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怎么回事?

“少、少少……少夫人……秀、秀秀秀……呜呜呜……”站在灶房门外的金绣心提到嗓眼,“秀”了好久还“秀”不出来,声音一直抖,抖不停,抖到哭。

何方神圣?

灶房里的众人抬眼往外望,就见一名锦袍大爷已施施然来到门前。

“达滴爹达爹答……呵呵呵……”娃儿瞧见那人,开心得乱叫一通,胖手肥腿乱晃、乱踢,圆滚滚的小身子一直不安分地向前倾。

游岩秀看着一灶房的人,俊脸雪冷,深目如渊。

他从容地跨进门内,从容地伸手接过讨抱的儿子,从容地抚着孩子的背。

他眼角余光觑到妻子的身影动了动,似是紧张地想靠过来挡在谁面前,以免谁又被他饱以硬拳一般……他桃红美唇勾出泛冷的轻弧。

抱着孩子,他深黝黝的双目直视顾大爹,有礼颔首。“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还没到立冬日,“春栗米铺”的后院已提前过冬,无形的雪花飘啊、飘啊、飘啊……冷、飕、飕……

顾大爹家传口味的花生麦芽糖,做法虽说不难,但每道程序都马虎不得。

东西要好吃,首先就得严选食材,“广丰号”今年秋收的紫仁花生和麦芽,货确实好,饱满、光滑、泛香,有了好东西,才能做出好东西。

把几斤的紫仁花生倒进大铁锅里炒,文火、中火各炒上两刻钟,最后再以大火快炒,期间必须不断翻动。

直到花生被逼出所有水气,变得干干脆脆,然后浓郁香气从中透出,带着点微焦气味,这时,把炒香的花生和热热稠稠的麦芽糖棍在一起。

趁麦芽糖还温热着、尚未凝固时,再用面棍在上头抡啊抡、推啊推,抡推出平整且厚度适中的一大片,最后用刀子切出方便食用的大小,一小块、一小块,每口都能吃到混着麦芽糖的香脆花生。

面对如此可遇不可求的绝妙小食,游岩秀竟然完全不为所动。

在“春粟米铺”时,“大敌”当前,游大爷这次表现得颇为得体,对长辈该有的礼数他全都顾及了,面对“敌人”该有的沉着忍耐,他也办到了。

这一次和穆容华同处一室,他确实大有长进,仅以冷峻眉目、冷峻语调冻得众人脊背发寒。他没发火,真的,他真的没发火,只是过分从容的言语举止惹得人发寒而已。

傍晚时分,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到游家大宅,还陪着游老太爷一块儿用晚膳。

老太爷按例边用饭边问起行里事务,游岩秀也是边答边吃,祖孙俩皆已习惯如此了,而禾良默默吃了些,也在丫环的帮忙下喂了孩子大半碗咸粥。

一切似乎再寻常不过。

似乎啊……

禾良察觉到了,丈夫那双漂亮的杏仁核眼看也不看她。

自今儿个午后,他突然造访“春栗米铺”,瞧见灶房里那一幕后,他就不看她了,甚至很刻意地回避她的眸线,刻意不对上她的眼。

再有,他晚膳用得很少,却是说话说个不停。

老太爷问一事,他可以详详实实地答上互有关连的五、六件事。席间,老太爷似乎也嗅到一些古怪味儿,闪着精光的老眼偷觑了她好几回,让她心头沉甸甸,有些苦恼。

入夜,风冷,薄霜凝聚,回廊上的灯笼轻轻摇曳。

禾良与管事德叔说了会儿家务事,也跟大厨师傅那儿敲定了明儿个的菜色,而后,她端着一盘小食,独自走回“渊霞院”,没让丫环们跟着。

今夜,她把孩子暂时托给金绣和银屏照看了。

之前在来阳县的小别业,丈夫跟她提过,该让孩儿与他们夫妻俩分房睡,她心里就是不舍。她想顾着孩子、看着孩子一寸寸成长,总想等孩子再大些,大到那张摇篮床真睡不下了,到得那时再说。

回永宁后,游大爷倒是没继续在这一点上头纠缠,像也知晓她舍不下,便也由着她了。这事,她可真松了好大口气,心里很感激他。

他的性情,她再清楚不过,真对什么卯上劲儿,绝对是纠缠到底,而他却肯这么放任她宠疼孩子,她心里当真欢喜。

回想起他一年多前在盛怒中撂下的狠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广丰号”和咱们“太川行”是世仇,我一见他穆大少就恨得牙痒痒的,他敢碰你,我就敢碰他!

他卯上“广丰号”。

当时挑起的事端最后虽说平息了,但“广丰号”穆家,尤其是穆家大少穆容华,便如长在他身上的一片逆鳞,顺不得,无法安抚,仅轻轻一碰,他就火爆。

对于这一点,她也感无奈啊

徐步来到“渊霞院”的书房前,禾良轻拍了拍颊面,将被夜风拂乱的发丝勾至耳后,她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秀爷,是我。”,

过了好半晌,才听见里边低低闷闷地传出一声话——

“进来。”

她“咿呀”一声推开门,幽幽漫漫的烛光随即泄出,她跨进,又轻轻合上门。

男人坐在桌案前,不知哪来的蓝皮帐本堆得高高的,一旁还搁着乌木大算盘,更有厚厚的三、四十封信件张扬地堆叠着,似是江北各地游家货栈的管事们定时送上的汇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近,游大爷也不抬首,仿佛忙得乱七八糟、忙得无暇去管到底是谁来到他面前。

他要当真这样忙,今儿个午后何必溜去“春粟米铺”?

随即,禾良脑中一凛,知他溜去米铺,说到底,其实是想与她和孩子在一块儿吧?她带着孩子回娘家玩耍,他也想跟,不愿意落单。

心不禁软了,她再次深吸口气,徐徐扬笑,问:“秀爷很忙吗?”

“很忙。”声音硬邦邦的。

“要忙很久吗?”她盈盈站在桌案前,决定要“很不识相”地打扰他。

“很久啦!”

“秀爷手中那张信纸像是拿反了。”她轻声提点。

游岩秀眉目一轩,俊脸随即红了,不禁恼羞成怒。“我故意的!”

他谁啊?

他可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更不饶人的游大爷,就算露马脚,也得打死不承认!

禾良也不言语,只沉静立着,让烛光下的浅淡身影投落在他那堆帐册和书信上。

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游岩秀扬眉瞪人。“你怎么还不回房?曜儿呢?你不去哄他吗?”

禾良微微一笑。“曜儿今晚托给银屏和金绣照顾了。秀爷心里不痛快,我想跟你说说话。”她家的爷比孩子更需要人哄。

闻言,游岩秀表情明显一怔,杏眼溜了溜,鼻翼微歙,仿佛犹豫不决着,不知要不要继续耍大爷脾气。

耍,因为他当真不痛快;不耍,那教他这张美脸往哪里搁?

两相斟酌之下,他撇撇早被抿红的嘴,语气犹含怨气。“有什么话好说的?你……你明知道我瞧穆家大少不顺眼,今儿个还跟他约在‘春粟米铺’见面?简直……简直欺人太甚嘛!”

“秀爷没说对。”禾良不想显得急躁,暗自拉长呼息吐纳,缓缓吸气、呼气,徐声解释着。“爹让人来传话时,只说有批上好的花生和麦芽,没说是‘广丰号’的货,也没说穆大哥会等在铺子里。我没跟他相约见面,就算真约了,也不会瞒着你。”

“那你见到他,就该调头走人啊!”

游大爷开始无理取闹,将拿反的信纸往桌上“啪”地一按,鼓着双腮,桃唇嘟得半天高,都快可以吊三斤猪肉了。

“‘春粟米铺’是我娘家,为何我要调头走人?”

“你不离开,那就该赶穆容华出去!”

“穆大哥怎么说都是‘春粟米铺’的客人,开门做生意的,哪有赶客人出去的道理?”

“不赶他出去,那、那你别和他说话总行吧?”游大爷真闹起来,实非常人所能抵挡。

他不满又道:“‘春粟米铺’和‘广丰号’常有往来,这我知道,我也能理解,而你和穆家夫人感情一直挺好,前阵子人家病中安养,你三不五时过府探望,每回前去,你都会带着自个儿亲手做的白糖糕、甜脆饼、芝麻炸蹄条、椰丝糖露、奶霜杏仁饼、酥糖烙……”数到这儿,他喉结暗滚,吞了几口口水,嘟嘟嚷嚷又说:“我也没说不许你去。可是那个穆家大少……他、他……总之禾良别和他说话!”头一甩。“我不要你和他说话!”头再甩。“就是不要不要不要。”

禾良抿着唇瓣,一时间不知能说什么,眉眸间轻拢苦恼。

游岩秀心吊得老高,双眼直勾勾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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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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