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不知过去多久,待她费了番气力摆脱太过热情的岛民后,才惊觉那个男人竟已不在原处。

不在原处?!

他这是大玩“金蝉脱壳”的招数吗?!

把她丢给大伙儿,拿她当屏障,然后自个儿却乘机躲得远远的?

人呢?上哪儿去了?

状况还有些虚弱的养鹿人和小鹿们已被带走照料,几名岛民们则合推着一块大石,准备把纵穴暂且堵住,再请示老岛主看怎么处理较妥善,草坡这儿终回复该有的平静。

陆丹华四下张望,一名也是养鹿人模样的小少年似是看出她在寻找什么,咧嘴冲着她笑,手臂一抬,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她循着那个方向走,重新爬上草坡,跃过丘陵线后,她看见那男人就在沙岸上,而且正往海里走,他走走走,水漫到大腿高度后,突然一个飞身扑进海水中,浪打来,把他身影卷远了。

咦?

她不自觉朝岸边走去,走得有些快,甚至小跑起来,直到瞧见他在层层轻浪间破浪而出,畅泳的矫健姿态如传说中的鱼人,一会儿没入水中,一会儿又浮出海面,劲身隐隐泛光,她才缓下步伐。

她没唤他,走近后,她着魔般盈然而立,被海中那个画面引走所有专注。

“鱼人”来回游过一阵后,在浅海里立起,随着他走回,水面到他的腰、他的大腿,然后是小腿,他又“化”作全然的人身,耳后无腮,手指与足间没有生蹼,他回到她面前。

“你为什么不脱衣再下海?”

是瞧见男人浓且好看的眉挑动,陆丹华才意会到自己幽幽地问出什么。

脱衣?噢,真着魔了,她竟真的这么说!

“衣衫全脏了。”巴罗淡道,根本不在乎浑身滴水不停。他将长发整个往后扒梳,浓蜜色的俊脸在天光下仿佛镶着金,宽额和颊面上犹挂着水珠,实在是……太秀色可餐了.

陆丹华脸一热,赶忙撇开眼。

姑娘家这么胡思乱想,实在太不庄重!

她深呼息,费劲儿把思绪压回他的答话上——衣衫全脏了……

喔,是的,他攀出纵穴时,从头到脚,好几处都裹了泥,那只受到惊吓的小鹿还蹭得他的前襟一片脏污,她怀疑上头说不定也沾了鹿尿。

巴罗又解释道:“在海里游一游,把脏泥洗掉,这样好些了。”

“我想……你把上衣脱去会舒服些。”悄悄咽了口津唾,她尽量持平嗓音。“南洋岛上的男人,很多都习惯打赤膊,当然,连环十二岛上的汉子们亦是如此。我在那儿生活好些年,也都瞧惯了,你如果想脱衣,无须顾虑到我……”

唉,她绝非有意绕着「脱衣不脱衣”的事打转,但他湿淋淋杵在面前,日阳虽暖,海风却强,瞧得她一颗心都揪紧,不是单单对他,若换作其它人,她都会在意的。

那双瞧不见底的黝瞳又一次深深凝望她,好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话。

“我不习惯打赤膊。”

“为什么?”似乎不该追问,却控制不住。

耸耸肩。“怕羞吧。”

“什、什么?”

“就是……”略顿,他神情严肃,很努力地斟酌字句.“会不好意思。”

沙岸上一片静穆,除了浪声、风声和海鸟叫声,再无声响。

半晌过去——

“你……你……”陆丹华全然怔住,懵了。

眼前男人还当真脸泛潮红,英俊面皮浓蜜里透暖!

他他他……真在害羞啊!

这男人竟懂得害羞?!

【第三章来寄浓檀香一钵】

姑娘无话,他亦不语。

这两两静默的情状并未给巴罗带来困扰,事实上,他还莫名自在,仿佛她喜欢发怔多久就多久,没谁会相扰,他仅是随着日阳挪移身躯,投落一片阴影罩住她,顺道晒晒一身湿衫。

几只海鸟在不远处海面上鸣叫、抢食小鱼,他昂首瞥了眼,忽地思及什么,低缓的男音若闲来无聊般,淡淡与身旁人话起家常。

“我见你走过佛陀大街,你停在街心捻香浴佛,然后走进鱼市里,脚步不疾不徐,偶尔,你会敛裙蹲在一笼笼鱼货前,边瞧边和鱼贩们说话,我原以为你跟当地人打探咱们一群人的事,之后我问过那些鱼贩,才知不是。”棱角分明的面庞调转回来,见姑娘不懵了,只是杏眸有些儿圆瞠,瞪他。

他由着她瞪,淡到发懒的沈嗓又道:“他们说,你就东聊西扯,想什么问什么,问的都是捕鱼、渔获和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且对多岛海域这儿才有的贝类很感兴趣,没见过新玩意似的,还蹲在人家满满一大桶海贝前,观看许久。”

陆丹华对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大感惊奇,后又听到他话中所提之事,心想那些天的行径原来全落入他眼里,脸又热烫起来。

“我是辽东渔村长大的孩子,在我们那个海边小村,我爹可是个了不起的渔夫,小时候,我很常缠着他,要他多说说海上的事,他教了我不少东西。”

“所以见到打渔、卖鱼的,就格外亲切吗?”

他嘴角微勾,真像一抹笑,很轻淡的那种。

陆丹华螓首略偏,瞧得舍不得眨眼,惊奇在内心渐渐漫泛。

他话变多了,竟又问:“你那日对头儿说,你十五岁上连环岛,在岛上过活,你爹娘呢?”

她神情先是一凝,而后淡淡扬唇。“倭寇半夜打来了,烧杀掳掠,逃都来不及逃,我爹娘都被杀了。那时村里许多女孩儿都被掳上贼船,我也在其中,船出海不久,遇上连环岛的人马,双方海战,连环岛大胜,我们十几个小姑娘自然就跟着他们去了。”

被他看得有些腼眺,她清眸也瞥向海面上争食的鸟群,天光落瞳底,她再道:“后来,同村的女孩们陆续被送回,就我一个留着不走。我想……爹和娘都不在了,回不回去都一样,到哪儿都成,所以就在连环岛过活了。”她眉眼间温婉隐有一丝怅惘,此时勾唇笑了,那怅惘彻底掩去。“大姑娘待我很好的,我跟在她身边习字读书,还跟许多退隐岛上的能人异士学本事,对管帐务和南洋一带的方言最拿手了,不过……”说着,竟抬起指,不好意思地挠挠额角。“就武艺学得很糟。大姑娘说,我全然不是习武的料,所以就别再费力气……”

真安静呢。

她一道完,他也无语,异样的静谧感让她忍不住回眸。

甫迎向他深沉的眼,陆丹华方寸陡悸,忽地觉得自己是否说得太多?

她没想跟他提及这些的,但不知为何,他的沉静不语像是无言的一种鼓动,诱她愈说愈多。

巴罗对她所说的事没表示什么,除目光波动,几可说是面无表情。

好一会儿,那淡也懒、沈也懒的声音从他似掀未掀的薄唇缝里逸出——

“我爹娘死于西漠盗匪刀下,他们抢牲口也抢女人。后来,当时身为狼主的头儿率大伙儿追踪那批人,在北方沙漠将那群盗匪尽数杀光,近百条尸身全拖去喂狼、喂鹰。从此,我就跟着头儿和弟兄们一块儿过活,他们在哪儿,哪儿就是家。”稍顿,似乎想起得再交代什么,又道:“头儿说,我天生是习武的料,许多招式一瞧便会,我跟他学,后来大伙儿曾在江南住下,那几年,有一位退隐江湖的老师傅点拨过我几路功夫。我什么都会一点,连吕宋方言也学得还可以,只要别叫我理帐。”

他又说好多话了!

而且这会儿还“礼尚往来”,他听了她的事,把自个儿的也道出。

她错看他了吗?因为刚开始互有误解,他视她为敌,下手狠厉,再加上他寡言少笑,自然就觉难以亲近,但就这短短一天,她瞧见了极不同的他——

亦步亦趋,沉默为她遮阳。关怀她身上未退的瘀痕。

他深入纵穴。他救了人,也救活小鹿。

他不愿居功,应付不来热情岛民们的盛情,怕被团团围困,干脆就偷溜了。

他还说,他会害羞。

深吸了口气,她清清喉咙,徐吐,道:“这么说的话,你与我年少时候的遭遇颇有雷同之处,咱俩都是孤儿,都离开自小生长的所在,如今因缘际会碰在一块儿,理该同病相怜呢!”害羞是吗?唔……瞧仔细了,那偏俊的眉目确实有些闪烁,面肤也暗暗深浓。唉,来真的呀……

“嗯。”巴罗淡应。

意欲遮掩什么似的,他抬手揭掉沾在眉睫上的水珠,揉揉眼。

“你手背弄伤了!”陆丹华轻呼,想也没想便拉下他的大掌。

伤?

……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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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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