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白莲寺 第二章(2)
它长长地搁在那里。起初我以为是烧剩的木柱,不经意地看着,然后我突然察觉到那是烧死的人,于是在梦中惊叫一声。
好像是前一天晚上死在火灾里的父亲遗骸,但奇异的是在那具尸首旁边,还有好几具同样的尸首。
“在火场里烧死的,真的只有父亲一个人吗?”
记得是十岁左右的时候吧,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母亲。
“是啊!可是为什么问这个呢?”
我说我好像记得除了父亲以外还有别的尸首,母亲便微微低下脸回答说:
“史朗也许不记得了。正殿里有三座好大的佛像,也都被烧坏了。金箔掉了,烧成焦炭的佛像——对啦,记得当时妈妈也以为是人的尸首,吃了一惊的。”
听她这么说,便又觉得好像不是人,然而,尽管知道了那是佛像,烙在记忆里的恐怖却没法拂拭干净。
甚至到了上中学的年纪,梦境里的火焰、血花、灰扑扑的尸首等,还使我怕得像幼儿般哭叫。常常地,梦都在火焰落在我的面孔时结束。飞溅的血花和飞舞的灰再次变成火,在黑暗里熊熊燃烧起来的时候,梦中的我那个小小的影子,便会那么奇异地想把面孔埋进那燃烧的火焰当中。当然,这也正是我最害怕的事。
但是,除了这恐怖感之外,仿佛又有某种命运的力量操纵着我的小小意志,恰如饥饿的狗扑向饵那样,希望把面孔挨近那火焰。我一面“怕,怕”地叫着,一面却又让莫可名状的喜悦歪着脸,挨近火焰。
这只是梦境吗?抑或是过去确实有过类似的行为,在梦里被夸张出来,这一点我就不明白了。我的面孔上,从额角到右眉,有一块与肤色稍有不同的淡淡青紫色,看来有点像灼伤的痕迹。岁月把它冲淡了,如今即使在大白天里也很少看得出来,但是我倒觉得小时候它的颜色好像鲜明得多,当然这一点我也曾经问过母亲。
“没错,正殿在燃烧的时候,有一块木片掉在你的脸上。妈妈帮你拂开,所以只是碰了一下,不料留下了严重的疤痕。”
母亲说罢,又悲戚地微俯下脸。
听母亲这么说,我便也觉得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往站在门楼下的我和母亲身上掉落下来的,难道不是火星而是更大的火块吗?母亲用袖子遮掩住我,会是在另外的场合吗?是这情景,在梦里被奇异地扭曲,变成我往火焰那边挨过去的吗?
总而言之,梦就在火舌舐上我额角的瞬间中断了。我发出了恐怖的呻吟声,我自己受了这声音的惊吓醒过来了。梦里的余悸,使浑身冷汗淋漓的我微微地打着战,我激烈地喘着气拼命地叫着妈妈,妈妈——这时,母亲的手就会适时地从黑暗里伸向我,而我便好像仍在做梦般地,紧紧抱住浮现在黑暗里的白白的手。
直到十六岁那年,我还和母亲盖同一床被。上中学那年,母亲为我铺了另外的被,可是这个晚上,我还是在梦中给吓得半死,因此第二天晚上,母亲又只铺了一床被。
母亲一定是从我的呓语和呻吟声中察觉到我在做着怎样的梦,因此为她过去的罪的残渣成为记忆留存在我的身体里,使我惊恐悸怖,而感内疚,于是就像抱拥婴儿般地,把已经开始成熟为大人的我紧紧地拥住,自语般哺哺说:
“你在想起往事……史朗,你是在想着往事是不?”
她像要把我记忆里的场面挤压出来般地,双手用力地箍住我。
不只是我一人在梦里惊恐而已。次数是比我少了些,可是当我正在酣睡时,有时母亲也会在激烈的喘息中,发出撕裂夜暗般的声音叫起来。
“阿花……不行,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