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斯的浅紫色跑车,驶进了两扇自动打开的铁门,在一幢宏大的洋房前停了下。他跳下车来,三步并两步,向石阶上走去。
他刚来到门口,还未伸手敲门,眼前陡地一黑,本来几乎每一个窗口都有灯光射出来的屋子,突然变得一丝灯光也没有了,而在他面前的两扇玻璃门,则自动向两旁移开来。
高斯耸了耸肩,向黑得甚么也看不见的大厅走去,他才一踏进大厅,他身后的玻璃门,又“刷”地自动关上,高斯,完全被黑暗包围了。
高斯像是对这个大厅的一切,十分熟悉,所以虽然在黑暗中,他只是略停了一停,打横跨出了六七步,便向下走去,悄悄坐在一张沙发上,然后他笑了一下,道:“一个时装设计师的住所,弄得像魔鬼党的总部一样,不是太过份了么?”
就在他的右边,响起了一阵轻柔的笑声来,接着,便是比笑声更动人的话声:“你或许不知道现在商业间谍太多了,我这次设计的晚装,如果事先将式样泄漏出去,那么,我就得不到国际时装比赛的首奖了。”
高斯将头转向右,他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自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令他心醉,他道:“那么,我可以看一看你设计的新型晚装么?”
“当然可以,这就是请你来的目的,你转过头去,别望着我,望向楼梯那面,我的模特儿,李玉芳小姐,已走下来了。”
高斯转过头去,周遭是一片漆黑,然后,突然之间,所有的灯光,一齐亮了起来。在那一刹间,高斯几乎甚么也看不到,他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眼来,他看到闪亮的一团,在楼梯上,慢慢地向下移来,高斯几乎看不清那是甚么。
但是,那究竟只是一霎眼间的事,接着他便看清了,那缓缓向下走来,如此夺目灿烂的,是一件缀满了水钻的晚装。在银白色的缎子上,缀满了水钻,水钻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发射出各种夺目的光芒来,以致著名的时装模特儿李玉芳美丽的脸孔,几乎看不见了。
高斯突然站了起来,他心中的错愕是难以形容的。燕玲是他新近结识的女友,他和她相处的日子虽然不久,但是却也知道燕玲是一个品味十分高级的时装设计师。可是这时,他看到的却是那样一件闪亮的、庸俗不堪、缀满了水钻的晚装。
他呆呆地站着,直到模特儿已走下楼梯,和燕玲的声音又在他身边响起时,他才如梦初醒,“啊”地一声,道:“你在说甚么?”
他转过头去,看到燕玲的神色十分难以形容,她对自己的设计,显然一点信心也没有,是以她的神情十分尴尬。她道:“你看……还好么?”
高斯实在想将心中所想的讲出来,但是在考虑了半分钟后,他终于道:“我说甚么好呢?你设计出来的服装,总是……特别的。”
燕玲垂下了头,她很年轻,很美,她笑的时候,更甜得令人想跟着她笑。但这时,高斯总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她道:“好,那我们就开始吧,一切全都讲妥了的,是不是?”
高斯不禁皱了皱眉,一切自然是早已讲妥的。但是,在事前,他却未曾知道那件燕玲称之为“新时代的杰作”,会是这样的一件作品!高斯是一个著名的摄影师,高斯的作品,是世界上许多杂志争相刊登,引以为荣的。
燕玲和他讲妥的事情是:燕玲参加国际时装节的设计,由高斯摄影,给一本最权威的时装杂志去作封面,以壮声势,那可能影响评判员,使燕玲的设计,更易得到冠军。
高斯当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件事,但是他却以为那一定是一件出色之极的晚装,那知道……
他心中暗叹了一声,自袋中取出了一只小型相机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拍了十来张四一片,才道:“冲洗出来之后,请你来选择。”
“不必了,”燕玲摇着头,“由你决定一张好了,下星期那本杂志的封面,一定要见到我的设计,对不对?”
“对的。可是我的报酬──”高斯笑着。
燕玲向模特儿望了一眼,模特儿识趣地转过身,向楼上走去,燕玲低下头去,高斯走了过去,在她的颊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高斯并不是第一次获得那样的一吻。经常,总会令高斯产生一股飘飘然的感觉,燕玲的脸颊也会变得酡红。可是这次,燕玲的脸色却十分苍白,这使得高斯的心中十分不安。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维持到他驾着跑车,驶出两三里之后。
令得他清醒的原因,是因为天下雨了,雨很细,但是也很急。车头灯映在路面上,闪起奇异的闪光来,郊外的公路上十分冷清,只有他一辆车子,他停下车来,准备拉上车篷。也就在他想从驾驶位上站起来的那一刹间,他突然听得他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别停车,继续往前开。”
高斯陡地一震,他身后有个人!
那人当然不可能是这时才在他身后的,因为他一直以十分高速在疾驶,那人早已躲在他后座的,只不过他未曾觉察而已。
高斯立时想转过身去,但是他的后颈上,却有一根冰凉的铁管抵着他,高斯的身子震了一震,那是手枪!
高斯吸了口气道:“好,继续往前开,你的枪……有没有上保险掣?”
“我没有时间和你说笑。”他身后的那声音冷冷回答,“往前开,在前面的岔路上,转向左。”
高斯和燕玲相识已有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中,他夜晚独自驾车经过这条路,至少有十次了。每一次,他不是心急地想见到燕玲,就是带着飘飘然的感觉离去,是以从来也未曾注意到有那样的一条岔路,但这时他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留意着。
那是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小路,车子转进去之后,驶出了三百码,前面是一间破旧的木屋,路已到了尽头,高斯不得不停下车子。
他才一停下车子,就听到两旁草丛中,又有脚步声传出来,估计至少有四五个人。高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遇到了甚么事,他尽量保持着镇定,他并不怕对方人多,可是那柄手枪,却令得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他身后那人又冷冷地道:“下车来,到那屋里去,我们有几句话要问你。”
高斯跨出了车子,车头灯照在木屋上,在灯光照耀的范围内,雨丝十分密,高斯走进木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全湿了。
木屋中几乎甚么都没有,十分黑暗,他被赶到木屋中间站定,他感觉有五六个人,也走进了木屋。高斯站着不动,但是他心中却在迅速地想着,对方所有的人,都走进这间屋子来了。那对他来说,是有利的,只要他等到机会,他就可以扭转劣势,而且在那么小的空间中,有着六七个人,对方是不容易射中他的。
但这时他却没有动,因为那柄手枪,仍然在他的背脊上,使得他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他略略动了动身子,才道:“你们是甚么人?你们想知道甚么?”
“在甚么地方?”那声音冷冷地问。
高斯呆了一呆,反问道:“甚么在甚么地方?”
那声音冷笑起来,高斯的后脑上,突然着了重重的一拳,令高斯的身子,猛地向前仆了出去,他跌在地上。高斯陡地一个翻身,在翻身的同时,他伸手一捞,已抓住了站在他身边一个人的足踝,用力一拉,他自己站起来,那人已摔跌了下去,高斯一闪,闪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后,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手背,用力向前一推。
那人向前直跌了出去,高斯打横跳了出去,想夺门而逃,但是他才一跳起来,腹际已中了一拳。紧接着,一个人自他背后扑了上来,箍住了他的颈,他双肘一齐向后撞去,他身后那人怪叫着,却不肯松手,就在这时,突然之间,木屋中陡地亮了起来。
高斯本来还想狠狠向后挥拳,去挥击在他身后箍住他的那人,可是灯光一亮,他却停了下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在他前面的两个人,全都戴着黑一块、扛一块、恐怖至极的面具。地上有两个人正在挣扎着站起来,他们的脸上,也戴着同样的面具。
不消说,在他身后的那人,也是一样的。
高斯只觉得自背脊上生出了一股寒意来,他并不是见识不广的人,他曾环游世界,深入蛮荒,猎取稀有的镜头。他也曾当过一个时期的私家侦探,经过几年冒险生活,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处在一个如此诡异气氛之中,那五个戴着奇形怪状面具的是甚么人?他们要自己拿甚么东西出来?
他们一定是误会了,一定是弄错人了!
高斯有点急速地喘着气,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一定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叫高斯,是一个自由摄影记者,你们要找的不是我?”
五个人中的一个,缓缓向高斯逼近,直来到高斯面前,突然伸手向高斯掴来,高斯连忙一偏头,可是他颈际一直被人紧箍着,是以并未能避得过去,一掌掴了个正着,同时那人狠狠地喝道:“拿出来,贱种。”
高斯又惊又怒,大声道:“拿甚么出来?”
那人冷冷地道:“兄弟,拿甚么出来?就是你那位小姐交给你的东西,如果你不自己拿出来的话,我们也一样可以在你身上搜到的。”
等到他渐渐地有了知觉,只觉得后脑上像是有一块烙铁,在不住地烙着他,令得他全身都起了一阵抽挡的痛楚。他困难地伸手摸向后脑,血已然开始凝结了,他睁开眼来,光秃秃的一只灯泡,就在他的头上,光线虽然不强,但也足以令他昏眩。
他吃力地站起身来,发现他的外衣已被剥下,而且被撕成一条一条,他的相机也被砸碎了,软片盒也碎开来,软片拉成一长条。
他的鞋子也被脱了下来,鞋跟和鞋底都被撬破,那些人一定想在他身上找寻甚么,而找寻的东西,体积一定是十分小的,小得可以藏在鞋跟之内。
然而,那是甚么东西?
高斯几乎无法去想,因为他脑后像针刺一样地痛,他勉强走出了几步,到了木屋外面,雨仍然很急,清凉的雨点洒在他的脸上,令得他略为清醒了些。
他的车子不见了。这是高斯意料中的事情,那些人连他的鞋跟都要撬开来看过,至于他的车子就更不用说了!高斯在雨中用力摇了摇头,想弄明白这一切,根本是一场恶梦呢?还是实实在在所发生的事。
但是那当然是实实在在的事,因为他并没有“醒”过来,他仍然在雨中,在偏僻的郊外,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前。他穿上没有鞋跟的鞋子,向前走去,来到公路上。
公路上静得一辆车子也没有。而且,即使有车子经过的话,驾驶肯不肯在深夜搭载一个像他那样子的人,也是大有问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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