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这是近日的冲突里,人数最多亦最混乱的一次。

巴罗这边全然采取“敌不动、我不动”之法,以“守”为大事。

大小汉子们从西漠到江南,从江南来到南洋,全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主儿,尽管海面被火光染橘,叫嚣声不绝于耳,对这个极不平静的大岛月夜,倒也无半点惊惧,非但无惊惧,真要说来还有那么一些兴奋之情。

当真太平日子过太久,需要一点刺激事儿来调剂调剂。

结果,西漠汉子这边严阵以待,却也持续太平无事,从头至尾只需留心自家十来艘的泊船别被“火烧连环船”。

几个时辰过去,紧张氛围稍退,兄弟和底下船工们正分批轮番歇息,巴罗立在码头岸上,凝注着远远另一端起火燃烧的几栋仓库。适才火舌飞窜、烈焰冲天,现下能烧的八成都烧尽了,火光已小,但浓烟仍盛。

“巴罗大爷,大伙儿快把几大锅的饭菜抢光了,您再不进去抢食,连渣都没啦!唔……不过话说回来,您要回到东大宅,肯定也饿不着肚皮,尽管灶房的火都熄了,丹华怎么都会变出东西喂饱您啊!”

姑娘闺名一入耳,他左胸跳动猛地雄盛起来。

丹华、丹华、丹华……丹华、丹华、丹华……

甩甩头,他按捺着,侧目瞥了眼来到身畔的安塔,后者也学他两臂盘在胸前。

他想起这小子今早所说的话——

……就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玩意儿!

丹华她待您就是不同,您待她,那也是不一样的……

……便算我胡说吧……往后男婚女嫁八竿子打不着,那我就来占这个缺,算便宜我啦,哈哈……

“巴、巴、巴罗大爷……您……干么这么瞧我?”又想扣他前襟啊?那双眼生得再漂亮,眼底迸出的光可不太美呀!这位大爷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安塔往后退步再退步。

呜,不够远,退退退,再退个几步安全些!

巴罗垂下盘胸的双臂,沉沉的目光不变,随着少年移动而移动。

他举步跨近,意图不明,安塔惊得两手乱挥,瞪大眼,眼珠子乱乱溜转,忽地,他看向男人身后,扬声嚷嚷着——

“大爷、大爷!瞧,是咱们宅里的人啊!”

巴罗不理他此类近似“声东击西”、欲来个“金蝉脱壳”的小招小式,仍笔直朝他走去。

安塔胀红脸,气跳跳地叫:“没骗您,真是宅里的人!是今早随丹华上大岛北寨的那两位啊!”

闻言,巴罗车转回身。

一见那两名随行仆役的模样,巴罗浑身血液几欲凝结,心险些没蹦破胸腔。

那二人步履蹒跚,全身湿透,一个单手捣住不停渗血的额角,另一名则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看那样子是落了水,又靠自个儿奋力游上岸来。

出什么事了?

那管事的姑娘呢?!

【第五章夜迷苍水多怀忧】

陆丹华大半身子浸在水里,仅能攀着一长片木板让自己浮出水面。

座船突然被人投掷好几颗火石,全然的莫名其妙,对方似乎见船就攻击,根本不问青红皂白。

她乘坐的小座船上有两名船工,再加上她和两位随行的人,算算也才五个,那些火石迅速燃窜,船头到船尾都有起火点,他们不及灭火。

船烧得好快,随行的宅中仆役拖着她往海里跳。

她原是和其它四位在一起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待意会到时,她发现自个儿已漂离方向。

不能上岸!她眼睛看不见了,想是方才火势太大,加上海风吹掀,浓烟熏疼双眸,一些细小异物也进了眼,让她一睁眸就痛热如刀割。

她听得出自个儿离岸边并不十分远,但那些激切的叫骂声隐约可闻,因此绝不能往岸头游。她现下这模样,谁都欺得了,倘若落进别人的纷争里,那些失控的人们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她想也不敢想。

没事的……只要努力别让身子漂出太远,待双眸不那么疼了,有办法瞧出身所何在,她应该能自救,没事的、没事的……

她昏昏然地自我安慰,伏在长板上踢水,怕被水流带远。

然而,也不知她踢了多久,双腿渐感沉重,沉得她一旦踢踩,两腿的肌筋便一阵抽搐,很疼啊……

或者,疼也好,肉体一觉疼痛,就没那么轻易昏睡过去了。

她不怕疼,她只怕……只怕……

轰隆——磅!

似远似近,有什么在海面上爆破开来,她畏冷的身躯猛地颤栗,呜咽声虚弱地冲出抿得死紧的唇瓣。

不不,她不怕、她不怕的……

水流起变化了!

有船只正切开水纹靠近!

她心下陡凛,硬是扯回意识,一时间不确定该不该扬声呼救,抑或静伏着避过对方耳目。

“丹华——”

轰隆隆的杂乱余音里,有人出声,像是唤着她的名。

“丹华——”

你想劝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好女子何其多,再寻就有了,别单恋一枝花,是吗?

我知道你站在窗边看什么。丹华,你在看那栋楼,你总是看着……

她听到那唤声了。

那男人说话的语调略沈,却总是冷冷淡淡的,连气她、恼她、指责她时,也未曾扬高音量吼过什么。但此一时分,那声“丹华”亦如平静海面上爆开了什么,猛烈有情,震得她心窝紧痛,周身泛颤。

“巴罗……巴罗……”她勉强抬起头,张唇欲喊,刺热的眼一片模糊,还没来得及辨出方向,一只强健铁臂已将她环住,牢牢环搂她身躯。

他来到她身畔啊……

陆丹华浑身虚软,因攀附木块太久而僵硬的细臂颤颤地圈住他的颈项,脸容埋进他颈窝。这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凭着本能寻求慰藉,直往那安全温暖的所在钻贴。

她把自己交付给他,依赖他的怀抱和力量。

她被抱上甲板,浑身湿淋淋直滴水,意识未失,耳中仍清楚听见其它人说话,知道他们是专程出来寻她的。

一见她被救上,许多熟悉声音便在周遭响起,七嘴八舌地问她状况。

她想启唇回应,要谢谢大伙儿、要他们别为她担心,然不及多说,一只男性大掌却轻按住她正欲抬起的脑袋瓜,把她的小脸再次压在他颈窝处。

跟着,她人被抱进关船的舱房内。

“巴罗……我没事了,你……谢谢你们来寻我,没事了,放我下来……”

她被放落,感觉坐在硬榻上,男人仍离她很近,她两只手甚至还攀着他的肩膀,十指抓着他的衣布。与她一样,他也是浑身湿透,衣衫绞得出水来,但湿衣底下的臂膀和身躯却漫腾出热气,惊人的热气,让她既心安也忐忑,竟有些莫名的怯懦。

“他们没事吗?我是说……和我同船的船工和宅里的两位大哥。巴罗,你见着他们了吗?我、我原本跟在他们身旁漂浮,哪知一眨眼就漂散开来——”她陡地噤声,因男人喉中滚出一声诅咒,粗哑得很。

她方寸一绷,小手下意识从他宽肩上收回,苦笑道:“我眼睛一张开就刺疼,瞧不清你……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我说的话你会听吗?”巴罗终于出声,咬牙切齿,真真恨得不得了似的。

陆丹华怔怔然,咬着唇瓣。

她自然记得那晚他对她说的那些。直截了当,毫无修饰,直刺她内心。

他说她心中有谁。

说她在谁眼里仅是妹子的角色,再多也就没了。

说她再喜爱谁,也绝无胜出的可能。

她真的没想介入谁和谁之间。

真的。

她只是努力想从哭着嫉妒中学习该如何笑着去羡慕,那栋崖壁上的楼让她认清一个会嫉妒、会羡慕别人的自己。

这样也好的,或者那种全然的宠疼,她终其一生也品尝不到,但认清自己的另一面,再如何也是好的,而她尽管得不到,却有能力付出,一定有某些人……值得她宠吧?

“巴罗,我——哇啊!”她惊叫,吓得往前扑去,因为外头再一次轰隆隆乍响,猜测又是另一波盲乱攻击。

昏了昏了,脑子里有条线绷得太紧,绷过了极点,猛地织断,她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什么冷静自持全抛到九霄云外,有什么抓什么,两只细臂再次牢牢勾紧男人颈项,比方才更使劲,柔软上身密合着他结实的前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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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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