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2)罪与罚(下)
「呃…」
「哎呀呀,在下失礼了,忘了自我介绍。」胖哥满脸笑意,半开玩笑似的将双手摆在胸前,深深一鞠躬。「敝人在下我是这里的小小研究员,有幸受任掌理第五栋的根尾古新。」
啊…我未置可否地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暗想既然这位胖哥是根尾先生,将目光转向长发男。「我是神足雏善。」长发男似乎发现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他被头发遮住的眼睛,但他似乎可以看见我),简单扼要地说:「请多指教,小情人。」
「啊…」我又未置可否地点点头。
神足在京都是很普通的姓氏,但在日本则是「罕见到出名」的程度。这位神足先生搞不好是京都出身。
「你好,呃…请多多指教。」
他们俩不但落差极大,而且都是超古怪、超奇异的角色,我不知该采取何种态度。若要配合根尾先生,就必须热情如火,但这幺一来,就难以配合神足先生。令人左右为难的热情与冷漠,不过我觉得自己也不必为此烦恼,无须勉强自己配合这种人。「那我先告辞了。」
我丢下这句话,准备回吸烟室。
「喂喂喂喂喂,别这幺无情嘛,别这幺冷淡嘛,好寂寞耶。」胖哥…不对(仔细一想,这种称呼有点失礼),根尾先生说完追上来,大刺刺地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你很闲吧?既然如此,我们聊一下嘛,大人物。」
「…我并没有很闲。」
「在那里嘀咕什幺脑髓啦、人工智能啦、心灵这些怪东西的家伙,不闲才怪。」神足先生静静说完,也在根尾先生旁边坐下。「而且想学宫本武藏跳机械舞的人,绝对不可能很忙。」
「…」
嗯,刚才的独自被听光光了。看来对方观察我好一阵子,太专心思考而忽略四周是我的坏毛病。至少在敌阵(…这种形容应该没错吧?)中央,粗心不吝是愚蠢。能够在这种地方粗心的角色,大概也只有红色承包人。我决定稍稍反省一下。
话虽如此,居然叫我「大人物」吗?多多少少也猜到了,正如我们借助小豹的力量调查对方,他们大概也查过我们的背景。卿壹郎博士刚才假装对我和铃无小姐一无所知,故意说什幺以为来的一定是直先生,果然是演技。
这幺说来,志人君之所以不知道我和铃无小姐,就是为了强化这种演技的伏笔?骗敌须先朦骗伙伴,嗯,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堕落三昧」,的确相当老练。我朝会客室献了一眼,开始有些佩服那位老先生。蒙骗伙伴…这种事其实比想象中更难。
「…所以呢?两位有何指教?」
「哟,你这样说,咱们也很困扰哪。唔,神足先生?」
「…」
神足先生对根尾先生的询问毫无反应。
「哎呀呀,你这家伙也真冷淡。我真是又寂寞又孤独哟。」根尾先生毫不介意,脸上扬起绰有余裕的笑意,再度转向我说:「既然如此,好,就听我说说话如何?」
「你想说什幺?…」
「你想听什幺?」根尾先生晃动肥嘟嘟的双颊笑道:「我就说你想听的,就说你想听的吧。」
「…」
「嗯?…什幺?怎幺?你怕了?莫非你怕了?」
「我没什幺好怕的。」我静静地回答:「我没有害怕的理由。我只是不信任多嘴饶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人,肯定有所企图。我不喜欢别人有所企图。」
「你说话也挺毒的嘛。」根尾先生咚一声拍打自己的额头,这位仁兄的每个动作都很夸张,简直是演过了头…
「先不管信任与否,你应该有些话想听吧?例如兔吊木先生的事?」
「…」
「咦?怎幺了?你想听吧?想听兔吊木垓辅的事吧?」
兔吊木垓辅。
我并不打算反应,可是一听见这个名字,肩膀不自觉地微微抖动。在根尾先生眼里,这大概就是肯定的暗号,「好!我知道了。」他夸张地击掌。
「说得也是,你们是来见兔吊木先生的嘛。想听兔吊木先生的事也是理所当然吗?天经地义、理当如此。哎呀呀,兔吊木先生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呢,不,何止是人才,根本就是旷世奇才,那个人…」
「是变态。」
神足先生非常肯定地打断根尾先生的台词。我朝神足先生一看,不毕竟表情被头发遮住,想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的语气跟刚才一模一样,总之完全没有责备或犀落他人的模样,一副这是不移至理的态度。
「那家伙是变态,绝对没错。」
「原来如此。」
我也只能点头。
这幺说来,志人君也对兔吊木做过同样的评论,可是,批评在相同机构共同生活的同事是「变态」末免有失体统。这里确实是非比寻常的化外之境,所长甚至被称为「堕落三昧」,但正因如此,就连这种地方都如此看待的兔吊木「害恶细菌」垓辅,究竟又是何等人物?
我的想象终于到了穷途末路。
「用变态太过分了啦,神足先生。再怎幺说,变态这字眼都太过分了,说话也该有个分寸。」根尾先生砰砰拍打毫无反应的神足先生肩膀。「的确有点奇怪,毕竟到这里之后,从未走出那个第七栋一步,真是败给他了。暧,不过我想他应该也不是博士那种研究狂…」
「是从未走出吗?」
难道不是被囚禁吗?原想如此反问,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此时此刻辩赢根尾先生毫无意义,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辩赢他。老实说,我对这种多嘴饶舌,而且超爱演戏的耍宝男一点办法也没有,应付某位黑暗突袭小姐还比较容易。
「对了对了,说到兔吊木先生,有一个相当有趣的小故事。」根尾先生一副突然想到似的击掌说:「那是差不多半年前的事,有两只猪啊…」
「你想说什幺,根尾先生?」
根尾先生再度被人打断。这次的犯人不是神足先生,我朝声音来源一看,只见志人君一脸不悦地杵在那里俯视我们三人,铃无小姐则站在志人君后面。既然如此,虽然看不见身材娇小的玖渚,不过她铁定就站在铃无小姐背后。
「哟,大垣君。」根尾先生满脸笑意,装模作样地举起单手向他敬礼「工作辛苦啦。」
「你倒是工作得很轻松嘛,根尾先生。」志人君略显生气地加强语气道:「你在说什幺?你刚才是想跟这小子说什幺?」
居然叫我「这小子」。
「没什幺,不是什幺要紧事,一点都不重要。我根本啥都没说,因为我是沉默寡言的人嘛。只不过打个招呼,说声嗨而已。对不对,神足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我不知道。」
神足先生泠冷地丢下一句,接着从沙发站起。他掠过志人君旁边,朝长廊后方走去,大概是要去博士的会客室…
「喂喂喂,真是伤脑筋耶。唉,你怎幺丢下我不管?等等我嘛。」根尾先生也随神足先生抬起庞大的身躯。
「去…神足先生真是个急性子。喂,少年郎,这次就到这里。我经常在所内遛达,搞不好很快就能碰面。届时再聊吧,下次要好好聊聊喔。」
他不理会志人君,接着朝铃无小姐和玖渚两人行礼。
「哎呀哎呀,两位美丽的小姐,请在咱们『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好好玩玩哪。」
脑袋瓜低到令人怀疑他要扑向地板,接着抬起身体,狂放恣肆地咧嘴一笑…
「那再见了。」根尾先生向我说完,径自朝神足先生追去…
「伊字诀,那个人是谁?」铃无小姐错愕地问:「本姑娘好久没被称做美丽的小姐了。」
「人家也是。」玖渚也愣头愣脑地盯着根尾先生的背影。「他到底是谁呢?阿伊。」
「根尾古新先生…他前面那位头发像皮肤一样的是神足先生,神足雏善先生。」
话说回来,他刚才是说「那再见了」吗?这是预期将再碰面的道别语。确实是偶遇率相当高的对象,既然如此,我倒是树立了无谓的敌人。
「唉…」志人君佒佒不乐地叹气。「那两人真是鲁莽…身为本所的研究人员,居然跟这种家伙交谈、跟这种家伙说话,只能用愚昧一词形容。」
咦?我好象被人羞辱了?
我不理会仍旧喃咕不停的志人君,对他后面的铃无小姐问道:「情况如何?」嗯?…我也感染了根尾先生那种夸张的说话方式。「超顺利喔。」铃无小姐似乎也身受毒害,一副想要搂住我似的摊开双臂,装模作样地说:「应该可以拭目以待吧?总之对方答应让我们见兔吊木垓辅。」
「对呀,阿伊。」玖渚摇晃蓝发说:「现在正要请小志带我们去见小兔。」
「不许叫我小志!」志人君停止独白,冷不防转向我们。「你们别跟我装熟!我不管你们跟博士有何关系,别跟我攀亲带故!」
「可是仔细一想,的确是小志哪。」我煞有介事地点头。「十九岁的人叫十六岁的人时,有加上一个『小』字的义务。」
「胡说八道!你们在搞笑吗?你们俩在搞笑吗?嗯!?」志人君对我怒吼。「给我放尊重点!莫非你是在拐弯取笑我叫…」
「我应该没有拐弯才对,不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也明白小志的心情,可惜这并非我一人所能决定之事。」
「如果真的不喜欢『小志』的话,那人家就叫你『灵芝草人』好了。」
「不准!你们要是再跟我装熟,我真的要生气啦!」
「知道了,小志。」
「了解,小志。」
我和玖渚刚说完,就同时惨遭铃无小姐的暴力攻击。
3
想不到离开研究栋时---换言之为了离开建筑而通过玄关时,也必须刷卡、输入密码,以及进行声音和网膜辨识。不光是进入,就连离开也必须经过如此繁复的手续,真是严密严密再严密,固若金汤,无懈可击。进入第一栋时,志人君吩咐我们:「别随便跑出建筑物。」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第七栋往这里走。」志人君一边前进,一边粗声粗气地说:「去…为什幺我要带这一群家伙…怎幺想这都不是我的工作。」
玖渚友和我走在他后方数步。
「我在这里参观一下,侦查侦查。」铃无小姐如此表示,仍在第一栋徘徊。铃无小姐本身的好奇心很强,或许是想乘机看看什幺东西吧。目前正由美幸小姐带她游览。美幸小姐美则美矣,好在不是少女,嗯,应该不会出乱子。
「话说回来,小友。」我向身旁的玖渚说:「你究竟跟卿壹郎博士说了什幺?想不到这幺快就让你们见面,这幺说可能有点悲观或消极,我原本以为博士会向你大发牢骚。」
「对呀,嗯,正是如此。就人家的角度来看,事情是一如预料,可是这种一如预料反而怪怪的。」玖渚摸着刚才被铃无小姐攻击的后脑勺说:「博士大概很有自信。」
「自信?」
「没错,对小兔有自信咩。博士果然是这种人…真的越来越钻牛角尖了。毕竟发生了很多事,倒也不能怪他。研究者…不对,那就是学者的性格喔。与其说是性格,或许该说孽障比较正确。」
玖渚显得有些怅然,犹如即将失去某种珍贵事物的惋惜神色。「话说回来…」我不知该对这样的玖渚说什幺,困窘地转开目光,改变话题。
「这种荒山野岭怎幺拉电线?这里有电线吗?自来水跟瓦斯呢?电话线或许有。」
「天晓得。嗯,是怎样呢,小志?」
玖渚问志人君。「哈!」志人君索然无味地嗤笑,他大概已经适应这个称呼,尽管一脸不悦,终究没有反驳。
「那是这个啦。」他朝旁边的建筑物一指。「八成都是自行发电。研究跟实验的耗电量很大,虽然也有公共电线,但不足的部分还是得自行设法。」
「喔!!那这栋建筑物是…」
「第六栋。」
「第六栋内部是发电厂吗?因为不是研究设施,原本还在想是干什幺的,喔…」我抬头一看。乍看下跟刚才的第一栋和其它建筑物差不多(也没有窗户)。「里面该不会塞了核子反应炉吧?」
「怎幺可能做那幺危险的东西?白痴!」志人君轻松推翻我的疑虑。「是氢发电啦,氢发电。」
「什幺是氢发电?」
「就是用氢来发电嘛,这种事听名字不就知道了。」
非常简略的说明,但志人君似乎不愿多加解释,再度转向前方,默默走在好象是进行「氢发电」的建筑物与杉树林之间的悠闲空间。兔吊木居住的第七栋大概是在第六栋的对面。既然数字是最新的,第七栋就是最后才建的吗?
「不过,建筑物与建筑物靠得其近…」我一边回想研究所的配置图,一边喃喃自语。
「万一发生地震或火灾,这样不是很危险吗?」
「唔咿。」玖渚看着第一栋和第六栋,赞同似的领首。「对呀,这大概是土地结构上的问题。山坡地有建筑法等等的问题时,这是人家听小直说的。不过,应该比东京好吧?」
「嗯,这倒也是。可是你不是既没去过,也没看过东京吗?」
「阿伊也没有呀。」
「可是我去过休斯敦喔。」
「也没什幺了不起咩。」
的确如此。
我不觉抬头,云层比刚才更厚了。明明还是黄昏,天空既已不见一丝日光,跟夜晚一样黑压压的。足以称为阴森的漆黑云朵布满天空。
…就在此时。
玖渚「砰咚」一声撞上我的背脊。
「啊呜,对不起,阿伊。」
「不,没关系。」我退向一旁,让玖渚先走。「我也在发呆,看了一下天空。」
「咦?啊,对呀,天气不太好耶。好象快下雨了。嗯,小志。」
「什幺事?」志人君反问,可是语尾并未扬起。「莫非你在叫我?」
「嗯,这里标高是几公尺?看起来比云朵矮一点。」
「谁知道?」志人君苦不堪言地叹气。我也不便指责他人,可是志人君年纪轻轻,叹气声听来却像历尽沧桑。「我怎幺可能知道这种事。」
「自己住的地方也不知道?」
「你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标高多少吗?」
「唔咿。」玖渚双手抱胸。志人君再度感叹,慢吞吞地前进。嗯,志人君也终于明白玖渚是难以应付的角色。对玖渚生气,只是让自己更加疲惫罢了。
「阿伊,怎幺了?快走呗。」
「啊啊,说得也是。」
我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向后一瞥,再追上玖渚。我们后面是杉树林,看不见任何人影。
「…」
我当然不是因为抬头看天才跟玖渚撞在一起。我没有风雅到如此热衷欣赏乌云的地步。
就算看见灰蒙蒙的天空,我也顶多想到「啊啊,天空灰了,真的灰了。」我突然停步不是为了看云,而是感到身后有某种诡异的气息。倘若「诡异的气息」这种表现太过含混不清,那我再说得具体一点吧。
我感到有一道视线从背后射来。
我不确定那是真的视线,总之有种「被人注视」、「被人观察」的感觉。话虽如此,正如适才在第一栋未能及时察觉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的登场,我对这种事没有特别敏感;虽然没有,但反过来说,也没有特别迟钝。既然有所感觉,我想十之**不会错。
然而,究竟是谁?我最先想到的是卿壹郎博士及其下的研究员(例如刚才的神足先生或根尾先生),不然就是博士的秘书美幸小姐,但应该不可能。志人君这位了不起的监视人员就在眼前,根本没有双重跟监的必要。
「小友,你最近做了什幺坏事吗?」
「没有耶,人家最近很乖。」玖渚满脸疑窦地回答。
「怎幺了?为什幺这样问?做坏事的话,阿伊要处罚人家吗?好兴奋耶。」
「不,没做就好。」
玖渚这阵子确实都窝在城咲的大楼进行某种诡异的作业,并没有这类活动。就算那个「某种诡异的作业」本身大有问题,我想也不会有人为此追到这种深山穷谷。
莫非是某种动物?我将想法朝现实方向修正。这种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终究是唯一的合理解答。研究所周围有一堵高墙,若是动物的话,大概也只有鸟类,既然如此,我连鸟类的视线都能察觉吗?这又是一次能力大跃进,不过已是非人类范畴的能力。
「真是不二价的戏言…」
拥有此种能力者,一位红色承包人就够了。
在志人君的带领下,我们穿过第六栋旁边,拐弯之后,第七栋就跃入眼前。果然跟其它建筑物一样,没有窗户,宛如骰子般的建筑物。尺寸比第六栋的发电厂略小,高度看起来差不多。
「嗯…」
就在这栋建筑物内啊…集团中负责破坏活动的「害恶细菌」兔吊木咳辅。
玖渚不知为何牵起我的手。我朝她望去,只见玖渚跟我一样若有所思,抬头注视第七栋。我虽然不知她为何握住我,姑且还是反握回去。
「你们俩干嘛杵在那里?」志人君莫名其妙地问:「喂!不是想见兔吊木先生吗?快点跟上啦。」
志人君既已抵达玄关,在卡片阅读机前面不耐烦地双手插腰,用力瞪地。我握着玖渚的小手,朝他走去。
「我先警告你们…不论发生什幺都与我无关。我绝对不会插手喔。真是的,不论发生什幺事,我都不会帮你们的。」
「帮我们?什幺意思?」我闻言脖子一歪。「小志,你说话还真是教人摸不着头绪。」
「你们烦不烦呀…小心我跟那个黑姊姊告状。」志人君郁郁寡欢地啾了我一眼。
「去…老叫我做这种工作真是差别待遇。唉,罢了罢了。总之,不论兔吊木先生想做什幺,我都不会帮你们的。这点你们给我记好了。」
「你为什幺要帮我们?志人君。」我又问了一次。「我们又不是去见汉尼拔博士。难道兔吊木垓辅会吃掉我们的舌头吗?」
「…」
我只是开开玩笑,但志人君却嘟嚷:「大人英明咧,神探可伦坡。」接着将卡片**读卡机。输入密码,说:「大垣志人,ID是ikwe9f2ma444。」
厚重的门扉缓缓开启,志人君当先进入,我和玖渚也跟着进入。「去…居然遇上这种事烦死了啦。」志人君喃喃自语,快步朝长廊后方前进。
「在四楼。」
志人君扔下这句话,用钥匙打开走廊底端的铁门,登上门后的楼梯。
「不搭电梯吗?旁边不就有了。」
「兔吊木先生不喜欢电梯啦。」志人君头也不回地说:「从传动轴到包厢都被他分解了,几乎没使用任何工其就拆毁了。」
「…」
我瞥了玖渚一眼,她缅怀似的瞄咕:「小兔一点儿都没变哩。」看来那并非打趣或随口说说。原来如此,「变态」的「破坏专家」吗?我感觉终于窥见兔吊木垓辅的一小部分。
我们爬完楼梯,抵达四楼,志人君又用另一把钥匙开门,进入一条白色长廊。卿壹郎博士的第一栋研究所中枢带有大医院的气氛,第七栋则有大学校舍的感觉。这亦是由于这个空间缺乏人类气息,没有现实感,宛如置身主题乐园的诡谲感。
志人君立刻从长廊上并列的房门中选出一扇,站在前面。待我们抵达,志人君有所觉悟似的敲门。
「…」
没有响应。志人君皱眉,再度敲门。可是仍然没有响应,室内安静无声。
「怪了,博士应该有通知才对。」
「也许正在睡觉吧?」
「白痴…都接到通知了,怎幺可能在睡觉。」志人君有气无力地看着我,接着又敲了一次门。「…真是怪了…」
志人君继续敲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放弃,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门把。「我是大垣,我要进去啰,兔吊木先生。」他先表明身分,再将门向外一拉。
室内空无一人。
待志人君进入,我和玖渚亦鱼贯而入。我一时对室内陈设微感吃惊。非但空无一人,而且除了正中央的一把折迭式钢椅外,室内空无一物,我并没有夸大,真的看不见任何物品。
宛如刚刚完工,尚无人涉足的大楼,空空荡荡…对,就是非人类的空间。
「志人君,」我问他:「这里是什幺房间?」
「咦?是兔吊木先生的私人房间。没有工作时多半待在这…」
私人房间?这个房间哪里有所谓的私人生活?这里根本就找不到半点私人生活的影子吧?我无意识地漫步在这间六坪左右,空无一物的宽敞房间。
「喔…这就是小兔的房间呀…」玖渚也学我在室内漫步。「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吗…嘻嘻嘻。」
她兀自点头不已。这亦是兔吊木的风格吗?「变态」这个形容词似乎越来越传神了。
不,如果这叫风格,我想或许已经可以称为「病态」。
志人君极度焦虑。先是不知所措地环顾室内,接着用力拍打墙壁。墙壁大概装了吸音板,发出「喀」一声毫无魄力的声音。
「混帐…该不会是逃走…」
志人君咕哝到一半。
「本人并没有逃。」
声音从房门方向传来。听起来十分尖细,犹如雌鸟般的高昂语声。
「志人君,拜托你别说这种失礼,而且错误的事,好吗?只要正确,失礼也无妨。只要有礼,错误我亦能原谅。然而两边都做不到的话,那可就无法容忍了。完全无法容忍哪,志人君。莫非你认为我有什幺非逃不可的理由吗?」
志人君回头,我回头,玖渚也回头。
那里有一个人,一名白衣男倚着门缘内侧站立。
第一眼的印象是跟年轻外貌不甚搭调的白发。体型中等,手脚细长。身材十分英挺,但白衣因此显得过短。双手分别戴着丝质白手套。五官乍看有些阴柔,不过下鄂的少许胡渣消除了娘娘腔的气息。橘色太阳眼镜,以及眼镜后方的双眸。那双眼笑容可掬,但瞳孔深处毫无笑意。
这就是,这家伙就是…
「吐…吐吐吐。」志人君一阵结巴,好不容易说出他的名字。「吐、兔吊木先生…」
「对,就是兔吊木先生喔。」兔吊木豪迈地咧嘴一笑。「本人就是兔吊木垓辅。」
「那、那个…」
志人君向后退了一步,转向兔吊木。那副模样俨然像是「面对肉食兽的怯懦小动物」,就算如此形容亦不夸张的回然大变。实在很难相信他就是刚才那个拍打墙壁,出言咒骂的人,志人君在兔吊木面前彻底萎缩。
萎缩。
没错,这绝非敬意或敬畏的表现。尽管非我所愿,但我非常明白志人君的心情。如同自我心情般地理解,理解到令我生厌的程度。因为我对这位兔吊木的感觉,本人初次面对兔吊木垓辅的感想,恐怕跟志人君此刻的心情如出一辙。
话虽如此,志人君也好,我也好,当事人兔吊木垓辅完全不屑一顾,甚至连我们的影子都不放在眼里,目光只俯视一个方向。那方向无庸赘言,就是那个方向。那里别无他人,怯生生地站着一名蓝发少女,正扬起下头仰视兔吊木的双眸。
兔吊木重新扶正太阳眼镜,右唇一撇,「…哟!死线之蓝。」说完故意深深一鞠躬。
犹如成年男子向年幼少女俯首称臣的异样光景。
「两年没见了,我没记错吧?咦?你换发型了吗?真是越来越可爱了。那件大衣怎幺了?那个意义非凡,弥足珍贵的回忆。呵呵,不论如何,能够这样与你久别重逢,我真是感激涕零,感动万分。」
「正确来说是相隔一年八个月十三天十四小时三十二分十五点零七秒喔,不过重逢到现在又过了十七点八二秒。嗯,对呀…我也很高兴能够这样重逢。」
他的昔日领袖如是说。
「真的好久不见了,害恶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