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为求打破僵局,他只好挑软的柿子捏。

他双手合十,把小银元都合在掌里,朝着不动不语的陆世平猛拜,拜过后,掌心一摊再举得高高的,就求她快快拿走银元。陆世平终还是收下钱。

「爷,钱已赔给……呃……婆婆了。」景顺回禀。

「嗯。」苗沃萌颔首

「多谢婆婆细心关照,晚辈该走了。」略顿,微笑再道:「往后若得空,晚辈会时不时过来探望婆婆,陪婆婆解闷。」

陆世平一听,秀眸飞抬,内心一阵阵闹着。

她想见他,想似今日这般能近近看他。

但他不能再来,她没法再瞒下去。

或者上船离开之后,景顺便会将这儿的事如实禀告,他得知是她,该也不会再踏上此地才是。但她想,他肯定要恼火,气两人无端端又遇上,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因她发火,她人可以避得远远的,无须承受。

他旋身而去,一步步走出竹篱爸圈围的小院子。

短短不出一个时辰,这矮屋小院里的事已惹得她一颗心起起伏伏数遍,平静心湖划开无数涟漪,荡开许许多多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捏在手中的小银元「喀」一声掉地了,她恍若未闻,眸光扫过这一目了然的小院……卓大娘来时,他就坐在竹桌那端徐徐啜茶;而卓家小叔过来时,他才刚又跟她讨过新茶,还慢慢喝着;但此时,那抹清俊尔雅的身影已然不见……

她很想跟他说说话的,却一直认定他必然发怒,所以试也未试。

她任他自言自语,却始终不敢回应一声,她何时变得这般胆小如鼠?

往后可还有这祥的机会?

似眼前迷雾乍然消散,她走出小院子,且越走越快,往渡头方向去。

她不知自己欲做什么,只懊恼没能与他说话,她想追上他,但追上后该说什么,她其实并无头绪。

微喘地赶到渡头,还是迟了一步。

渡头边没有苗家主仆的身影,但一艘刚离岸的长舟引走她的视线。

是那艘跟在她小蓬船后头来到『牛渚渡』的乌篷长舟。

她认出那个懒懒蹲在船头的人,正是景顺!

既是如此,那……她想追上的人,肯定坐在长舟乌篷里了……

长舟离岸越来越远,她沿着岸边走,杂草与土坡让她踩得一脚高、一脚低,她双眸仍远远盯着那艘船,直至再也瞧不见。

湖上秋波潋洒,刺得她眸底酸热。

风从湖面上吹来,冻得人四肢冰寒,而那风仿佛能说人语,在她耳边扑掠,像那一日,男人带恨问她--

「陆世平,问你了,你没听见吗?你跟我算什么?」

她一直没去深想。

没敢想深,是怕往心里掘得太深,会痛不可耐。

「倘若我说,你要是离开这儿、从我身边走开……我便再也不愿见你,你还想走、还会走吗?」

在那当下,走是必然之事,既已决定那祥做,便不考虑后果。

但她仿佛直到今天才幡然醒悟,他的「再不愿见」有多教她心惧心痛,明明近在眼前,明明都已碰触到他,却不敢教他知晓底细。

他想要「再不愿见」,总得先治好眼疾啊!眼睛尚瞧不见呢,是要如何对她「再不愿见」?

她笑出来,笑音短促低嗄,干笑,突然间笑里带出鼻音,呜呜咽咽的,眼泪便跟着滚落。

这哪里是笑?

根本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没想,不去想,以为将痛掩得严实,痛自然会不药而愈。岂料才浅浅触及,那感受竟会突然排山倒海般喷涌,痛不可耐。岸边离渡头已有一段距离,偏僻无人,她索性蹲下来哭个痛快。

双臂环膝,泪颜埋在膝间,四周杂草有及人腿肚那么高,她缩成一球哭得可怜,哭得连那徐慢脚步踩过丛生的杂草、近了她的身,她亦丝毫未察。

大哭一阵后,哭声渐微,但巧肩仍抽颤着。

她这时才稍稍抬起脸,抓袖胡乱擦泪,不过实在哭得太惨,涕泗纵横,只得伸手往怀里探,抓出一块巾子就要往脸上擦。突然,那道温漠熟悉的声音在风中乍响--

「给别的男人用过之物,你还想再用?」」

她蓦然回眸。

这一吓,吓得不轻!

她像被冻成一根冰柱子,又似被丢进烈火里煎熬,身子忽冷忽热,心口忽缩忽胀,瞳光忽明忽灭。她无法动弹,方才哭得多凄惨,此时脸上就有多狼狈,但就是没办法遮掩半分。

苗沃萌从她斜后方再跨近两步,蹲下,一把抢走她手里素巾。

「随便将随身的巾子给男人用,你还有脑没有?那男人洗浄送还了,你还真收回怀里?还敢拿出来再用?」」温漠声嗓一下子变得恶声恶气,只差没骂「混帐」。

他五指一松,素巾立即被风吹跑。

陆世平眸线随飞走的巾子怔然微飘,下巴立刻被扣住扳正。

她看着眼前男人掏出他自己的锦帕,开始替她擦脸拭泪,动作如理琴般仔细。

她是被吓傻了,圈抱双膝的手一松,跌坐在草地上。

当锦帕一下下拭过她的脸时,她双眸一瞬也不瞬地近近望他,久久不能回神。

苗沃萌被看得颊面泛红,嘴上却还要叨念--

「你是熟到软烂的柿子吗?任人拿捏不吭声?那大娘没把钱给足是不是?你傻呀?东西就算砸烂、砸坏,也不能那样贱卖!你懂不懂?」擦完泪,锦帕最后搁在她鼻下人中处,把那一小片狼藉全拭浄。

他眉宇忽地微狠。

「还有那条俗不可耐的花巾,任谁送的你都收吗?你若需要,我成箱、成箱送你,让你用上三辈子也用不完,省得你招蜂引蝶上门!」

陆世平听得见他说话,却觉每个语音飘来荡去。

她脑子里刺麻刺麻的,使着劲儿要想明白这一切,思绪却动得极慢。

好半响过去,她略干的唇瓣才扯出微弱的一句--

「你没走,没上那条长舟……」

他撤下锦帕,凝注她一会儿才颔首。

「是。我没走。」

她吸了吸鼻,有朵笑花噙在唇上欲开而未开,那神情……竟有些惨淡。

「你没走,景顺跟你的护卫却都在长舟上,你留下不走,为什么?」

这辈子还没这祥痛哭过。

双亲去世时,她年岁尚小,当时惊怕多于忧伤。而师父过世,她守在灵柩边虽也哭得不能自已,但那是泪水成串、成串消落,静静地泪流不止,却不是像今天这祥,全无顾忌地号啕大哭。

见她神色古怪,语气飘忽,他双目微眯,瞳心似有流火消过。

「你的眼能瞧见了……」不是问句,而是欣然轻叹。

她着迷般注视他的眼,那双重复光釆的深静长目如此神俊,她怎还以为他仍目盲?

其实看不清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

觉得眉宇间哪边不一祥了,像多出某种明快神气,她下意识抬手想触摸他的眼和眉睫,未触及,便已放下泛凉的指尖。

她的「半途而废」让苗沃萌不仅眯目,两道漂亮墨眉更是一沉。

他薄唇淡抿,听她哑声涩然道--

「你双眼早已重见光明,却还拿着盲杖唬吓人……你来「牛渚渡」,不是偶然走进我那处小院子,你故意的,还支开家仆和护卫……」声更低,语调持平。

「之所以留下不走,苗三爷其实就想看我笑话罢了。」

苗沃萌脸色略变,死死盯住她。

「看你什么笑话?」

大哭过后一下子很难平静下来,陆世平又抽抽鼻子,掩敛眉睫不愿作答。

苗沃萌却不留情面道:「是看你为了我拼命捏痛两颊,一张脸捏得都变形,想亲近却不敢亲近;还是为了我的离去,一路追来,然后因没能追上而蹲在野草丛里号啕大夫?抑或是为了我--」

她陡地闭眸咬唇,两手干脆紧紧捂住自个儿的耳朵,想来个眼不见为浄、耳不听为清。

鹅蛋脸容胀得通红如血,胸中一窒,觉得想吸进一口气竟变得如此困难。

她努力呼吸吐纳,很努力把气吸得饱饱,再重重吐出。

她不要听他说的,不要想今儿个在他面前究竟做了多少丢脸的事……她不听也不想……不听也不想……

欺负人的是他。

她没有错。

她只是……只是喜爱上他,所以太过在意,如此而已。

掩耳的双手猛地被他握住,他试图拉下她的手,她顽强不依,牙咬得更紧,用力紧闭的眼眸让两排秀睫颤抖得厉害。

隔着手掌,她听到他带火气低喊--

「陆世平!」

从他嘴中流泻而出的叫唤依然让她凛心动意。

她还没搞清楚他的意图,人已被他一把抱住。

她惊得至极间掀睫了,就见他俊脸抵近,嘴猛地压上她的!

辗转吮吻的热度,挤压她软唇的力道,还有扑在脸肤上的他的气息……陆世平一下子记起『九霄环佩阁』内欲涌魂销的那一夜。

血在她肤底翻腾起来,脸与身肤已灼灼其华。

那时的他侵占得那祥深,鼓琴时柔似行云流水的双手死死扣紧她的腰,一遍遍劈入她湿润身内时,他不住地嗄声问--

「我和你算什么……算什么……你到底……将我……当作什么……」

她无法答话,因他的问话皆断在每一次撤出再深进之际,这祥反复地折腾。

欺负人的明明是他,怎么他那样恼火,仿佛她才是欺负他的那一个……

就如此刻他带蛮性的扑抱和火气四射的强吻,他在欺负人,但他又像被她欺负惨了,忍无可忍才反击似的……

他一直是遥远的那颗明星,她仰望他的高华,渴望能碰触到他。

他愿意与她亲近,她再欢喜没有,但、但他不能这样使坏!她见过骗人的,却没见过他这祥骗人的!

她试图撇开脸,身子在他臂膀里扭动。

她闪避之举像彻底触怒他般,那平时似弱不禁风、蛮气掀起时就如铜墙铁壁的修长身躯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他以肘压住她一大把青丝,袍中双腿夹住她下半身,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抑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竟立时制得她身不能动、头不能转。

他一手摸上掐握她两颊,掐得她双唇噘开。

随即热唇覆上,他舌尖带薄香,对她发出呜呜乱音的朱嘴相当彻底地舔过、咬过再吮过、吻过。

陆世平心里再明白不过,她若真心挣脱,还是能成的。

可仅是发狠咬了他下唇一口,他忍痛闷哼却不肯退,要她再咬他、伤他,却是无法再做了。

她干脆眼一闭,齿关放松,身子不出半分力气,将自己当成俎上肉任他发落。

所有抵拒瞬间消散,被他困在身下的女子气息与心跳仍促,却顿失活力一般。

他洞悉她的招数,也没再进一步侵逼。

漂亮宽额靠着她的,他垂睫缓缓调息,最后长身倒下。

他倒身紧贴她,俊颜半埋在她颈窝,他的嘴就轻抵在她颈侧脉动上。

如同上演了全武行之后的两敢俱伤,敌我已不分,只想倒在一块儿歇息。

胸房剧烈的起伏渐缓,陆世平终于张眸,蓝天为盖,绿草作寝,她身边的人是他,一时间实不知该笑该哭、该恼该乐?

不知名的鸟儿低低飞来,在野草上几掠,而后飞远。

啾啾鸟鸣插入两人此起彼落的呼吸声中,下意识倾耳去听,昏茫神志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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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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