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听见这话时,她还生气呢,哪有这种事,颜色无贵贱,皇上怎么能独享?盛怒之下,她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用上这颜色!
当然,事后她立刻反悔,当皇家人可不轻松呐,她性子疏懒,好端端的没道理把脖子往枷锁里套。
「你还好吗?」
大哥哥问,她对上他的眼睛,又一次装天真,问:「大哥哥,你哪里疼?」
是他踩了她,又不是她来踩自己,他哪会痛?「我不疼。」熙风直觉回答。
「不疼,为什么哭得眼睛肿了?」糖糖回想他方才那双充满愤恨的决绝目光,看得人胆颤心惊,他一副要投湖自尽的神情,让她惊觉不对劲,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牺牲自己的小腿,横伸出去让对方踩上。
舍腿救人,她和割肉喂鹰的佛祖一样仁慈。没办法,她喜欢当好人嘛!
她的问话挑起他的伤心事,顿时,熙风浓眉深蹙,久久不回话。
糖糖脑子飞快转动,暗自忖度,他那模样不像挨骂,反倒是受了天大冤屈似的,是被人欺负得凶了、无力反抗,所以……萌生死意?
「大哥哥,我家祖父是绝顶聪明的人哦,他虽然只是个秀才,可他读遍了天下书,我家的书很多很多呐。」她可爱地张开两只肥肥嫩嫩的小胖手。
「所以呢?」小女孩认真的表情让他再度失笑,她有一种本事,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的坏心情给吸光。
「我爷爷说的话都是对的。」
「真的吗?你爷爷说什么?」
「爷爷说,万一别人欺负咱们,咱们不必非得原谅他们,却可以把他们干的坏事儿牢牢记住,往后谨言慎行,让他们没机会再欺负到咱们头上。」
「你爷爷的一生只求不被人欺负?」那未免活得太憋屈,他没注意到,小女孩几句话便激起他的斗志,他本想死的,可现在……他不愿意憋屈。
糖糖的小胖脸拚命猛摇,摇得肉一颤一颤的。「你见过狮子吗,那种很有力气、很厉害的动物,它喜欢吃肉肉,专门猎捕其它动物。」
「我见过。」那年他国朝圣送来的礼物。
「爷爷说狮子是万兽之王,但它想捕捉猎物时,就会纡尊降贵,屈下身子、弯下头,先在草丛间蛰伏,然后一点一点慢慢接近,等到适当的时机,一个扑身就把猎物给咬住。
「爷爷说弯腰是为着跳更高,屈膝是为了跑更快,一时的委屈,受下便是,没那么严重的,咱们求的是长远的利益,而不是眼前出一口恶气。
「爷爷说人千万不能与人斗气,一气就输了,最好是让对方的气无处可出,最好是先保住自己,慢慢蓄存实力,待哪天成长茁壮了,对方看到咱们,自会懂得生出敬畏之心。」
小女孩的话让他恍然大悟。可不是吗?万兽之王都能在猎捕时对百兽低头,直到时机成熟才反噬对手,他为什么不行?他为什么要做亲者恸、仇者快的事?
念头转开,脸上的恨意按捺下来,他一双美目渐渐透出智慧聪敏。
见他表情放松、情绪缓和,糖糖猜想,自己劝对方向了。
很好,至少不必担心他又跑去跳湖,她笑开圆圆的小脸,从怀里掏出糖果,把整包糖全塞进他手里,慷慨的呢。
她对他说:「我每次挨骂,心里头发苦,吃一块糖就不苦了,大哥哥试试。」
她张大眼睛望着他,眼神里带着鼓舞。
熙风接过糖,挑出一块放进嘴里,她没骗人,糖块遇上口水化了,甜滋滋的感觉渗入知觉间,抿紧的嘴角微微松开,露出笑意。
糖糖状似无意的对他说:「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如果你使坏,肯定没有人会相信是你。」
是吗?他笑,别人便会失去防备?这样子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熙风转开话题。
「我叫糖糖,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笑而不答,却又问起别的事儿。「你经常跑来这里吗?家里人不管?」
糖糖才要开口,跑得满头大汗的果果已经冲上来,她飞快在脸上、衣服上抹几把泥,对糖糖扬声大喊:「小姐,咱们回去了吧。」
「嗯,回去了。」糖糖起身,拍拍自己的屁股,把泥给抖掉。
「小姐英明!」果果大喊一声,勾着小姐的手往回走。
这是熙风和糖糖第一次见面。
这天回宫,熙风把自己泡在冷水里,他并不知道太监余安就在屋外静静地看着他。
隔天,熙风发高烧,皇上请太医诊治,五天后烧退。
复原后,被师傅誉为英才的齐熙风变傻了,念书再不像过去那般能耐,过目不忘的能力消失,各方表现均不出众,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成天乐呵呵地傻笑着。
别人拿徐常在的事嘲笑他、讽刺他,他也不甚在意,只会咧着嘴傻笑。
点点滴滴,玥贵妃全看在眼底,她命人试探,却探不出个所以然,她让太医给熙风把脉,太医说也许是那场高烧把脑子给烧傻了。
这令玥贵妃松口气,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想赶尽杀绝,只是过去齐熙风太优秀杰出、太聪明也太得帝心,直接威胁到皇儿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冒点险,她也要想尽办法将齐熙风摘掉。
对皇上而言,只是犠牲一个讨好自己的女人,便能铲除一个威胁龙椅的大将军,多划算,后宫女子多的是,每隔几年就会有更新鲜、更年轻的往宫里送。
但此计出自她的手,皇上心里不免会认为自己手段阴#毋,倘若齐熙风在此时有个三长两短……
皇子与嫔妃不同,那是皇上的血脉,何况齐熙风曾经得到皇上的看重,再加上徐苹的牺牲让皇上对熙风有几分亏欠,如今他就养在自己院子里,倘若出事,她能不担上关系?
所以先缓缓吧,等风头过去,等齐熙风对皇儿造成威胁,到时再动手不迟。
夜黑人静,余安掠过无数个屋顶,他必须尽快回到宫里,但是流不止的鲜血迟钝了他的动作。
今夜,他去斩杀害死安将军的褚敬山,将他的项上人头挂在城门上。
他知道这么做并不聪明,这会让皇帝疑心,疑心安将军党羽众多,将危害他的龙椅,但他不管,他就是必须这么做。
反正安将军的亲人早没了,皇帝若真要对安将军的手下大将动手,到最后会令军心动荡不安,还是会让手握兵权的大将群起造反,导致君臣离心?
无所谓,损失的是大齐江山,与他无关,这是他能为安将军做的最后一件事,除此之外,今生他再无法还报安将军的恩情。
那天,是褚家设下的计谋,褚玥通的门路,加上皇帝与皇后的默许以及暗地相助,造成安将军一命。
一代英雄,死后竟要背上好色失德的恶名?!
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常在说的对,安将军为国尽忠,仁爱万民,没有他,蛮族夷民将要残害我朝多少百姓,他冤枉啊!
余安不懂朝堂斗争,也不想懂,他只是愤然不已,好人理应得到好下场,恶人理应得到恶报,这才符合天道,既然天道不彰,就由他来执行正义,所以他杀死褚敬山。褚敬山是褚家最有前途的长子、是玥贵妃的亲哥哥,也是那日把安将军送到徐常在床上的幕后恶徒,他死得理所当然。
只是余安没想到褚府守卫森严,自己一身高强武艺却差点儿栽在那里。
背后那刀自肩膀往下划,直没入他的腰际,他不怕痛,只是血流如注,带走他周身力气,最后一口气提不上,从未失手的余安,掉进了曾府后院。
坠落地面时,他用尽力气使出巧劲,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声响。
他以为夜已深,没有人会发现这个意外,却没想到还是惊醒了屋里的小丫头。
糖糖是被恶梦惊醒的,她梦见前几日遇见的那个大哥哥还是死了。
他全身鲜血淋淋,向她走近,浓浓的眉毛皱成一道粗线条,幽幽地告诉她——我愿意蛰伏,但他们不给我机会。
谁是「他们」?糖糖想问,可是一开口脚底下就裂出一道大缝,她没站稳掉进去,失重的垂坠感让她猛地惊醒。
接着,她听见院子里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她下床穿上绣花鞋,拿起桌上的烛火走出屋门,一通巡视,她在花盆底下找到虚弱的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