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姐,才没呢!大娘们说,煜少爷独自出关外,结果还是独自一个回来,那位笑眉小姐听说就留在关外没打算走,她要嫁给一只白毛虎……呃,不是,是那个银毛虎啦!」
轰!
巨声惊爆,轰隆隆乍响,在耳畔、在脑子里、心里,震得易观莲手上、膝上的绣片散落一地。
我要的不是静眉,一直是另一个……
怎么会?怎么会?!他去接她了呀!出关外之前,展煜不仅将自家棉田、织厂和仓库的事安排过,尽数托给新婚的华静眉和骆斌,更把她易家也纳入安排的范畴内。她遭人下蒙汗药,偷渡至「凤吟阁」之事,尽管他对官府以不着痕迹的手段施压过,查到最后也仅逮到当日将她送至「凤吟阁」的那两个汉子。
事情仍持续追查,他有他自己的门路,她不曾过问。
后来他走了这趟关外,人不在关中,华家那边对她的联系竟更频繁了,甚至那位冷面新姑爷骆斌也借故晃过来两回,而华静眉走得更勤,两家底下工作的棉农和织娘们往来更密切,就连两家的护院们也混在一块儿互通有无,相互支持。
她这个易家主子当得似乎有些有名无实,旁人爱来串连一气,她也全由着人家,怕是将来底下人造反,她也随意了。说来说去,唯一能说嘴的真只有她的「师匠」身分,一旦上了易家堂,坐在织机前,个个都得听她的。而他说,有人对她下手,极可能就为她易家锦「师匠」的身分。
他是安置好一切才启程的,她内心万般落寞却也为他祝福,望君得偿所愿。
……我会把她带回来……也该是时候带她回来了……
结果,姑娘没随他走。姑娘要嫁人了?华笑眉要嫁人了!
「唔……」好痛!
「哇啊啊!小姐,您怎么啦?哪儿不舒服?胸、胸口吗?」紫儿见主子脸色雪白,眉心紧皱,握成拳的一手还压在左胸脯上,吓得她忙靠过去扶持,成迭的帖子跟绣片一样全哗啦啦地散了满地。
「没、没事……」闭上眸,深深呼息、吐气,易观莲终于稳下神色,忍过那股突如其来的刺疼。因何心痛,倒也非全然莫名,她隐约是知晓的。
情是苦,多情更苦,瞧来,那男人跟她走上同一条路了。
「小姐,抹些药露好吗?紫儿有百宝药袋,比伍嬷嬷准备得还周全,不怕。」
翻翻翻,小手猛往斜系在身的锦袋里翻。
「真的没事,紫儿别忙,没事的……」宁神,她按了按大丫鬟忙碌的手,雪脸甚至淡淡露笑。
「小姐啊!」唉唉,天不惊、地不惊,最怕顽固小姐不听话。
易观莲恍若未闻丫发的叫唤似的,幽眸瞥向窗外棉田景致,很低柔并且绝对顽固地说:「让马车停了吧,我想下去走走。」
【第五章凤凰缘,愁若锦梭,徘徊斟酌】
紫儿原以为自家小姐这一趟是要进城走走逛逛,哪知小姐突然兴起,半道就闹着要下车,透口气儿,还不让她跟,说是要单独走走。
唉唉。「小姐啊,咱们马车就停到竹草棚那儿,车上反正都备有茶叶和茶具,紫儿干脆汲些井水煮茶,您走累了记得回亭里来,别走太远啊!
易观莲笑笑淡应了声,也没说好不好,全由大丫鬟自个儿拿主意。
素手拢着湖绿色的厚披风,她伫足在黄土道边,直到马车拉远了,把爱操心的紫儿带离了,她才举步走进土道旁的棉田里。
采棉的时期刚结束,一车车的棉花全被拉去轧棉去籽,连绵无际的田地还没完全整顿,仍留着根根挺立的棉秆子。少了铃花吐絮的白,枯褐色的茎叶显得暗淡许多,走在当中,嗅到的尽是凄清气味。田中无人,易观莲闲慢地跺出每一步。棉秆大都高过她胸部,生得极密,一旦深入,纤瘦身子几是被吞没在层层枯褐里。
以往,她脑中能想事的,边走边想,借着迈出的每一步,慢条斯理地整理思绪。但今日不行,心头沈甸甸,脑子却空荡荡,思绪乱如阡陌,她找不出头绪,也似乎懒得碰触,便如走在这片绵延无境的枯田中,迷了迷了,茫乱茫乱,根本不在乎方向。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亦分辨不出究竟走进谁的地界,突然,田中出现一阶落差,她一脚踩在沙质较多的疏软地,没能踩稳,身子蓦地往旁倾倒。
轻呼了声,她没摔疼,只是一口气压倒好几根棉秆,然后……压在一具温热且透出浓浓酒气的躯体上!
她吓了一大跳,忙要坐起,那具身躯竟快她一着地压住她双腿,蓦然间翻到上头,把她压在一小片倒落的棉秆上。
「……展煜?!」那张欲忘不能忘的俊庞在她面前放大,易观莲瞠圆双眸,心音如鼓,本要挣扎的四肢缓下了动作。
今日的冲击够多了。
他出关外将近两个月,原来早在三天前便返回了。
他独自回来,身旁无心爱女子,因为那姑娘要嫁人,他终究慢了一步。
而现下,他竟然满身酒气倒在棉田里!
他的脸靠得好近,散乱的长发垂到她颊侧和肩胸上,男性身躯极亲密地迭着她的纤身,亲密到让她清楚感受到他的体热和胯间那把将醒的火。
易观莲刚放软的四肢再次僵硬,一瞬也不瞬地直瞪着他。
这男人像是他,又似乎不太像。
男人的眉宇间寻不到一贯的温朗,嘴角常挂的徐笑也消失无踪。他的眼神深炯炯,窜着火,他的气息混着浓郁酒味,偏黝的脸肤透出暗赭,颓靡的神态毁去一切的斯文俊气,却万分撩人心魂。撩她心魂啊……心在痛,魂魄悸动,她微张着唇,喘息不已。此时,鼓胀的心房被他结实的胸膛紧抵着,某种近乎刺疼的异感蔓延而开,钻进肤底,渗入血中,她全身刺麻刺麻的,像有无数只小蚁啖咬着她,疼得诡异,既疼且热。
「展煜?」他好像说了什么,她没听仔细。
男人又喃:「她最爱湖绿色……」宽额抵着她的,大手揉着她身上的湖绿色披风,胡乱揉抓、摸扯,彷佛极眷爱那颜色。
他把她认作谁了?「我、我不是华笑眉,你!唔唔!」呼息被夺,他的唇也如身躯般重重压迭过来,舌钻进她小口中,纠缠吸吮,辗转蹂躏。
「唔……」是惊呼,又像嘤咛呻/吟,易观莲昏昏然想起「凤吟阁」那一夜,男人也这么吻过她,吻得深重,就为了作足戏。而这一次,他的唇舌更狂放,力道更重,吻痛了她,那样的痛直直冲入心扉,但若是问她因何心痛、为谁心痛,一时间,她竟也无法厘清。合起清眸,感觉加倍强烈,情思盈怀不能忘啊……那双男性大手揉啊揉、揉啊揉,原是要抓住那抹记忆中的湖绿,却在盲目的揉抓中变了调,修长十指发现披风下美好的、起伏有致的柔软,催引着他深探,来来回回流连难舍。
易观莲不想挣扎了。
如雪花在日阳下融尽,化作一滩春水,她藕臂悄悄环上他的腰,开始回吻,笨拙地含着他的舌,吮着他的唇瓣,吞吐着他混过酒香的气味。她彷佛被酒气熏醉了,双颊染出霞般绣色,体内兴起古怪骚动,春情满身。
他把她当作心里爱的那一个,那也……那也好。
她有私情私心,有欲有念,「凤吟阁」假山内的恣吻爱抚尽管是假戏一场,她却被下咒似的,总要频频回想,不知羞耻地深陷。
既不能驻进他心底,就要一次缠绵。
有过这么一次,她一生情路便也知足。
吐气如兰般叹息,她更用力地抱紧他。
「笑眉?」男人似乎迷惑了。他稍稍离开那张芳美的小嘴,试图看清女子面容,再次低唤:「笑眉……」
女子没有应声。
他仅听到促急的细喘,她的身子轻颤颤,柔若无骨一般,让他怜情大增,下意识想将她护在怀里。素身香淡一铃雪,她的香气淡邈,不留意就会错失,模模糊糊,他脑中极快地刷过一张凝容、一抹清姿……
在他身下的是谁?
悚然一惊,展煜重重吐出气,怕天光不够清朗,无法瞧仔细似的,他抱着女子在已被压得扁软的棉秆上翻滚了两圈,让秋霜下带凉的光线落在她脸上。
他抬起头,发丝披散,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端详着女子容颜。
他瞳中酒气深浓,迷迷蒙蒙,眼白轻布血丝,却看得专注。
「你不是……不是笑眉……」
他认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