”
原本愈说愈高昂的语气,在此略作停歇,张书诚再道:“刚好孟少侠在今日回返,若有孟少侠相助,对付吐番、回纥高手就更有胜算了。”
孟雪歌谦虚的道:“在下武功粗浅,怕是帮不上大忙。”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张书诚仰仗的是孟雪歌身为毒人,刀枪不入、功力高强,兼且浑身剧毒,若是派出对敌,那可是稳操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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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门牌楼下,孟雪歌依然是身无长物,留下自雄鹰堡取得的银票,先看过油布内那绽银子并未变色,才放心的奉给师父,孟豪也不推却,这是徒弟的孝心,加上风雪门实在也缺钱,有了这些钱,孟豪打定主意,残存的雄心再起,要扩建山门,广招弟子,替孟雪歌培养些助力,未来也可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
孟**慈适才转入闺房,没二下子就拿了个包袱出来,原来,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孟雪歌走,这包袱二天前就收拾好了。
“师父,您多保重,弟子会好好照顾师妹的。”孟雪歌向师父拜别。
孟**慈学出阁女儿,双膝跪下,泣道:“爹,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爹您要好生照料自己,待师哥毒人之躯解去后,女儿会与师哥回来孝敬您老人家的。”
孟豪扶起女儿,双眼微红,道:“爹身体尚健,你不用担心,江湖不比在家,凡事要小心谨慎,人心险恶要懂得防。”
“女儿明白。”
张书诚看看天色,不能再拖,了空大师与青玄道长已出发,自己必须迎头赶上,开口道:“孟兄,终南山之事紧急,失礼之处请多包涵,张某告辞。”
此言一出,就是分离的时刻到了,孟雪歌与孟**慈二人走在最后,犹自三步一回头的看着牌楼下那孤独的身影,心中尽是不舍。孟豪强自振作,不让老泪流出,勉强展开笑容,若是近看,那笑容比哭泣更让人神伤,毒人有解吗?今日离别,或许便是天人永隔,别要那天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时就算要哭,恐怕也是无泪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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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紧急,终南山比武之事已传遍天下,中原武林震动,各地高手手持兵器,意气昂扬的往终南山赶,张书诚没时间回洛阳,下了落霞山后,众人骑快马,直往潼关奔,孟雪歌无法骑马,却也无妨,让孟**慈骑上骏马,孟雪歌在马旁放步急行,其速竟与奔马略同,且长日奔行,脸不红、气不喘,叫正气盟人看得目瞪口呆,毒人果然非同一般,单这份功力,张书诚自忖连自己也难以办到。
一路急赶,孟**慈到底是初次出远门,长程骑马有些禁不住,速度便缓了下来,与众人离了近一里路程,正气盟人也不敢与孟雪歌靠得太近,毕竟毒人之毒,还是让人心中有些疙瘩。
走到潼关前,是一条仅容单车、双马并列前行的险路,道路二旁是拔高的山壁,自古以来有一人当关、万夫莫敌之谓。
金剑、银剑总是行在前头,替盟主开道探路,随后五马之距,张书诚与钱功并骑紧随在后,身后是三十名洛阳总坛与晋州分坛的金线卫士。
马上潼关,必然减速缓行,当金剑、银剑转过一个弯,潼关在望之时,没注意到马蹄扬起了一阵有如黄沙的轻烟,紧跟而来的张书诚、钱功与三十名金线卫士,分不清是黄沙还是黄烟,就这样的吸入那股轻烟。
金剑、银剑再转过一个弯,眼前忽而尘沙漫天,迷人眼耳,正要提高警觉,手按腰际二尺短剑剑柄,一道寒冷剑气,自尘沙中突出,瞬间一分为二,袭向金剑、银剑。
金剑、银剑只觉天地突然结冻,寒气大盛,拔剑的手变得有些迟钝,那剑气来得极快,顾不得挡格,金剑、银剑弃马上跃,避开致命的剑。
那剑自沙尘中现出剑身,是一柄通体晶莹透明的万年寒冰剑,持剑之人,浑身白衣装束,头脸皆蒙上白巾,身材娇小却轻功绝佳,逼退金剑、银剑后,足一点地,其速愈疾,寒冰剑气势更盛,寒意更强,金剑、银剑不是目标,正气盟盟主张书诚才是。
张书诚、钱功仍不知,转过弯后,等待的是一柄天下奇兵-高丽寒冰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