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声(一)
夜的声
第一部听到声音的女电话员
一
高桥朝子是一家报社的电话员。(即电话总机房接线员——书香门第注)
这家报社共有七名电话员,她们轮流昼夜值班,平均三天轮到一次夜班。
这天晚上,轮到朝子值夜班。开始时,她们三个人一班。到十一点以后,只留一人守机,其它两人去睡觉。
朝子坐在电话交换台前看着书,此时离一点三十分的换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她读的是一本有趣的小说,朝子想半个小时足可以看十几页。她正读得起劲儿的时候,从社外打来了一个电话。朝子连忙放下了小说。
“喂,请接社会部。”电话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朝子立刻接通了电话。
“喂喂,是中村来的电话。”
朝子告诉了拖着似醒非醒的腔调前来接电话的石川编辑以后,眼睛又马上飞回到了小说的世界。过了一会儿,电话打完了。
电话撂下后,朝子还没看上两页,眼前的红色指示灯亮了。这次是社里的人要电话。
“喂!”
“给我接到赤星牧雄家,东京大学的赤星牧雄。”
“好。”
不用问是谁,听声音就知道是社会部副部长石川汎。但这次的声音却同刚才的声音大不一样,而是充满活力,没有半点儿睡意。
朝子对社内三百来人的声音几乎了如指掌。一般说来,电话员的听觉大都是灵敏的,而朝子的听觉尤其敏感,这一点得到了同事们的一致公认。她只要听过二、三次,就会记住你的声音。
有时,当你尚未通名道姓的时候,她就会说:您是×××吧!这使只打过几次电话的人感到非常的吃惊,不由地称赞朝子道:
“您可真行啊!”
然而实际上,报社的人对这一点有时感到很头疼。因为从外面打来电话的女人的声音,也叫他们给记住了。
“A的对象是H小姐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起话来娇声娇气的。”
“B的朋友是Y小姐呀!”
甚至根本谈不上是朋友的酒吧间女人催促还债的声音也会被她们记住。当然,电话员们从来不把这些事情向外泄漏,不去做那种不道德的事情。这就是所谓这种职业的秘密。她们只是在机房里,把这些当做唯一能够消除无聊的话题,相互说上几句罢了。她们可以辨别出说话人声音的微妙的特点,抑扬顿挫和音阶。
朝子打开了厚厚的电话簿,手指顺着日文字母的顺序查找着石川要找的人名。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赤星牧雄的名字。
她嘴里一边叨咕着四二、六七二一的数字,一边拨动着电话号码,话筒里传出了挂通了的信号声。
信号声嘟嘟地响着。朝子想象着这一家人正在酣睡,电话的铃声在夜深人静的屋子里不停地响着的情景,她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表,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三分。
朝子原想对方从朦胧中醒来接电话,至少得呆半天,可是没想到对方很快地就拿起了话筒。
后来,当警察询问此事的时候,朝子告诉警察:从接通电话到对方拿起话筒,大约有十五秒钟。
“您为什么看了时间呢?”警察问道。
“因为深更半夜挂电话,给人家吵醒,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朝子答道。
这时,对方虽然有人拿起了话筒,却没有立即答话。朝子“喂喂”地连叫了四、五次,对方才开始答话。刚才之所以拿起话筒不讲话而沉默了几秒钟,也许是正在犹豫不决地考虑着是否应该答话的缘故。
“喂,谁呀?”答话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喂喂,请问一下是赤星牧雄家吗?”
“错了!”
对方说着就要放下话筒,朝子急忙补充问道:
“喂喂,是东京大学的赤星牧雄先生家吗?”
“告诉你错了就是错了。”
对方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很严厉。
哎呀!难道是看错了电话号码?或者是拨错了号码数字?朝子刚想向对方道歉的时候,只听话筒里叫了起来。
“这儿是火葬场。”
声音虽然很粗,却夹杂着一种反常的尖声。
二
朝子马上就明白了对方是在说谎。平常偶尔挂错电话的时候,对方常常用一些刑务处、火葬场,税务所之类令人心里不痛快的名称来挖苦取笑,对于这些,朝子已经习以为常了。然而,这次却使她有些恼火,马上回了对方一句:“什么火葬场!简直是不懂礼貌,以后不要再瞎捣乱了。”
对方也不示弱:
“对不起,是我不好。可你也不能深更半夜地净挂错电话呀!何况……”
下面的话还没出口,电话突然中断了。这种中断,给人一种非常突然的感觉,好象不是通话本人,而是另外一个人从身旁给切断的。
这段小小的争执虽然不到一分钟就过去了,可是,却把朝子闹得心情很不愉快,好象洁白的衣服被黑墨水弄脏了一样地懊恼。电话员这种工作,由于不直接接触人,所以常常有气无处泄,只能生这种闷气。
朝子再次打开电话簿重新查找了一下,果然刚才看错了行,拨了下一个地址的号码。类似这种工作失误的现象,在朝子身上是很少发生的。
今天是怎么啦?是看书太入迷了吧?朝子埋怨着自己,又一次准确无误地拨了赤星牧雄家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了,可是迟迟无人来接。
“喂,怎么还没人来接呀?”石川催促道。
“还没有,时间太晚了,可能人都睡熟了,”
“真糟糕,那你就一直给我守着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呀?都这么晚了。”
朝子认识石川,所以才敢这样发问。
“嗨,刚才有个有名的学者死了,所以我才想马上采访一下赤星,让他谈一下感想。”
朝子知道,因为早刊最后一版的订稿时间到一点为止,所以石川很着急。
电话铃一直响了五分钟,对方才拿起话筒。朝子随即把电话接到了石川的编辑部。
交换台上,表示正在通话的蓝色指示灯亮了,好久好久也没有熄灭,石川可能一秒不停地进行着采访。看着这指示灯发出的蓝光,使朝子不由得想起了小谷茂雄送给她的戒指上镶着的翡翠的颜色。
那是在两个人约会的时候,在银座T堂买的。当时,茂雄毫不犹豫地正要往店里走的时候,朝子拉住了他,说:
“在这种一流商店里买,肯定要很贵的。”
“没关系,实际上买好的是很合算的,当然价钱也要贵点儿啦。”
说完,独自走了进去。店堂里,五光十色,商品琳琅满目。看到这种情景,朝子不禁有些心慌,马上在那些标着高价的戒指中买了这个比较便宜的戒指。即使这样,也比在普通商店里买的要贵得多。
茂雄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在没有名声的三流公司里工作,挣的工资又很少,却总要分期付款地去买些时髦的西服来穿,领带也要时常买些新的换戴,就连约朝子看电影也宁可花上八百日元去有乐町一带的高级影院。他所用的这些钱都好象是从别处借来的。对于他的这种虚荣心,朝子是有些不放心的,加上他这个人性情忽冷忽热,更使朝子感到不安起来。
也许是因为订了婚,类似这种不安的想法总是难以说出口。一般来说,这种弱点在女人身上表现得比较明显,直到结婚以后,才能有所克服。这可能是由于爱自己未婚夫的缘故吧。
朝子把这一点看成是自己的弱点,等结婚以后开始夫妻生活的时候,自己就一定把这个弱点克服掉。朝子把这种坚定的信念寄托到结婚以后的将来去了。
看着茂雄那苍白的面孔,浑浊的目光,使人感不到青年人的朝气。他虽然有时发泄一些不满,但是,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什么有抱负或有野心的话。为此,朝于对茂雄感到有些失望。
这时,朝子眼前的蓝色指示灯熄灭了。这个信号说明石川长时间的电话采访已经结束了。朝子有意识地看了一下墙上的电表,还差七分钟到一点半,再过二分钟就可以唤起下一班的人了。
电话簿仍然打开着躺在那里。朝子忽然想到,看看刚才挂错了的电话户主到底是谁,此时,她好象被人唾了脸面的那种不愉快的心情还没有消失。
四二、六七二一的户主:赤星真造,世田谷区世田谷叮七——二六三号。
赤星真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呢?在学生时代,朝于曾经到住在这一带的一位女朋友家里玩过,所以知道这个地方附近的情况。这一带是官邸街,白色的围墙整齐地划分着官邸区域,围墙里面的树林深处,可以隐约地看到官邸的高大屋顶。
朝子感到有些意外,象操着这副声调的粗鲁男人,怎么会住在这种高级的地方呢?朝子又一想,日本在战后,类似这种不协调的事情,已经是不稀奇的了。但是,使朝子难以接受的是电话中听到的那种缺乏教养、令人厌恶的声音。
她之所以厌恶,是因为那个粗浑的声音里,混杂着一种反常的尖声,给人一种奇怪而又不协调、音阶高低完全不同的印象。
这天早晨,朝子十点钟回到家里。她有一个习惯,即使回到家里,到十二点为止她是睡不着党的。这天,当她打扫完房间,洗好衣服后躺到铺席上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
朝子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掌灯时分了。她的枕边放着一张晚报。母亲经常是在这个时间把报纸放在这里的。
朝子睁开眼睛,她习惯地打开了报纸。突然,报纸头条位置的标题赶走了她的睡意。
《深夜董事住宅——世田谷町一妇女被杀》
消息的报道占了三段篇幅,内容如下:
“世田谷区世田谷町七——二六三号,某公司董事长赤星真造氏,昨夜去亲戚家为一死者守灵。今晨一点十分乘出租汽车返回家时,发现单独一人看家的妻子政江(二十九岁)被人绞杀,他立即报告了警方。经警方调查证实:从室内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情形来着,明显是行窃杀人。行窃者是单独做案还是合谋做案尚未查清,但是从现场情况分析来看,可以断定犯人做案时间是夜里十二点五分至一点十分之间。因为在十二点零五分以前,住在附近的他的外甥和另外一个学友曾来过家里。”
三
读到这里,朝子不由得叫出声来。
朝子来到了世田谷警察署,找到了为本案件专设的临时搜查本部,报告了情况。
“您为什么认为电话里听到的可能就是犯人的声音,到这里来报告呢?”案件搜查主任问道。
“我看报纸上说,从早晨十二点五分至一点十分之间,被害者一人在家。我是在十二点二十三分挂错的电话,当时从她家的电话中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回话声。因此,我怀疑那个男人不是主犯,就是同谋。”
“当时都讲了些什么?”
朝子把当时的情况如实地叙述了一遍。
搜查主任对朝子所讲的,对方的电话好象是通话者以外的另一个人给掐断的这个情况,似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搜查主任又仔细地询问了这一情况后,同其他的警察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朝子后来才知道,这一情况对判断罪犯是单独做案还是合谋做案,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您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什么样的声音?”主任问道。
他列举了几种声音:高、中、低、尖、浊、清,之后让朝子回答近似于哪种声音。
这么一问,使朝子为难起来了。声音的概念是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的。确定是粗音吧,又很不贴切。因为粗声就可以分为一、二千种的音阶,如果回答那个声音是粗声的话,就会给对方造成一个粗声的概念,这是最难办的了。譬如回答是沙哑的粗声,倒是多少给对方一些启发,可是如果没有明显的“沙哑”的特征时,又该怎样表达呢?所以说,用语言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感觉,这恐怕是很难做到的。
主任看出朝子有些为难,就把在场的人叫到一起,让他们读些短小的文章。由于朝子刚才回答的是“粗声”,所以从中挑选的都是些粗声粗气的人。听着听着,朝子醒悟到:男人们大概说话都是粗声吧!
被叫来读文章的人们,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臊红着脸大声读着。听过一遍以后,朝子只好回答说有的很象,但又大不一样。也就是说又象,又不象。
“那么,”主任又想出一种办法,“您是电话员,对声音一定很熟悉吧?”
“嗯!”
“您能区分你们根社多少人的声音?”
“哦,大约有三百人吧。”
“什么?三百人?”
主任似乎很惊讶,同周围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说:
“那么,您想想看,在这三百人中间谁的声音最象?“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三百人中间怎么还没有一个相似的声音?朝子认为这个办法倒是具体可行的。
然而,这种具体可行的方法相反却更难断定哪种是相似的声音了。张三是张三,李四是李四,各有各的特征,一比较起来,声音之间的差别反而更加明显了。
这样一来,不知怎地电话中听到的那个声音的特征,在朝子的记忆中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了。对照的声音种类愈多,朝子对声音的感觉也就愈迟钝。最后,她好象被声音的海洋给吞没了。
结果,搜查当局只从朝子这里得到了一种“粗声”的单纯的概念,没有得到更多更大的收获。
可是,这点线索却引起了各个报社的兴趣。他们纷纷以《杀人现场传出了犯人声音,电话员夜间值班偶然听到》的醒目标题,大肆宣传报道了这一案件,其中也抛出了朝子的名字。打那以后有一个时期,经常有人询问朝子,同时,也时常遭到一些人的冷嘲热讽。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报纸上有关案件的报道愈来愈少了,最后被抛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去了。
半年快过去了。由于找不到犯人的线索,临时搜查本部解散了。报纸在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才把长时间被冷落在角落里的报道篇幅加大了一些。
四
一年以后,朝子辞退了电话员的工作,同小谷茂雄结婚了。
在夫妻的生活中,朝子以前对茂雄所抱有的不安,终于成了现实。
茂雄工作懒惰,性情浮躁,反复无常,经常发泄着对公司的不满。
“这样的公司,早晚我得辞掉它。”
一喝点儿酒,就经常这样发牢骚。他一个劲儿地认为,只要换一个地方,就能捞到更多的油水。
通过婚后的一段夫妻生活,使朝子更加认识到,茂雄只是一个好吹牛,而实际上既无能力,又无才华的人。
“现在在哪儿工作都一样,不能有点几不顺心就不愿意工作,这样我是不赞成的。无论怎样,工作还是应该好好干的呀。”
尽管朝子这样劝说茂雄,可他并不理会,只是冷冷地一笑,道:
“这你不懂,你是不会知道男人的想法的。”
三个月后,茂雄果然辞职了。
“往后可怎么办呢?”朝子哭了。
茂雄却吐了一个烟圈回答说:
“哎,总会有办法的。”
别看他胆小如鼠,有时却活象个恶棍一样,口吐狂言。
又过了半年。在这半年之中,茂雄并没有找到他所说的那种理想的工作。生活的贫困开始向他们袭来。他既无工作能力,又无技术专长,一旦落到这种地步,就更加显得狼狈了。他,也开始着急了。干临时工吧,自己的身体又顶不住,再说他虚荣心又很强,象这种丢脸面的工作,他是根本不想干的。
一天,他终于找到了工作。不知是在报纸广告上找到的,还是通过其它的途径。总之,他当上了一家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然而,象他这种性格的人,是根本干不好这种工作的。结果,跑腿费一文没得,就又辞掉了。
又一天,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红运来了”。据说他是以“劳力投资”的形式,加入了一个经营药品的小商业公司。这个小公司是他在保险公司跑外交时认识的几个人筹建起来的。
“劳力投资”是怎么回事儿,朝子并不太清楚。总之,茂雄每天上下班都喜笑颜开,非常得意。他说公司在日本桥附近,不过,朝子从来没有去过。
每到月底,茂雄就把工资如数地交给朝子。那是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金额。可奇怪的是,工资袋的封皮上既没印着公司的名称,里面也没有工资条。朝子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和他以前的工资袋截然不同。可又一想,可能也有的公司是这么搞的吧。但不管怎样,朝子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得到了钱,使她感到非常的高兴。
她曾想到,都说夫妻生活中,爱情是根本,但经济条件的稳定恐怕算是基础吧。在半年多的困难生活中,朝子曾经好几次下决心要离开茂雄。她讨厌这个懒惰的丈夫,她暗自下决心:等哪次争吵之后,非私自逃走不可。
每月有了工资收入以后,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和睦的关系。朝子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夫妻的爱情是随着金钱的有无而变化的吗?而事实上,也确实是由于有了钱,才抑制住了她的火气。
公司可能是赚了钱,茂雄第三个月的工资增加了一些,第四个月又增加了许多。借款也都还清了,剩余的钱还可以添置一些衣服和家具呢。
一天,茂雄对朝子说:
“朝子,我想把公司的人叫到家来打麻将,可以吗?”
朝子听了高兴地应允道:
“好啊。可是咱家这么脏,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来呢。”
“那有什么关系。”茂雄说。
“那么,多准备点好吃的吧!”朝子高兴地答道。一想到是丈夫单位的同事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第二天晚上,有三个人来到家里。一个年纪大点儿的有四十多岁,另外两个人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二、三岁左右。原先听茂雄说客人是经营公司的,因此朝子想句能是颇有风度的人。可是见面一看,并不如此,这些人倒活象一帮奸商。
四十多岁的叫川井,另外二人,一个叫村岗,一个叫浜崎。
“夫人,真对不起,打扰您了。”川井一边点点头,一边开口寒暄道。
他扁扁的脑袋,高高的颧骨,细细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村岗梳着长长的背头,打着发油。浜崎长着一副象喝过酒而涨红了似的红脸皮。
最年轻的村岗带来了牌和牌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整整打了个通宵。
朝子也一夜没有合眼,半夜十二点的时候,给他们做了咖哩饭。
“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年纪大点儿的川井客气地说道。细细的眼睛给人一种和蔼的感觉。
端过饭以后,又给他们沏了茶。将近一点的时候,朝子才去睡觉。
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屋子很窄,她虽然是到隔壁房间里去睡,也关上了房门,但还是能听到这间房里的一切声音。
几个人可能也害怕吵醒朝子,都压低了声音。可是兴致一来就全都忘了似地叫嚷起来。
“唉呀!真她妈的臭!”
“真笨!”
笑声、点数声不时地哄动起来。这倒也可以忍耐,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这声音刺激着神经,使得你心情焦躁,难以入睡。
朝子堵着耳朵,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越想静下心来,神经反而越加紧张而睡不着。就这样,直到天亮,她一点儿也没有睡着。
五
麻将这东西,大概一玩上了瘾就脱不开身了。从此以后,茂雄常常领着川井、村岗和洪崎三人到家里来玩。
“夫人,老来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真对不起,今晚又让您不得休息了。”
听了这些话,朝于也不好把脸拉下来。特别是当她想到丈夫是靠这些人的关系,才在公司里立住脚的,因此也就更不能流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哎,不必客气,您们就玩您们的好了。”
朝子虽然这样回答,可是一到深夜,还得为他们做夜宵。这也没什么,可吃过夜宵后就叫人发愁了。那些“嘿!嘿!”“嚯!嚯!”的吆喝声,憋不住的笑声,稀里哗啦的洗牌声,不时地钻进耳朵,让你毫无办法,想睡也睡不着。好容易述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又冲进耳朵深处,使得神经丝毫得不到休息。
一天,朝子终于忍受不住了,她对茂雄诉起苦来。
“哎!我说,麻将可以玩,可总这样下去真受不了。我一点儿也睡不着,简直快要得神经衰弱了。”
茂雄听了,顿时满脸不高兴,开口大声叱责道:
“你可真不知趣。你知道吗,是川井他们救了我。况且我挣那么多钱,你不也得感谢他们吗?”
“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我跟你说,这就是当差的难处。他们要提出来打麻将,我再不愿意也得陪着啊!”
随后,他又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安慰道:
“亲爱的,请你忍耐一下吧。是我把他们让到家里来的,他们很高兴,而且对你的印象也不错。反正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来,你就忍耐一阵吧,过些日子我们就到别处丢玩了。”
朝子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同意。但她总觉得丈夫好象是在欺骗着自己。
朝子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就是不清楚川井这三个人的来历。你问茂雄吧,他总是付之一笑,根本不跟你细说。他们的公司到底都经营些什么项目,也让人摸不着个头脑。
但是,朝子心里也害怕刨根问底地逼问茂雄。那段为钱而挣扎的辛酸苦辣的日子,使朝子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她害怕现在这种高工资的安稳生活遭到破产。她茫然地预感到,追根问底,将会毁灭自己的一切。
朝子虽然不太相信茂雄的话,结果还是勉强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她一想到茂雄是在哄骗着她,全身不禁象出了许多冷汗似地非常难受。
后来,就是在不打麻将的夜晚,朝子也睡不着觉了。因此,她开始吃安眠药了。
又过了三个月。
又是一个他们约好来打麻将的夜晚。年纪大些的川井和村岗先来了,浜崎却还没到。
同茂雄一起,三个人唠了一阵闲话。可不知为什么。好象喝过酒而涨红了脸的那个浜崎,今天却迟迟不来。
“浜崎这家伙,也不知干什么呢,对他真没办法。”
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的村岗已经坐不住了。
“别那么着急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再等一会儿就来了。”
川井眯缝起他那细小的眼睛看着村岗,张开那两片薄嘴唇安慰着,实际上他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茂雄也开始不安起来。一看大家这个样子,川井就说:
“怎么样?浜崎没来之前,咱们三个人先来一局吧?”
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大背头村岗立即附和道:
“好!咱们先来吧!”
于是,三个人就打了起来。他们不断地叫嚷着什冬“打得还挺起劲。(翘脚麻将——书香门第注)
“家里有人吗?”
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朝子出门一看,原来是附近食品店的售货员。
“您家的电话,是一位叫浜崎的先生打来的。”
“噢,谢谢您。”朝子说着回头看了看他们。
“浜崎这小子,就爱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呀!”川井一边抓着牌一边嘟哝着。
茂雄冲着朝子厉声命令道:
“现在我们脱不开身,你去接一下。”
朝子跑出门,来到了食品店。电话在食品店的里屋,店主人现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朝子道谢后,拿起放在一边儿的话筒。
“喂、喂。”朝子同以前一样,用习惯的口吻问道。
“啊!是茂雄夫人啊,我是浜崎呀!”
“啊?……”
突然,朝子拿着话筒的手变得僵硬起来。
“请您跟川井说一声,今天我有事儿,脱不开身,不能去了。喂,喂……。”
“……哎!”
“您听清楚了吗?”
“啊……。好……好,我告诉他。”
朝子好象在梦中,六神无主地放下了话筒。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店门。
刚才浜崎的这个声音,正是三年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正是那天深夜偶然从杀人现场的电话中听到的那个声音!这沙哑的声音一直记忆在脑海的深处,永久难以忘却!
六
朝子心不在焉地把浜崎电话的口信捎给川井之后,慌忙跑进了里屋。
此时,她的心紧张得蹦蹦直跳。那个声音还是紧紧地绕在耳边,象幻觉似地久久不散。朝子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这两只被人誉为听觉最灵敏、具有着电话员所特有的发达的耳朵。只要是从话筒里听到的声音,不管有多少种类,它——这两只耳朵,都可以立即抓住它们的个性。
没错,就是那个声音。朝子心里有底了。可是……,浜崎的声音以前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他每次来打麻将都听到过,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感觉出来呢?为什么让那个声音象风一样溜过自己的耳边呢?难道是因为他的声音没有经过话筒,而使你没有听出来吗?
是的,当耳朵听到别人直接发出的声音和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时,感觉大有不同。如果对这个人非常熟悉,那么,经不经过电话,听起来声音都一样;但如果是第一次就不一样,甚至听起来连两个声音的音质都截然不同。朝子之所以没有发觉自己在他们打麻将时听到的浜崎的声音就是那天深夜的声音,正是由于没有经过电话。现在,接到这次电话之后,才知道就是那个声音。
三个人收起麻将牌不打了。
“真没劲儿,三个人打麻将,真是兴趣减了一大半。”川井说着点燃一只香烟,立起身来。
“浜崎这家伙,拿他真没办法。”村岗一面将牌往箱子里收拾,一面顺着舌头说。
茂雄一见朝子不在屋里,就大声叫道:
“朝子,朝子。”
川井突然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夫人的名字是叫朝子啊?”
茂雄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
“是哪个字?”
“噢,是朝夕的朝。”
川井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他刚想再问点儿什么,看到朝子走过来,就立即收住了口。
“哎呀!现在就走吗?”
川井佯装无事地用细细的眼睛斜看了朝子一眼,这一眼也许看出了朝子的脸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显得发白。
“缺一个人,打着不来劲儿。谢谢您,我们回去了。”
川井到底象个年长的人,说话总是很客气。朝子同往常一样,站在狭窄的门口目送着他们,可是今天她却表情僵硬,川井和村岗并不回头,径直地朝前走去。
“你怎么啦?”茂雄盯着朝子的脸问道。
“没怎么呀!”
朝子转过头来。她想,这件事情决不能对丈夫讲。做为妻子的朝子预感到丈夫茂雄身上有一种什么无形的东西,使她不敢对他说实话。也就是说,丈夫是站在那三个人的立场上的。对他如果说实话,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就会全部被他泄漏出去。浜崎那张象喝过酒而涨红似的红脸总浮现在她的眼前。
奇怪的是,从那天开始,川井他们再也不来家打麻将了。
“他们怎么啦?”一天,朝子问茂雄。
“是不是你流露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啦?”茂雄气呼呼地反问道。
“什么?我……?”朝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川井说咱们总在你家玩不好,往后到外边去玩吧。”
“不过,我也没流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啊。”
“你最近老是讨厌在家里打麻将,肯定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川井才不高兴的。”
茂雄怒气冲冲地背起麻将用具走了。
还是有原因,不然为什么突然不来了呢?朝子暗想:突然,她一下子好象想起了什么,不禁觉得大事不妙。他们可能已经觉察到我知道那个秘密。他们——浜崎、川井、村岗都是一伙呀!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呢?是自己太多心了吧?恐怕他们确实想换一个地方去玩吧!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却被第二天茂雄无意中露出来的话给打得粉碎了。
“川井对你这个朝子的名字很感兴趣。他问你以前是××报社的吧?我说是。结果他更感兴趣了。他激动地说:‘还记得报纸上登过的那个深夜听到杀人犯声音的消息,没想到,那位电话员就是你夫人啊!’他连登在报纸上的你的名字都记着呢!”
听了这话,朝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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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自打出了那件事以后,四、五天过去了。
这四、五天使朝子瘦了许多。她感到疑惑,感到害怕,但又不能对丈夫讲,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丈夫好象是一个令人难以捕捉的阴影,阻碍着她揭露自己所知道的秘密。他为这个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秘密而苦恼,这苦恼在深深地折磨着自己。
对啦!朝子突然想到,这件事情虽然不能乱讲,但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谁,她一下于想起了一个人。对!把这件事情告诉石川汎先生吧!
石川汎就是当时报社社会部的那个副部长,也就是那天有一名重要人物突然去逝,让朝子给接电话进行采访的那个人。正是那天晚上,朝子值夜班偶然听到了杀人犯的声音。因此,不能说这件事与石川先生无关。她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理由,现在除了同石川先生商量外,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了。
可是,时隔三年,不知道石川先生是否还在那里工作。她没再犹豫,马上来到了报社。来到昔日的工作岗位,顿时想起了以前在这几工作的情景,不免引起一阵怀念之情。
朝子来到门口的传达室一问,才知道石川先生已经调离工作了。
“调到哪里去了?”
“调到九州分社去了。”
九州?哎呀,离这儿太远啦!朝子不免有些失望了。好容易找到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这是朝子以前常常来的地方。服务员全换了,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熟人。这一切全变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在这变化了的世界,当时的那个声音到现在还紧紧地追着朝子不放,这是个什么因果关系呢?这是因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象喝过酒而涨红脸似的红脸的男人,是曾多次接触过、而又没有注意到就是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的男人。
朝子喝着咖啡,呆呆地想着,突然脑袋里又跳出一个疑问。这次听到的洪崎的声音果真就是那时听到的声音吗?自己总认为是那个声音,可是,现在一经自己的怀疑,这个自信也就变得动摇起来了。
朝子很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别人也都非常佩服她的耳朵听力极为敏感。可是,这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离开电话交换台已经三年了,这使她对自己听觉的信赖发生了动摇。
要是再听一次浜崎在电话里讲话的声音怎么样?
对!这样一来到底是不是那时的声音,就可以做出明确的判断,心里也就会有底了。用什么办法能够再次听到浜崎的声音呢?
朝子在回家的路上,绞尽脑汁,一个劲儿地想着办法。回到家里时,丈夫茂雄还没有回来。
朝子觉得很疲劳,进了屋一下子就坐了下来。她正在发呆的时候,从门外传来附近食品店女主人的声音。
“夫人回来了吗?”
“哎!”朝子应声跑出门口。
“您的电话,已经挂来好几次了。电话里没有讲名字,说您一听就会知道是谁的。”女主人显出不高兴的样子絮聒着。
朝子听了,马上想到可能是川井。她说了声“谢谢”,就飞快地跑了出去。她想:如果是川井的话,浜崎肯定也在场,或许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喂喂,”朝子将话筒紧紧地贴到耳朵上。
“啊,是茂雄夫人吧?”
确实是川井本人的声音,听起来觉得有些刺耳。
“请您马上来一下,您丈夫得了急病。……什么?噢,您不必担心,可能是阑尾炎,只要动一下手术就会好的。您能来一趟吗?”
“我就去。……喂喂,他在哪里呀?”
“文京区谷町二八零号。请您在驾笼町换坐都电①,在指谷町车站下车就可以了,我在那里等您。”
①都电:旧时,东京都经营的有轨电车。
“哦,喂喂,浜崎在吗?”
话出口后,朝子自己也感到有些吃惊。在丈夫危急的时候,怎么还能够问别的事情呢?不过,对朝子来说,这可能比丈夫的急病还急、还重要。……
“浜崎?……”
川井说了浜崎二个字后,顿时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噢,现在不在这儿。不过,他马上就会来的。”
川井的答话声中夹杂着一丝儿笑声。可是,朝子并没有注意到这笑声深处的含意。
“我去,马上就去。”
朝子放下电话,才算松了一口气。
到了那里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辨别一下浜崎的声音,这一下,一切的一切,就都可以真相大白了。
第二部吸进肺部里面的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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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东京都北多摩郡田无町,位于东京郊区的西部,从高田马场乘西武线电气机车需要四十五分钟。这个地方因为离中央线比较远,所以总令人觉得有些乡村气息。可是,近年来东京都人口过剩的浪潮席卷到这里,因此,这一带的农田也就逐渐地变成了住宅用地,开始建设了新的住宅楼房。
这一带仍然保持着武藏野①景色的风格。耕耘的平原一望无际,到处是一片片枸树、柞树、榉树、红松丛生的杂树林。武藏野的树木并没有形成宽阔无际的树林,而是狭长的林带;它并不阴森可怕,而会使人感到温柔的抚爱。
①武藏野:关东平原的一部分。指从琦玉县川越以南至东京都府中之间的地区。是一个人烟稀少,林木丛生,风光明媚的绿林带风景区,江户时代起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
独步①第一次肯定了武藏野林带的特色,他说:“在日本文学美术史上,歌颂林野向来是以松林为主导的,在诗歌中是寻找不到‘在枸林深处静听着秋雨之声’这样的诗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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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独步:国木田独步(一八七一~一九零八),明治时代的著名诗、小说作家。以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而驰名,主要著作有《武藏野》、《命运》、《酒中日记》等。
这天早晨,也就是十月十三日上午六点半左右,一个少年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跑在从田无到柳洼的小路上。当路过一片树林时,他无意地朝杂树林里看了一眼,突然从已经桔黄了的树叶和草丛间发现了一件象带有花纹图案的东西。
少年停下自行车,走到草丛旁。草丛中间,铺着一条带有红色方格花纹的浅灰色连衣裙,裙于的色彩在清晨显得格外醒目、新鲜。少年发现裙子的两端露出了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脚腕,便马上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拼命跑走了。
一个小时以后,从东京都警视厅赶来了几个验尸的人。警视厅那黑白交错、颜色分明的三辆车子虽然非常惹人注意,但因为在这冷清、静寂的武藏野的小路上升没有来往行人,所以没有多少前来看热闹的人。只有那附近稀稀落落的新住宅之间夹杂着农民百姓们的住房和三三两两地站在远处朝这里观望的几个住在附近的人们。
尸体是一个二十七、八岁、身体很瘦、鼻梁很细、长得也很漂亮的女人。她的脸痛苦地歪向一旁,整个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得有些发黑,显得很脏。喉咙部呈现出红斑似的淤血,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掐死的。
女人的衣服并不凌乱,尸体周围的花草也没有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痕迹。各种迹象证明这个女人的反抗力量是很脆弱的。
尸体周围没有发现手提包。不知是她起初就没有带,还是掉到了什么地方,或者是被凶手给夺跑了。如果是起初就没有带手提包,就说明被害者可能就住在附近,而且从衣着来看,也并不是出远门的打扮。
警察们出于这种考虑,随即请站在远处围观的住在附近的人们辨认了一下死者,前来辨认的人们战战兢兢地看过以后,都说在这附近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不过,我想很快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的。”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的畑中股长对石丸科长说道。他似乎还没睡醒就被叫了起来,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着。
石丸科长蹲下身来,凝视着带在女人左手指上的翡翠金戒指,没有答话。
尸体被运往医院解剖去了。可石丸科长却仍然站在那里,眺望着周围的景色。说:
“这一带的景色,还真有点儿武藏野的味道呢。”
畑中股长似乎也早已忘记了破案,望着树林前方无边无垠的景色答道:
“是啊,我记得独步的纪念碑就在这附近。”
“哦,对了。畑中,今天早晨你家那边儿下雨了吗?”科长环视着四周的地面,突然问道。
“没有下呀!”烟中答道。
“我家住在莺谷,天快亮的时候我好象在梦中听到了下雨的声音,起来后一看,地面果真是湿的。你家是在……?”
“黑田。”
“黑田那一带没下雨,这一带好象也没下呀。这么说是小阵雨啦。”科长一面用鞋尖敲打着地面,一面说道。
当天下午,尸体解剖的结果出来了。
被害者年龄为二十七、八岁,死因是扼杀,大约在十四、五个小时以前被害,身体无外伤,也没有遭受奸污的迹象。解剖内脏的结果,胃里没有发现毒品,只是肺部里面粘有煤粉,凶犯做案时间为前半夜十点到第二天一点之间。
“煤粉?”
畑中股长听了汇报后,不由脱口叫道,目光冲向石丸科长。接着说道:
“这个女人是在与煤有关的环境中生活的吗?”
“这个……”
这时,解剖医生又说明道:
“鼻孔的粘膜上也粘着许多煤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